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赞后来又说了什么我根本没有听进去,我推开他从休息间飞奔而出,我在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秒挤进去,将几名正在交谈的员工吓了一跳,她们不约而同看向我,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丝诧异和探究,她们逐渐反应过来后,便朝我打招呼,我没有理会,只是非常用力按着一层数字的按钮。
大约一分多钟后电梯门朝两侧缓慢打开,庞赞正好从楼梯口跑下来,他气喘吁吁拦在我面前,“夫人,您去哪里?”
我想从他旁边突围跑出公司,可他似乎能够猜测到我要做什么,身体死死堵住我去路,我挣扎很久都没办法推开他,我所有愤怒焦急都在这一刻爆发,我扬起手臂朝他脸狠狠扇下去,他整个头部都向右侧偏去,肿胀唇角伸出一丝红色血迹,我手顿在半空,忽然脑海内一片空白,我只感觉到自己掌心一阵痛麻,我看向庞赞,他脸颊通红,双目满是血丝凝视我,“夫人,祝总从里面放出消息,让您和小少爷明哲保身。您千万不要趟这片浑水,否则祝总那里我无法交待。”
“明哲保身。”我瞪大眼睛看着庞赞,“他要我明哲保身?”
我忽然觉得非常好笑,我仰起头哈哈大笑,笑得心口钝痛,我捂住自己心脏位置,“他拿我当什么,拿我沈筝当婊.子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风光时候禁锢我捆绑我,他落魄时候推拒我远离我。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我不会选择走他为我安排的路,我不会为自己抉择任何一条与祝臣舟划清界限的路,曾经我恨透了他,我也没有消失过,现在我连孩子都生下了,他想要赶走我,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夫人。”庞赞扯住我手臂,“您误会祝总的好意了,他是担心您和孩子,怕受到牵连,他几时嫌弃过您?曾经你还是陈部长夫人,他对您是否有过丝毫不满和厌恶,您选择嫁给祝总岳父,他又是否对您做出过什么。祝总对待天下人都非常薄情,但唯独在您身上,他倾注了从吕慈小姐去世之后最深的感情。倘若您还误解他,祝总真的很冤枉。”
我将目光落在庞赞拉住我的手上,我盯着看了半响,然后笑出一声说,“是否在你们所有人眼中,我都是一个凉薄无义不辨是非,并且还非常迷惑男人的狐狸精。哪怕我做出任何一点事,在你们认知里,我都是别有所图,贪慕虚荣。”
庞赞眼神一凝,他抿紧嘴唇一点点缓慢松开我手臂,我看着大门口非常耀眼的光圈,“我曾经有过一些非常美好的梦想,都在我手段加持和变得面目全非之中实现了,比如金钱富贵,摆脱贫穷,比如得到男人的宠爱,不再经受谁的白眼,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身体内流淌属于我的血。这些全部实现了,我从没想过可以这么快就做到,在我二十三岁时候,一一将梦想变为现实。可我深切清楚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是嫁给我深爱的男人,拥有平凡简单没有欺骗和背叛的婚姻,将这段婚姻延续一辈子。”
我说完后忽然觉得视线内一片白雾蒙蒙,我鼻子酸涩得发胀,我用力吸了一口气,将眼睛内的干涩与火热忍回去,“我没有第二个选择,我只有祝臣舟,在我失去了陈靖深也算计了闵宝涞之后,你认为我还有其他退路吗。跟随祝臣舟,逼迫我遗忘所有和他相关的仇恨与过往,我也挣扎自责过,悔恨懊恼过,我并不是完全为自己考虑,还有祝谨。我不再是一个女人,为了自己而活的女人,我还是母亲,不管我曾经走过多少错路,做了多少错误决定,在祝谨出生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抛掉了所有欲.望。”
庞赞始终默不作声听我说,在我全部讲完后,他盯着我侧脸说,“夫人,如果你真愿意陪祝总度过这一次难关,那他的确不曾爱错人。”
我将目光从门外一片雾气中移回,“我们之间是否有爱情并不能确定,但至少他对我,我对他,都还有一些残存价值,可能关乎欲.望,或者不可推卸的责任与人生,让我们谁也无法背道而驰,散得干干净净,我们就像两条虅蔓,在狂风暴雨之中拧成一个巨大的死结,即便最尖厉的刀刃,也很难切断割破,反而会将我们戳破对方的尖刺磨得平滑圆润,再也无法互相伤害,我会为了祝谨妥协,他大约也会。从这个孩子在我腹中生根发芽那一天起,我们便被死死捆绑在一起,我无法分辨他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爱情。”
