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双齐,孤何氏,明城徐家,浮云山庄,江州林家,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而在这里面某一位显得有那么些名不正与言不顺,这一位便是——江州林家。
说它名不符实,是因为林家从前在江湖中毫无建树,但这并不是说林家是个无名之辈,相反它的名为中原传颂,甚至一路传到了塞外。这一切缘于林家为天下群商之首,掌握着全天下商道的命脉。它的富可敌国,足以让震慑皇朝及整个江湖。
而就是这样一个积累了无数财富的家族,在这一代走出了一位武学奇才。
——林道玄。
林道玄对武学的痴迷与生俱来,他四处搜罗招式,聘请名师,更有甚者有人爆料他四处开掘古坟,想找到那几本传说中的无上武学秘籍。没有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短短时间内他接连挑战名宿,那些人都是江湖中积年已深的老怪物,却都败于他手中。林道玄声名鹊起,实力迅速攀升至一十八位,一十三位,第五……挤进前十之列。
以弱冠之龄出道,同样以弱冠之龄成名,林道玄是一个疯子,更是一段无人可以复制传奇。
彼时,放远中原,他已无敌手。林道玄远走塞外的消息传出时,很多人都松了口气。
那个被所有人忌惮的男人抵达了西漠,一年,两年,三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了漠北,流言愈演愈烈。直到一个下着雨的夜晚,他带着一个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和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踏上了中原之路。
天下风云再起,又如最壮丽的浪花终将归于沉寂。
漫长的冬天过去,那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女子在来年开春的时候,安静得躺在林道玄的怀中,嘴边的笑容像一朵静谧盛开的花,不刺眼,不夺目,美丽的令人心碎。
绝代红艳,香消玉损,林道玄狂性大发,那一天江州鬼哭狼嚎,毒虫弥漫,大雨下了七天七夜。
从最繁华的燕京花场,到最苦寒的西岭矿地,所有人都声称见过一个疯疯癫癫的男子背着一口冰棺,寒气萦绕,棺中的女子金发及膝,风华无双。
江湖,一条无形的大江大湖,浪里淘金,淘进群雄,所有人都在这条大湖中争渡,只有惊才绝艳之辈溅起的那朵浪花,才能为世人所铭记。但这条大湖亦是最无情的,它推动着后来者不断向前,去取代前贤。帮派更迭覆灭,少年英雄层出不穷,而历史的车轮永恒不变,滚滚轧动。
林家,西院。
护卫拦住了想要再往前一步的青年,“程少爷,止步。”
青年乌发乌眸,面色白得泛清,隐隐有一股缠病之相,见他阻拦,青年垂手而立,“我在这里等他。”
言语平静,护卫看了他一眼,回到岗位上,亦是不发一言。
厢房中,渺渺香烟燃起,安气宁神,似有提神醒脑之效。一名黑发男子端坐于轮椅上,剑眉冲天,眸绽冷电,鼻梁高挺,嘴唇饱满而红润,面相之英俊,万里挑一。
“原来在这里。”稍显拗口的西域口音,带着磨砂的粗粝质感,一身玄衣的华服男子阖上抽屉,他手里拿着一条暗红色的麻绳,头歪着,似笑非笑,“你看,我找到了。”
轮骑上的男人极细微的抖了抖,那是肉眼绝无法辨识的程度。
衣袍轻轻擦过地面,宛如一条蜿蜒爬行的蛇,林艾伦撑在轮椅两边的扶手上,金色的发丝从
耳边泻落,“你越来越会藏了。”叹了口气,他站起来,抓着绳子的手用力抬起男人下颚,
“爹爹,这些小东西你不喜欢可以跟我说,每次都在我走之后偷偷摸摸藏起来的做法……”
脸靠近对方,森绿色的眸子紧紧摄住男人,“大名鼎鼎的林道玄,什么时候做起了老鼠?”
