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木崖的石洞里,摆着几件精致的木家具,壁上挂着水木崖的方天剑。水木崖沏上自制的茶,拿出几个红果,何劲喝了一口茶,口齿留香,赞道:“好茶。”水木崖说:“这是无多草茶。”何劲又吃了一口果子,叫道:“嗯,好吃。”水木崖说:“这是将完果。都是第六冥独有。”何劲说:“我看这第六冥与五冥没有什么不同,为什么独立于五冥之外呢?”水木崖说:“这第六冥是冥外之冥,周围都是青冥,一片混沌,看不到边界。每逢月圆之时长潮,青冥之雾漫上来,笼罩这里的一切,冥中灵物都不敢动,雾潮退去时,会席卷走该离开这里的有灵众生,是去投胎,还是就此寂灭,不得而知。”
何劲说:“这些灵魂是怎么到了这里?”水木崖说:“在生灵流转的边缘,被甩出去脱离了轮回的那些人或者灵魂,还有那些现世和幽冥不可知、不可测、不可界定的事物都会在特定的环境下,被发到第六冥,交给自然保有、净化,回收。这里没有人为参与,是幽冥的边界,不可不有的空白。”何劲说:“前辈是因何而来?”水木崖说:“超出一般的善与恶,都是孤独的两极,为世人所不解。我代表善,巫野夫代表恶,在当时都到了不可界定的地步。在千指山一战中,我为制住巫野夫,将他带入第六冥。”何劲说:“铜陵棉渡口是什么地方?”水木崖说:“是第六冥的一面墙壁,如同一面玻璃可以看到暖因河,还有岸上风光。巫野夫想尽了一切办法,只是不能突破。他每天都带着一帮人在那里修习功法,五十年来不曾间断,我就在旁边的山岗上望了他五十年。他以为那里是第六冥最弱的一壁,其实那里是最强的。”
何劲说:“前辈功力在那巫野夫之上,为什么不干脆灭了他,来的干净,何必如此操心劳力?”水木崖说:“灭巫野夫易,灭恶难。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岂敢有违?即便是恶人也有生的权利,我是何人,岂可妄断他人生死?况且,如今我两人经青冥之潮的洗刷,已经善无大善,恶无大恶,接近于常人了,就连当初啸天夺地的功力也已经消耗大半,恐怕已经不是你的寄灵银柳的对手了。”何劲说:“前辈认识银柳?”水木崖说:“相交久矣。”
何劲看水木崖的手腕上还带着黄色痴缠,就说:“皱水姑娘想见前辈一面。”水木崖平淡的说:“无缘了。”何劲说:“她等了你五十年了。”水木崖说:“不过是贪看镜花水月。”何劲说:“那痴缠……。”水木崖轻轻的摘下,说:“烦你转交给她。”何劲说:“可有信和要说的话吗?”水木崖说:“前途长远,万万保重。”何劲试着摘自己手上的黄色痴缠,平时怎么也取不下来,此时也是一捋就下来了。何劲把两个黄色痴缠都戴在右手上,试了几次,都能自如摘下。
水木崖说:“听说,第六冥漏了?”何劲说:“是,灵魂转生蛋格第九道第九层第九级第九条漏了,我到此是接应两个灵魂去投胎的。前辈何不趁此时跟我一起出去?”心里一转念,说:“要是巫野夫知道,一定会借机闯出去的。”水木崖说:“第六冥即便是漏了,也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他一定已经试过了。任何功法对第六冥来说都是无效的,那个洞口只需两个堂主把守,万无一失。”何劲说:“就是两个堂主在把守,前辈怎么知道?”水木崖说:“我不知道,我猜东冥主会这样安排。”伸出手来,捏了捏何劲的身板,戳一戳何劲的三道反阴屏障。何劲说:“前辈能看到我的反阴屏障吗?”水木崖点点头,说:“想成为强手吗?”何劲连连点头,立即跪下说:“请师父指点。”水木崖说:“你业力深厚,骨骼清奇,承受能力极强。是我的功法一脉,我跟你明天开始白天去找丢失的灵魂,晚上你随我练功。”何劲点头。
水木崖交给何劲一本书,说:“这是我研究了一生的一照就可以看到。这将完果只在第六冥有,所以要在你出第六冥之前,把书都背下来。另外你的业力深厚,可以转为强大的功力,你只是不知道方法。”当晚,水木崖就传授何劲如何把业力转化为功力,并照着功法全书粗略的说了个大概,重点教了何劲一种功法,教了他习学的法门。何劲有一种感觉:这才是入了武功正门。半夜临睡前,对水木崖说:“以前都是二堂主胡雅正教我,我觉得他的本事虽强,可是总是让我去实践中自悟,并没人象师父这样倾囊而授的。”