我闭了闭眼睛,长长叹了口气,“不过那些不重要,在生下祝谨后,我的观念发生巨大变化,我开始看淡所谓爱情,而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生活。每个人都在现实世界中不得不向某些人和某些事妥协低头屈就弯腰,如果一味去追求什么,或者非要问出一个答案,非要了解透彻事实,那是和自己过不去,可我们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我的梦想一一实现,只差最后这一点,但那真的重要吗,我有了自己生命的延续,有了最美好的血脉寄托,那些虚无缥缈的男欢女爱,我开始看得很淡薄。”
我说完这些后,便告诉庞赞我要去警局探听打点一下,无论如何也要见祝臣舟一面,我不能接受这样分隔两地漫长等待的残酷岁月,我克制不住自己去担惊受怕,幻想猜测他在里面的艰难处境,再有几天我势必会发疯。
庞赞原本还打算阻拦我,但他见我态度坚决势在必行,也不好以下属身份干预我任何决定,他只好勉为其难叮嘱我一切小心,如果有需要,第一时间联系他来处理。
我和庞赞道别后,便立刻飞奔出美索大门,蔡安在我经过停车场时打来电话问我是否需要开车护送,我考虑到祝臣舟身份隐晦,这件事又并不光彩,还是不便被太多不相干的人知道,我婉拒了蔡安,自己走到路口准备拦出租,就在我等车时,忽然从南向北的纵向长街驶来一辆红色轿车,司机似乎是一名中年女士,戴着一副极其宽大的墨镜,看不真切她长相,她按了两下车灯,我被那刺目白光狠狠一闪,我本能闭上眼睛,原以为那辆车会从我面前离开,没想到对方反而刹车停住,我将眼睛从手指间隙睁开一条缝,驾驶位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走下一名黑裙女子,这名女子来到我面前缓慢站定,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郁而妖冶的香水味,我打了个喷嚏后,将眼睛完全睁开,逆着烈焰般阳光去打量她的脸,她将墨镜摘下,露出那张我仅仅见过两三次却极其难以忘怀的面孔,我愣怔住,她笑着将墨镜勾在头顶,“怎么,陈夫人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吗。”
我盯着她看了良久,“怎么会不记得,柳女士。”
她用食指在红唇上抹了抹,她皮肤雪白,只是厚重脂粉下隐藏着一层密集而深邃的皱纹,其实柳嫣保养非常好,对于四十多岁的年纪来说,她五官相当精致,身材也不算臃肿下垂,罗瑾桥三年前选择抛弃我跟她走其实不无道理,一个是容貌靓丽年轻无依靠的孤儿,一个是外形出挑风韵犹存的事业女强人,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而言,选择后者是最好也是唯一的捷径。
“陈夫人记得我,我却忘记了,你已经不再是陈夫人,在陈夫人之后,你还有两重身份,闵夫人及祝总儿子母亲,所以现在我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才算恰当而不失礼数。”
我微笑说,“柳女士称呼我名字就可以,我的名字你应该没有忘记。”
“沈筝。”柳嫣眯眼看着头顶一架轰隆掠过的飞机,“这两个字我至死都不会忘记,知道为什么吗。”
我没有说话,面无波澜注视她,她笑得耐人寻味说,“我这一生,在男人的疆域中厮杀,没有输过,我不想回忆我曾为了今天的地位付出过什么,又怎样苟延残喘屈居人下,但只要结果是我想要的,过程又何必斤斤计较。我赢过的每一个人都会清楚印在脑海里,作为对我的鞭策,对我的奖赏,我累了乏了厌倦了,她们都成为促使我不甘放弃的催化剂,而沈小姐正是这无数催化剂中的一个。”
我听完柳嫣的话,忽然觉得很好笑,“柳女士赢过我吗?”
她不置可否眼底满是笑意,“没赢过吗,对我来说,感情与事业,都有输赢之分。”
“可我不觉得,事业不假,但感情没有,只有适合与否。”我掸了掸自己衣领上的一丝褶皱和水痕,“何况柳女士认知内的输,并非我真的输了,罗瑾桥不是也没有和你走到最后吗,原本就是你情我愿男欢女爱,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何必上升到那么伟大而圣洁的地步,我在罗瑾桥之后的每一个男人,都比他优秀几万倍,在局外人眼中,大约柳女士才是输得最凄惨的那一个,职场得意情场失意,却偏偏喜欢本末倒置。”
柳嫣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不过很快便消失,她冷笑一声说,“祝总已经很久不到巨文和闵氏,沈小姐听说缘由了吗。”
我唇角笑意僵住,盯着柳嫣一言不发,她用手抚了抚自己盘在脑后的波浪卷发,颇有深意说,“据我接触圈子所了解到的内部消息,祝臣舟这一次凶多吉少,背后人要置他于死地,怪他太贪婪。不知道子弹穿进头颅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沈小姐的命可真够硬,闹得满城风雨的三个男人,一个死于非命,一个昏迷在重症监护室毫无意识,这一个又被困在警局,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被流传即将秘密择日枪决。沈小姐到底是怎样的女人,沾上你结局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