男人没有任何反应,连呼吸都未曾变过一分,仔细看,那双眼睛虽然凌厉,但就像是一座深渊,内里空空荡荡,灵魂早已眠入地底,在无尽的黑色世界中游荡。
男子低低吃笑,仿佛从高处攥下一条漆黑无边的天幕,他身体挡住轮椅,不知道在做什么。
衣物细索的声音响起,长袍摊在轮椅边缘,长长的衣带一圈又一圈盘在地上,肌肉被勒紧的声音细不可闻,碾压、收紧、倒吸的呼吸、重叠的红痕,夹杂着低低的笑声。
院内,护卫一退再退,青年一举逼上第二层台阶。
“你若是再阻着我,我就让少爷把你调离府中。”
护卫一顿,青年踏上台阶,径直推开门。
“吱呀——”
林艾伦帮男人合上领口,回头看向闯进来的人,脸上的笑容很真诚,“是灵秀啊。”
程灵秀看着轮椅上的人,注视的时间有点长。衣袍蜿蜒,艾伦站在了轮椅前面,笑容变淡了些,“找我有什么事吗?”行走间仿佛用标尺测量过每一步,“去外头说。”
缓缓阖上的门中,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一动不动,仿佛一座栩栩如生的蜡像。
“少爷!”护卫单膝跪地,头颅压得极低。片刻左肩传到一股凶猛的力道,他被一脚踹下阶梯,又迅速爬起来跪好,程灵秀听到了关节错位的声音。
“林展,再有下一次就去路边乞讨吧。”艾伦的视线划过身边的青年,若有似乎。
“是!”护卫,也就是那个冲撞了浮云山庄大小姐的人,叩首道。
“我们走吧。”语气温柔,艾伦对着青年又是别有不同的一番姿态。
“嗯。”程灵秀应道,眼角瞥着被留在原地的林展,总是这样,每次犯错都能被原谅,无论多么严重的处罚,也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沿途的下人看见两人,弯腰行礼,江家有两位少爷,一位是少爷,一位是程少爷,两人年少结识,感情十分深厚。
墙上挂着两幅字画,一副为字,一副为画,两者皆没有题记与署名,艾伦凝视了会儿,转头问起程灵秀,“你说齐勇去了燕京?难道他还真与齐家有姻亲关系?”
古正雄死后,飞鹰镖局群龙无首,齐勇带着人马连夜南上,早先有人传他是齐家旁支的一个破落户,因为本家迁址的时候遗落了他们一脉,而愤怒南下。
“此事暂不确定。”程灵秀摇头,他形销骨立,唯有那双乌沉沉的眸子使人心惊,“但我得到消息,齐家有人购下了郊外的一处宅子。”
齐勇带人上京,目标巨大,这个关头齐家的举动,很难不让人联想是不是为了安置那帮人。
“密切关注齐家。”艾伦回视青年,展颜一笑,“我怕那什么宅子是个□□。”
程灵秀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艾伦从小便知他的性子,阴阴沉沉,倒也不是特别在意。
“后天的大会准备的如何了?如果累得话,我可以让林展”
“不需要。”
艾伦一噎,青年移开视线,“我可以。”简单的三个字,仿佛是从牙齿里一节节挤出来,惨白的肤色中透出点点陀红,像胭脂,艳艳的。
艾伦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晚上我派人你去你那里。”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一锤定音,“不准拒绝。”
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金发披散,察觉到青年的目光,他侧过脸,半只嘴角微微上翘,包裹在光线中的光芒,一霎便摄走人的心神。
冷漠的、严厉的、乖张的、机敏的、顽皮的,这个现任的江家掌权人拥有太多的面孔,即使程灵秀与他相交多年,却不敢说对他有几分了解。
“少爷?!”守在后门的护卫吓了一跳,差点一脚踩死地上的蛐蛐。
艾伦蹲下来,瞥见他不停抖动的腿弯子,用手背拍了拍,“去旁边。”
经他提醒,护卫立刻闪到一边,和另一位护卫汇合,看着平时很难见上一面的人,蹲在地上玩蛐蛐。
护卫甲:嘤嘤嘤这个笑容由我来守护!
护卫乙:死而无憾这个笑容我承包了!
艾伦没玩一会儿,拍着手站了起来,两只蛐蛐斗得晕头转向,护卫甲乙一点也没有身为主人的自觉,殷勤得凑上去问:“少爷是要出去吗?要不要叫展大哥?”
林展是少爷的贴身护卫,这点江家所有人都知道。
艾伦摇摇头,“我去去就回。”
两人眼巴巴得看着他走出巷子。
大街上,明是非正被程灵珊拖着逛街,他两手提着一大堆东西,胸口及肩上都占满了,头发上还插着如簪子,木梳,发带、饰品等小玩意儿。前面程灵珊有随手丢了个东西过来,好像是计量好的,稳中的陷进少年的头发丝中。
“大小姐,你逛好了吗?”明是非有气无力的喊道。
少女目不转睛,总是被新的事物吸引去注意力,明是非呜呼哀哉,在他认命跑上去的时候,身后斜斜伸出一只手来,捉住他的后领,将之拖入巷中。
大大小小的物品散了一地,艾伦眼睁睁看着对方绊了好几跤。
“啊!”
“哎呀——”
“唔”
明是非手撑墙面,跨过地上一堆东西,即便余光早就瞥见几绺金色的长发,但正式见到——在这个置身闹市的巷子里,心脏依然鼓动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