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劲看着万绮云,想的是蔡峰和潘克云,那两个人的爱情是他心中的典范,曾经情路各自蜿蜒,在绝望之际,撞在一起,上了幸福的康庄大道,共奔前程。范不上和喻明车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何等机灵。一看何劲对万绮云有情,就收了身,单独留下他们俩。
这一天晚上住店,吃过了饭,有十点了,两人道了晚安,各自回房。窗外下起了春雨,何劲推开窗,探出半个身子,伸着手接那雨点。听旁边窗户响,万绮云也推开了窗户,探出身来,扭头看到何劲,说:“今年第一场春雨,好清新的味道。”何劲倚在窗口,说:“问个问题。”万绮云说:“你说。”何劲说:“你有喜欢的人吗?”万绮云说:“有啊。”何劲一愣,说:“谁呀?”万绮云说:“你们槐堂的卢福宫啊。”何劲长出了一口气,说:“他啊。”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心里一下子凉了,一直暗暗以为自己有了孩子的人,不能这样贪慕人家小姑娘,听到万绮云这样的回答,似乎替她放了心。
万绮云说:“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你觉得他好吗?”何劲一点头,说:“好啊,不只功夫好,还贴的一手好膏药。”万绮云说:“我知道,我参加平里之战的时候,闪了膀子,就是他给贴好的。”何劲说:“因此有情了?”万绮云说:“嗯,他的手法娴熟,非常专业。我想等我们年纪大了,功成身退的时候,随他回家乡开膏药铺子,安度晚年。”何劲说:“他是这么跟你说的?”万绮云说:“他只说他家是开膏药铺子的,别的是我的想法。”何劲说:“这么说你喜欢他,他还不知道了?”万绮云说:“是啊。”何劲说:“我给你做媒,你看怎么样?”万绮云说:“好啊,就拿登云做聘礼。”何劲说:“应该是男方送聘礼才对呀。”万绮云说:“我想送他礼物。”何劲说:“就拿登云给他。”万绮云“哦”了一声,高兴的跳到屋里转了个圈,又趴到窗口,说:“谢谢哥哥。”
何劲躺在床上,浮动的心,又沉了底,倒觉得踏实了,心想:我是太毛糙了,不要急,姻缘天注定,没有遗憾,也没有可怜和可惜,唯求向前的路,有人同伴同游。”
知道万绮云要跟卢福宫,何劲连忙纠正态度,恋人改妹妹,照顾有加。万绮云从前不介意,现在也是毫不介意。喻明车对范不上说:“上,何劲又上了从前的正轨了。”范不上说:“这一波骚动过去了。”喻明车说:“得骚一骚,青春嘛。”两个人又现身伴着何劲,四个人说说笑笑,登云驮着行李,在草丛花地里,一路前行。
何劲正跟万绮云说到中了印象别离洞,右手不见了,停下来,拿起水袋喝水,万绮云睁大眼睛,说:“后来呢?”只见登云忽然撒开马蹄,向路边林子里跑过去,何劲拉也拉不住,飞身上了马,放任它跑去,众人都跟着。范不上一指前面说:“那是什么?”众人向前看,只见一个白土堆上插着一个灵幡,上趴着一个灵魂,头上戴着一顶礼帽,在风里摇。没有墓碑,好象是个新坟。何劲随身备着纸钱,这时候拿出一叠,就要烧。灵魂抽着气,说:“里面有对活母子。”范不上、喻明车、何劲、万绮云一听,各拿刀剑,急忙上前扒坟,那个灵魂随风散了。四个人扒开坟,撬开棺材,只见棺材里一个初生的婴儿,光着身子,躺在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身边。范不上提起婴儿的腿,照着屁股就拍,婴儿哇的一声哭出来,万绮云一扣那个女子手腕,还有脉搏,照着顶门就是一掌,女子悠悠醒转。四个人七手八脚,把孩子和女子弄出坟坑。
何劲的一个女寄灵出来,帮女子收拾干净,万绮云拿出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了,扶到树下坐着,何劲连忙拿出水、干粮给那个女子吃了,那个女子抱着孩子喂奶,何劲问:“你叫什么?怎么被人活埋了?”女子说:“我叫王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方。”想一想,吃了一惊,说:“难道说是那个女人?”何劲说:“怎么一回事?”王芹叙说过往。
王芹与曾志有青梅竹马,二十岁登记结婚。王芹家传手艺,做红豆糕,香甜软糯,开了一家小店专卖,曾志有在一家公司做职员。巧遇了公司总裁的女儿吴丽娜,被相上了。一天,吴丽娜约曾志有到公司咖啡厅,对曾志有说:“我美吗?”曾志有说:“还好。”吴丽娜说:“比你老婆如何?”曾志有说:“一样美。”吴丽娜说:“没有更美吗?”曾志有说:“各有千秋。”吴丽娜说:“你喜欢哪一种?”曾志有说:“我老婆。”吴丽娜说:“你知道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曾志有说:“做自己,踏实肯干。”吴丽娜咯咯的笑起来,伸出食指摇了摇,说:“不对,人嘛,重要的不是你是谁,而是命运把你放在了什么位置上。”
