翌日天尚未明,一阵急促的鼓声就叫醒了所有人。丁若羽飞快跑出屋子,在一群黑衣的青年死士监视下来到房舍外乌铁栅栏围起的宽广空地上。
正是地网宫选拔的日子。
待所有人集合好后,黑衣死士高高挥了挥手,有人放进来一头凶猛剽悍的猎豹。
丁若羽正不明所以,他们前方的黑衣死士便阴恻恻道:“一会儿猎豹扑过来,你们先在后边学,好好看着我是怎么杀了这畜生的!”
几名胆小的少女尖声叫了起来。丁若羽回头看了看,见她们衣服颜色都是最初级的灰白色,显然也是首次参与这地网宫选拔的。
这时黑衣人一声暴吼,栅栏中的猎豹被激怒般猛然腾起,气势汹汹地向人群中扑了过来。
但见他毫无慌乱,足尖微微点地,整个人掠起数丈高,半空中一个翻身,头下脚上,一拳狠狠砸入豹子左眼眶。随即整个人骑在了猎豹头上,揪住头顶皮毛一阵猛踢。
豹子吃痛,不停用力甩头,企图能将头顶的年轻人摔下来。过了好一会,待豹子力竭,黑衣死士突然伸长手臂抱住豹子的头,五指直插进它的喉咙,拉扯开一大片血肉。
豹子喑哑地呜咽了几声,最后倒在地上。
栅栏中的孩子们惊呼连连,丁若羽瞪着那黑衣死士,听他仔细地教导道:“不管怎样,眼睛和咽喉都是要害部位……”
望着从容跳落于地面后步出乌铁栅栏的黑衣死士,她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有人拉来一个木架,上面插了五把半臂长的大砍刀,当做留给他们的兵刃。
眼见着铁栅门又被打开,证实了她的猜测。黑衣死士宣布此次选拔规则:只有杀死猛兽的孩子,才能被领出这个铁笼,否则要么被猛兽吃掉,要么被送回去继续训练等待下次考核。
在一声令下后,笼里的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去抢夺那五把刀。丁若羽眼看着抢不到,默默退避到角落,大部分孩子都和她一样赤手空拳又没有黑衣人那般可怕的力量,要怎样才能杀掉那些猛兽?
丁若羽四处巡视,见没有可用的物品,只得取出怀里用破布包裹的银钗。死士营最仁慈之处,便是准许他们进入时各留一样随身物品作为念想。她留下了这支长长的发钗,徐氏最后那日落在血泊中的饰物。
握紧发钗,她的心情顿时平复许多。虽然力量不足,但在修罗场三年来的练习却没有白费。她对自己逃生的本事,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此刻危乎性命,只能全力以赴。
几声阴冷的低咽,五头黑狼被放了进来。丁若羽咬住下唇,心道虽然不是力量型的猛兽,但这种群居性速度又很快的动物也并不好对付。
每个笼子都有五头狼、五十个孩子,这是十选一……她一定要想办法杀死一头,抓住这次晋级的机会。
常年驯养的狼群在听到黑衣人发出的攻击指令后,看似杂乱地散入几处人群不是很多的地方。当一头饿狼得手后,余下几只皆会丢弃追逐的对象纷纷聚上来将最先得到的猎物啃得尸骨无存。
丁若羽边闪躲边暗自思考对策。忽然一头饿狼朝自己扑来,刚暗道不妙,一个踉跄的身影便跌倒在自己身前。不容跌倒者惨叫,那头狼已被激怒,狠狠咬住跌倒者的喉管,飞出的血液喷溅了她满脸。
耳边有人冷哼了声,随后眼前正欲啃食的饿狼发出一声哀鸣。丁若羽见恰是同一间土屋一道活下来的少年,手中握着不知从哪儿捡到的沾满狼血的锋利铁片,面目狰狞可怖。
她盯着他,僵硬地问道:“是你故意推他的?”
少年看怪物般瞅着丁若羽,鄙夷道:“若换做是我,你以为他不会这么做?”
丁若羽脸上一白。她又上了一课,非生即死、优胜劣汰,这么做,的确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只是她能做到么?难道这样的冷酷残忍不择手段、没有信任没有朋友,就是她在这冷冰冰的死士营中所要真正面对的?
默默握紧发钗,眼见着又一头狼扑了过来,她毫不犹豫将面前同伴的尸体用力推向黑狼,在黑狼低头啃食之际双臂扣紧狼头,右手银钗不停在狼的喉咙处狠刺,直至浑身被热血染透。
浓烈的血腥味呛得她胃中不住翻涌,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余下的两头黑狼嗅到味道赶来,她却仿佛什么也看不见,手上动作丝毫不停,像是在摧毁一直以来的信仰般,直至昏迷瞬间手臂才软软垂了下来。
两声惨嚎,黑狼中箭倒地呜咽。
铁栅栏外可供炎国贵族们观看的高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名身形窈窕的黑衣少女,她望着下方,放下弓箭,缓步走到歪坐在台阶旁的一名兜帽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红斗篷少年身畔。
“国师大人,她倒是个用功的小孩子,与恶狼对峙时灵活的步法显然经过了比别人努力几倍的训练。若非遇到危乎性命的事,她是不是还要一直表现成之前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少女道。
少年顺势攀着她的手臂起身,将帽沿掀至眼睛上方笑道:“小孩子打架就是无趣,弱水你说对不对?”