水木崖说:“现世和五冥中人对你的力量又爱又怕。有立场的人,不知道引导你的力量暴发了以后,是对是错,所以也不敢随意点拨,放任你自然发展,让你自悟。如果你是极善,将来必有个极恶;如果你是极恶,将来必有个极善。我希望不论善恶,你都能自制在众生可以接纳的地步,知道适时而止,明哲保身。有自己的立场,又知道圆融变通。不要象我一样,落在第六冥里蹉跎。”何劲说:“怪不得胡雅正总说我的机缘未到,遇见师父想必是到了。所谓极善和极恶是什么呢?”水木崖说:“这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我现在的看法:众生才是生,不论善恶,都是为了生存,只是生存的方式不同,没有善也没有恶,只有生。上天有好生之德,善即是好生。你经历多了以后,会有你自己对善恶的看法,有你的方式和行为准则,不必以我为准,你有你的人生。”何劲点头。
第二天,师徒两人分头去找从东冥转生蛋格落到第六冥的灵魂。这里人烟稀少,景色宜人,动物大都是现世几种动物的合体,前半截特别的大,以猛兽的头居多,老虎啊,狮子啊,河马啊,还有些凶猛的不知名;后半截特别的小,猫、狗、甚至鸡。何劲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害怕,仗剑呵斥。后来发现,那些动物根本不理会他,何劲才想到:如果不是杨成林和游太和把他硬塞到那只虎猫的嘴里,那虎猫是不会吃他的。何劲专门向一位大妈打听好了,这里有一点好,遍地都是可吃的硕大植物,无毒无害,沉甸甸的果实,肥大的块根。随便拿一块,就能吃个饱,香甜可口。何劲心情大好,想活在这样的世外桃园,也好过外面的争名夺利,是非恩怨。
何劲象是在春游一样,正吃着一块红薯一样的东西。不提防身后一刀砍来,莫殊一脚踹到何劲的屁股上。何劲摔了个狗啃屎,红薯垫了牙,顾不得疼,一跃而起,已拿剑在手,看莫殊已经和巫野夫打在一起。两个人拼着刀,到了半空,莫牙在地上向巫野夫背后砍去。巫野夫说:“背后下刀子。”莫牙说:“别谦虚,对你来说,没有背后。”何劲也加入战团,巫野夫问:“若要带我出去,有什么条件?”何劲说:“就算我有心带你出去,如果你在此地的因缘不到头,我也带不出去呀。你是个通达的人,你倒教教我,怎么带你出去?”巫野夫说:“你不带我出去,你也别想出去。”莫牙说:“你也知道,第六冥不留规则之外的人,我们不象你,想留也不能久留。”巫野夫说:“我在现世和五冥之中都有宝藏,你不是一般的寄主,你要是生出办法助我离开此地,我的宝藏就都是你的。”何劲说:“没办法。”巫野夫焦躁的说:“那就给我做肉包子好了,能解解馋也是好的。”
巫野夫凌空一拍,一颗巨大的头颅,张着嘴向何劲咬来。何劲照着水木崖教他的方法,提业力转为功力,心里不慌,眼前清明。挺剑向头颅的骨缝里劈过去,劈碎了一颗,又出现一颗,何劲连劈了三十剑,看清了转瞬即逝的功法中的脉络交点,在头颅的鼻孔中,何劲飞剑直插下去。巫野夫一声惨叫,头颅不见了,巫野夫的鼻子里喷出两道血柱。巫野夫已经五十年不见血,此时见了,用手捧着,把血都倒入嘴里喝了,一边跑走了,何劲也不追赶。
回到水木崖的山洞,潜心跟着水木崖修习功法和武艺。何劲自我感觉有无穷的力量,只是使不出来,水木崖指点他说要循序渐进,方向对了,只管努力。
第二天,又见巫野夫,挡在面前。何劲先发制人,发力摄了一阵风,吹起地上的树叶,搅的漫天都是。巫野夫使一招揽月手,一把抓向何劲,何劲上蹿下跳,躲闪不开,抡圆了剑,照着巫野夫的手就劈。巫野夫的手指灵活的在剑背上一弹,一股大力卷过来,何劲收脚不住,向前跌倒,脸着了地,搓掉了下巴上一块皮。巫野夫骑在何劲背上,莫殊和莫牙双双上前和巫野夫大战。巫野夫得空张嘴向何劲的肩头咬过去,一把长木刀伸出来,好悬豁了巫野夫的嘴。巫野夫知道是何劲的寄灵,发狠下了死手,乱剁,说:“寄主嘛,还是剁碎了吃安全。”何劲的寄灵第十二位喻明车出来,将何劲从巫野夫的胯下拉出,何劲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何劲得出了个经验:他的功法和他的砍瓜切菜剑法一样,也是先等对方出招,根据对方的功法,调动最适合的破解功法,若论主动出击,功力调动不起来,十分微弱了。故此,何劲先出的第一招,必是虚晃一招,引对方出手。
何劲每天出去都能碰到巫野夫,二人必有一场厮杀,各有胜负,巫野夫是输了就跑,何劲也是,都不追赶。