曾志有说:“我是小康之家,你是豪富之门,你看上我不过是一时新鲜,我没有资本陪你玩,我是有家室的人。”吴丽娜说:“我给你升迁的机会,让你一步登天,做公司高管。”曾志有说:“如果我答应你,最终我将失去一切,包括我做人的尊严,我不会选择这样一条不归路。”吴丽娜笑道:“我看上了你,你的命运就已经改变了,不由你不从。什么选择能跟命运抗衡?”曾志有说:“我命在我,与你有什么相干?”吴丽娜说:“命运是强者的意愿,弱者的借口。咱们谁强谁弱,你应该明白。”曾志有说:“你是在要挟吗?你也应该明白,正常的男女关系是平等和尊重,否则猪狗不如。”吴丽娜说:“你跟了我,我就给你平等和尊重。”曾志有说:“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还有一句话: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曾志有起身要走,吴丽娜说:“不能爱,就生恨。既然你不识抬举,就等着下阴曹吧。”曾志有也不答言,转身走了。
晚上回到家里,戴上围裙帽子帮着老婆卖红豆糕,吃了晚饭,又干到晚上十点,一边收拾关门,一边曾志有说:“我想辞职了,再找别家公司。”王芹说:“怎么了?不是干的好好的?”曾志有说:“和女上司闹翻了,她是个刻薄的人,与其被她寻事辞退,不如主动离开。”王芹说:“什么事闹成这样?”曾志有说:“因为她让我给一个女客户陪酒,我没去,损失了一个大单。”王芹说:“不干就不干,跟我卖红豆糕吧,够咱们衣饭钱。”曾志有说:“家庭的重担怎么能只靠你一个人,再说,你又怀孕了,我一个大男人,一定要出力分担。不出去工作怎么行?”王芹叹口气,说:“好吧,不要着急,遇到合适的工作再上班。”曾志有说:“我有分寸。”
曾志有上了与原公司是对头的公司,同等职位,吴丽娜派去跟踪曾志有的人报告了,吴丽娜气哼哼的说:“我弄死他就象弄死一只蚂蚁,他还不知道他已经到了生死一线的时候。”
吴丽娜家资豪富,有资本求更好,自然去求,这就是买业加身。要整治人,自然也从最狠、最根本的地方下手,现世的法律又不能制裁,冥界又能用金子买通,就是割业索命了。
这一天,曾志有加班到十一点,转过街角,有两个人在抬一盆花,好大的盆,看起来很吃力的样子,曾志有连忙上前搭把手,一使劲,咔啦一声,掉下一块透明的壳,曾志有看了一眼,对端盆的两人说:“东西掉了。”端盆的人说:“待一会儿再捡。”曾志有心里生起一种如坠深渊的绝望,从心里一直麻酥酥的传到了手指尖。感觉头发根儿都乍起来。盆里的花抽出了花苞,砰的绽开了一朵腥红的小花,曾志有手一抖,松开了端花盆的手。仰身向后栽倒,眼前只见无数零碎的眼球、耳朵、牙齿、舌头、手指、脚趾、盘绕的肠子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粘液,直扑过来,曾志有在一阵窒息的压迫中昏了过去。
醒来时,唯见满天星斗,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摇晃着站起身来,摸一摸脸,踉跄着走回家去。王芹看到曾志有两眼发直的进了门。曾志有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一把抱住王芹,扭一扭僵硬的脖子,说:“我感觉很不好,身体的各个部位好象都不是自己的,可能是病了。”王芹把曾志有扶到后面房里躺下,曾志有的口水湿了王芹的肩头,王芹赶忙叫救护车。到了医院进行全面的检查,各项指标都正常,住院观察了一个月也没查出病因,医院建议到精神科去治疗,精神科诊断为精神分裂症,治疗了三个月,不见效果,骨瘦如柴。
曾志有拿了药出了院,王芹愁眉不展,邻居有个奶奶,说:“莫非是失了魂魄?”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王芹挺着大肚子,立即带着曾志有到了北峡公司,拿出二两金子交到柜台上,柜上人说:“活人办后事?”王芹说:“我丈夫病了,有人说或许是失了魂魄。”柜上人一露头,看了一眼曾志有说:“到柜六去。”王芹拿着金子到了第六号柜台,递上二两金子,柜内人一露头,揽走了金子,说:“业割五十方,魂走一,魄走二。”王芹说:“请问那要怎么救?”柜内人说:“如果不是得罪了人,怎么会落的如此下场?谁干的找谁去。”王芹说:“我们夫妻一向本分,从不得罪人啊。”柜内人说:“话不能这么说,现世的人大都任气使性,粗鲁的很,话说错一个字,路多走出半分,这都可能是祸根,放个屁,都能噎死个人。回去好好想想吧,实在想不出来到八堂去托人查。”