弱水望着他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临走前对管理少年死士的黑衣人低声叮嘱了几句。
丁若羽疲倦地睁开双眼,眼前是无眠放大了的关切脸庞。
“……”她差点被吓了一跳,顿时清醒过来。
见她没事,无眠拍拍额头笑道:“想不到,你还挺能干的嘛!”
“你还记得我?”听见无眠发自内心的称赞,看着她身后十来个少年男女凶神恶煞的眼光,丁若羽不由呆住了。
“这里是……”她坐起身,狐疑打量着这比先前宽敞亮堂了不少的屋子。
“欢迎来到地网宫!”无眠豪迈地大笑着,没轻没重在她肩上拍了拍。
丁若羽麻利地跳下来整理床铺,见屋内只有十来人,一个比一个陌生,轻轻蹙起了眉头。
无眠看出她的疑问,慢慢解释道:“你晕倒后就被师兄们送过来了,今日的选拔只通过一百来人,再往后,训练将更加残酷,可千万不要松懈。”
她指了指对面床铺:“那就是我睡的地方,很巧,我们又分到了同一屋。”
“地网宫下一场选拔是什么时候?”不同于这无眠的外冷内热,丁若羽里里外外都冷静又直接。
“天罗殿,六年后。”无眠坐到了她自己的铺盖上。
半夜,风声正劲,突然响起一连串梆子声。
睡梦沉沉的丁若羽被身畔无眠用力摇醒。刚睁开疲惫双眼,就听到无眠短促而有力的催促:“夜间集训,快起身!”
丁若羽见她冷酷的神情不由打了个寒噤,连外衣也来不及穿好就被拉了出去。
睡眼朦胧间,她恍然惊悟,自己已经是一名内门地网宫的初级死士了。
咬紧牙关,衣衫单薄的少年少女强忍夜半寒风开始集训。
夜间集训通常都是学习招式两两对练,到了白天,则由天罗殿退职杀手作为教员来亲自培训。
而新加入的成员,这第一晚的对练会有专门的教员监督测评,以决定他们今后在死士营中的分组与用途。
听无眠飞快地解释一通后,丁若羽才弄明白。死士营内的训练何其艰苦,不然,又怎会造就那些令世人闻风丧胆的绝顶刺客?
可是自六岁起,她不就时刻盼望能有机会,像李韫说的那样成为强者、至少能够保证自身安全不受威胁?
新人被教员领着聚在一起,随机两两配对。望着面前清秀腼腆、瘦削如一张薄纸的苍白少女,她不禁打心底产生三分怜悯,暗嘱自己对练时一定要注意,不能下狠手。
一声哨响,对战开始。
仿佛突然变了个人般,苍白少女羸弱的身躯猛地弹起,猎鹰般锐利扑向毫无准备的丁若羽。
丁若羽压根没想到这也是个无眠那样有功夫底子的姑娘,不由怔住了。好在修罗场内三年来每天不眠不休的勤学苦练没有白费,虽然大脑一片空白,身体还是迅速反应过来,疾疾侧身避开了那又快又狠的一击。
未待心神定下,苍白少女第二击又来了,一个斜踢,正中丁若羽肋骨。
她被踢得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捂住肋部,刚欲起身脊背又挨了一击。
她咬牙忍痛站起,蔓延全身的砭骨寒意,使她明显意识到对方动了杀机!
自选拔时与野兽搏斗起,她就明白这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今夜能站在这片道场的少年们,手上都沾满了血。在这里,少一个对手,活下去的希望便会大一分,故从不缺乏欲置对方于死地的人。
她不想死,她只有活下去这个卑微的愿望。单薄而有些发白的唇被咬出血来,冰冷的手突然伸入怀中,再拿出时已紧握住一支尖利的发钗。
她曾用这钗,疯狂刺死了一头凶悍的饿狼。
面对苍白少女狠辣的攻击,激起了她骨血中深埋已久的恨意与癫狂。
三年前母亲被围攻致死的惨剧,无能的自己,仍历历在目。她不能逃避,她要战下去,她要变强……
站稳、蓄力,小小的女孩子平地而掠,巧妙闪身避开苍白少女的凌厉攻势。她突然忆起黑衣死士打猎豹的一幕,恍惚中忘了掌心还握着一支锋锐的发钗。
浑身的爆发力在这一瞬间惊人地展现出来,落下时握拳的手怒砸向还未反应过来的苍白少女。
感受到狠厉的拳风,苍白少女下意识朝反方向躲闪,细细的脖子却撞上了丁若羽另一只手里攥住的发钗!
一道带血的长痕横贯少女半个脖子,由于划破了动脉,血水飞溅,洒了一地。
丁若羽望着血流不止双眼含恨而终的苍白少女,也立在原地呆住了。
她原本没想过要杀了对方,可是事实却告诉她,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哨响,终止了场内所有的搏斗,也打断了丁若羽内心剧烈的恐惧。
四下望了圈,广阔的场地上,新入地网宫的百余名少年男女中,仍保持站立状态的已不足八成。
而站着的孩子中,有四分之三都挂了彩。
丁若羽抬眼望向天角那痕干干净净的弦月,眼里的迷茫渐渐散开。她不想杀人,也害怕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但她更要生存下去。她明白,今夜仅仅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