何劲到了第六冥的第五天,在一条小河里发现了漏到第六冥里的灵魂,外罩一层半透明的包衣,漂在河里,他看到了,巫野夫也看到了,巫野夫腾身把灵魂抓到手中,张嘴就咬,何劲合身扑上,此时的何劲已经能利用反阴屏障御水而行,莫殊、莫牙也跟上,三人直取巫野夫。巫野夫已经吸尽了灵魂包衣里的汁水,扯下一块包衣吃了。何劲着了急,一剑劈下,包衣里的灵魂跌落出来,浮在水面上。何劲抱住了,扭头就跑,巫野夫吃了剩下的包衣。大小也是一口肉,不过瘾,又去射杀了两只虎猫、一只狮兔吃了,又吃了一大箩果子才饱。
何劲把从包衣里掉出来的灵魂抱到村庄里,村庄里的人都来看,一个老妇失声叫道:“这是我的儿子黄若安。”跑上来,一把抱住失声痛哭。黄若安醒来,看到老妇,也哭起来,说:“妈妈,是你吗?你来接我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老了,这不是做梦吧?”老妇说:“不是做梦,是真的相见了。你爸爸在田里干活,我这就叫他来。“黄若安说:“我跟你一起去找他老。”何劲只得跟着,到了一大片水稻田里,黄若安的爸爸正在那里劳作。黄妈妈招呼道:“老头子,你看谁来了?”黄爸爸回过头,走近了,一看吃了一惊,又是一喜,喜极而泣,抱着黄若安说:“想不到咱们一家还能在这里凑齐,这是何等的善缘啊。”
黄爸爸和黄妈妈带着黄若安回到家中,拿出茶果给黄若安吃喝,转脸看到何劲,一家人跪下说:“多谢恩公成全我们一家人再相见。”何劲连忙扶起,说:“说句煞风景的话:这个,黄若安要随我回东冥投胎去,来到此地纯属偶然。”黄若安说:“我情愿留在此地服侍父母。”莫殊说:“这灵魂包衣是得机缘转生的灵魂自然生成的,如今破了,如果没什么灾祸,至少要等一甲子六十年之后才能再形成,如果你灵魂不灭的话。换句话说:你现在投胎的机缘已经错过了。只能留在这第六冥,我们是不能带你走了。”黄若安说:“如此正合我意。”何劲说:“那咱们到哪里找两个要转生的灵魂带走?”莫殊说:“十四号名单上既然说这里有,这里就一定有,只能等等看了。”
晚上,水木崖正在指点何劲修习武艺,有个巫野夫的手下来找水木崖,说:“大伯,我师父巫野夫中了毒,性命旦夕不保,叫我来请大伯救命,就算救命不成,念在五十年相守,也去送他一程。”水木崖急急忙忙跟着去,何劲也跟上。
巫野夫的白头发和白胡子都耷拉下来,浑身冒着紫气,躺在一块青石上。眼望着洞顶,水木崖和何劲才站在洞口,就听巫野夫说:“水木崖,你叫你小舅子设毒计,用灵魂包衣毒杀我,我一定要看着你比我先死。”何劲说:“我并不知道灵魂包衣是有毒的。”莫殊说:“你是吃灵魂包衣的第一个人,可能也是最后一个人。”水木崖说:“灵魂包衣本来无毒,有毒的是你五十年前为练功吃的卡君散,卡君散本是外用药,你误信人言,用它炼银丹吃了,中毒至今。灵魂包衣解了你的毒,我倒要恭喜你了。看看,皮色都变了,已经从黑到红了。”巫野夫说:“我怎么觉得如此乏力?”水木崖说:“你我在此日久,以冥界动植物为食,早已是半人半鬼,你吃了灵魂包衣,虽说解了毒,但是又向鬼进了一步,即便半肉之身也难以驱策,再者你已经一百一十七岁,也许碰巧你的大限到了。”
巫野夫闭眼凝神,猛的一睁眼,双手一拍青石,腾身而起,对着水木崖就是一掌,水木崖退后一丈有余,巫野夫一掌不中,口中念念有辞:“恶不是恶,善不是善,同气同脉,你死我活。”念罢,哈哈大笑,说:“水木崖,没有比你死在我前面更合理的了,这就是你追求的善,李代桃僵。”巫野夫身上的紫气忽的向水木崖扑过去,巫野夫隔空点穴,水木崖身前身后立起一层水障,瞬间被巫野夫点了一个千疮百孔。何劲飞身上前,一剑向明明暗暗的紫气劈过去,却被弹到洞顶,重重的摔到地上。水木崖身上反出一层绿色的光,巫野夫一见,瞪着眼睛愣了一愣,身体向后一仰,渐渐消失,随即化出一层半透明的包衣,已经裹了巫野夫的灵魂,浮在半空。
巫野夫的弟子不下百十人,此时都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对水木崖说:“弟子们情愿跟着大伯。”水木崖说:“我也行将就木,善恶自有头,你们此后好自为之吧。”何劲爬起来,走上前,问水木崖:“师父,这巫野夫就是我要带走的人?”水木崖说:“是了,另一个恐怕就是我了。”何劲说:“师父早就知道了?”水木崖说:“有预感。我们两个终于还是出了第六冥,又重坠正常的轮回中,这都是自然造化之功,真是莫测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