夫妻两个出了北峡公司,曾志有对王芹说:“我得罪的人倒是有一个,就是我原来的上司吴丽娜。”王芹说:“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致人于死地?”心里愤恨,又要找她放过曾志有,不能得罪,忍气吞声的说:“我去求她。”曾志有说:“她不是个可求的人。”王芹说:“那怎么办?总不能等死吧。”曾志有说:“去八堂问问哪里有招魂的,治病要紧。”
到了八堂,拿出五两拜门金,门上人接了,传话到里面,黄延叫“请”。到了厅上,都施礼见过,王芹说:“我叫王芹,我先生曾志有,请八堂主救命。”黄延说:“曾先生大不妙啊。”王芹说:“还有救吗?”黄延摇摇头说:“回去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王芹说:“我先生到底是什么病?”黄延说:“被活割了业力,创面没有封,走了魂魄,魂魄一开始走,就越来越快,收不住了。这招功法叫割菜花,中了之后二十四小时内有救,曾先生都中了这么久了,骨肉都轻了,脚下无根,这还能行?”王芹一听,忍不住哭了起来,说:“要救我先生,要多少金子?”黄延说:“到这时候多少金子都没救了,听我的,安排后事吧。”曾志有说:“什么人使这种功法?”黄延说:“我让你死个明白,这是十二堂肖学军的手笔,你是得罪了他了。”曾志有一扯王芹的衣袖,说:“我要去问问他,是不是吴丽娜叫他干的,如果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黄延说:“只怕你连鬼都没的做,趁着这时候有口气,快去。”
曾志有夫妻两个互相搀扶着,出了八堂,到了十二堂,身上的金子使尽了,就站在门口,要见肖学军,没有拜门金,门上人也不给传,要把他们赶走,正在纠缠,肖学军从外面回来,看门外有人闹,也是心情好,上前问:“干什么的?”曾志有说话已经不利落,王芹说:“是你用功法割菜花害了我先生?”肖学军说:“是啊。”曾志有说:“可是因为吴丽娜?”肖学军说:“那个女人知道你们会来找我,特意让我告诉你们:是。”王芹说:“可有救?”肖学军说:“自然没有。”王芹肺要气炸了,说:“你草菅人命,我要去告你。”曾志有无力争辩,闭上眼睛,暗自想:完。
肖学军说:“又没有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割业力是不犯法的,承受能力差,是他自己的事。说句体贴的话,你大着肚子,就不要逛了,想想以后,再找个下家吧。”王芹冲过去,照着肖学军又抓又打,肖学军抓住王芹的胳膊就扔出去,曾志有扑身垫在王芹身后,两个倒在地上。正在闹,吴丽娜花枝招展的走过来,招呼道:“肖大哥,我给你的礼物还贴心吗?”肖学军说:“这不是吴丽娜来了?你们可以求求她。”王芹翻身跪在地上,爬过去磕头,说:“吴姑娘,求你救救我先生吧。他不懂事,可是也罪不致死啊。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放过他吧。”曾志有爬起来,过去扶王芹,看也不看吴丽娜。吴丽娜气不打一处来,说:“我救不了,这是他的命运。”揽着肖学军的胳膊,仰头进了十二堂。
曾志有扶起王芹,说:“咱们没门儿没眼儿的,认命吧。”曾志有还没到家,魂魄已经全部出离身体。连日水米不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王芹葬了丈夫,怀着孩子又不敢过于悲愤。
吴丽娜看到王芹快生了,心里想要曾志有断子绝孙,看王芹相貌端庄也是不顺眼,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灭了门,以绝后患。跟十二堂肖学军商议,肖学军说:“直埋孕妇,不只是大恶业,还会有现世报,那曾志有得罪了你,治他一个也就算了。”吴丽娜说:“我一定要斩草除根。”肖学军说:“你自己办吧,我帮不了你。”
吴丽娜也是财大气粗,无法无天,当即雇了十二堂四个人,黑衣蒙面,趁夜把王芹抬到郊外活埋了。曾志有还有一魂一魄紧跟着王芹,要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她,找了一个灵幡插在坟上,攀在上面,坟里的怨气出来,把坟头也蒸成了白土。缘法巧合,何劲等人来了。
听完了王芹叙述,万绮云说:“这种人要让她偿命。”何劲说:“不然没天理了。”喻明车说:“坟头的土都白了,这叫白头怨怅。那吴丽娜估计已经得到现世报了。”范不上说:“咱们这是救了那个吴丽娜了。”何劲说:“怎么说?”范不上说:“要是这对母子死了,那吴丽娜连魂儿也留不下。”何劲说:“让她去蹲监狱。”万绮云说:“下蠹虫之狱。”喻明车说:“她种下的因,有她的果,只怕她已经连受罪的机会都没了,一死而已。”万绮云说:“一定要访一访她,如果她还活着,我也用我的功法置她于死地,不然,她还会祸害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