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病房内出来,祝臣舟拿一件条纹披肩罩在我肩上防止我会着凉受寒,医院内空调开得非常冷,外面犹如火炉一般炙烤,简直是冰火两重天,走廊左侧的窗子摸上去都是滚烫,像丢掷在火焰山不知焚化了多久。
庞赞到取药窗口取了两袋子进口孕妇专食维生素,还有一些不伤害胎儿能够促进智力发展的咀嚼果片,祝臣舟接过去仔仔细细打量说明书,每一个字都不放过,看得非常专注,庞赞在旁边对他说,“一中心那边来了电话,询问我们什么时候过去,我说下个星期,这一周不检查。”
祝臣舟嗯了一声,“现在外面有传言吗。”
庞赞说,“有一些,沈小姐腹中孩子是您的血脉似乎被不少人知道,不过碍着您权势,不该张扬,属于…心照不宣的秘密,但难保不会愈演愈烈,您看是否需要我安排公关部进行干预?”
祝臣舟慢条斯理将手上药盒扔进袋子中,重新递给庞赞,“无须制止,任由他们去说。”
庞赞有些惊讶祝臣舟的意思,他追问说是不加制止任由发酵吗。
祝臣舟说,“当然,现在还有什么可以阻拦我吗,真的又能怎样,触犯了法律还是伤害了谁利益,谁规定结过婚死过丈夫的女人,我就不可以让她成为我孩子母亲,世人规定的吗。”
庞赞被祝臣舟这样一番话逼问的哑口无言,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便陷入沉默。
祝臣舟牵着我手要离开医院,在快到电梯门时,我忽然止住步子,我捂着隆起的腹部微微蹙眉,庞赞看到后立刻询问我怎么了是否不适,我咬着嘴唇,我说有一点,我想坐下休息片刻再走。
祝臣舟又返回来站在我身旁,将手臂伸到我腋下和腰后,“我抱你走,我们回家再休息,医院这边也不是很安全,很多病毒与症状都有传染可能,不要冒一丝一毫风险。”
我躲开他要抱我的手,我直接不发一语走向椅子,在上面坐下来,祝臣舟立在原地看着我,庞赞似乎比我们两个人还要尴尬,他艰难扯出一丝笑容,“不如就让沈小姐休息一下,这里窗户都开着,应该空气流通还可以,我取药时还看到有医护人员喷洒消毒水。医院都是定时清洁环境的。”
祝臣舟对极力缓和气氛的庞赞指了指门口,“去开车,门口等候。”
庞赞听他这样吩咐,只好提着袋子走出去,他似乎非常担心,推开门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
走廊上只有偶尔经过一两个病人家属和护工,几乎是悄无声息,祝臣舟面对我倚住墙壁,他点了一根烟,烟经过特殊处理过滤,不会渗出烟雾,对我呼吸造不成丝毫影响,他一边吸着一边看我的脸,我怀孕后脾气异常古怪,讨厌别人盯着我看,更不喜欢别人以监视的方式存在。
我没好气将身体别过去,侧面对他,眼睛盯着门口停泊的一排排汽车出神,祝臣舟沉默半响后说,“你今天很不对劲,如果你想要怎样,直接讲出来,不要置气。”
我说,“我并没有生气,因为我现在希望你做到的事,其实和我没有多大关系。只是出于一种很特殊的心理作祟,就像你们男人会非常体谅同类,一起质疑女人的不周全和任性。女人也会彼此惋惜可怜,即使分明知道她并不值得这样,可我们更加同情社会中同等的弱者。”
祝臣舟盯着烟头跳跃闪烁的红色火苗,“你想要我去探视闵丞纹,是吗。”
他这样直白,倒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有些局促,我找他要水喝,祝臣舟立刻扔掉指尖夹着半截烟,他拧开瓶盖,直接将瓶嘴递到我唇边,我含住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驱除掉口中干涩的感觉后,我对他语气非常微弱说,“你什么时候察觉我的意图。”
祝臣舟重新将瓶盖拧上,他漫不经心说,“从你在车上叫嚷着一定要来这边我就猜到。虽然我不说,但你总有地方得知闵丞纹入院情况危急的消息。我了解你们女人心态,尤其是你,从来不为自己着想,喜欢将别人一切好与不好强加在自己肩头,不管是否能够尽善尽美做到,也要为自己增添负累,说聪慧又非常傻,说傻却又并不是那样。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将你完完全全掌控,那一定很不简单,至少我目前还有些差距做到这样。”
他将水瓶握在手中,用另外一只空手牵住我,他拉着我往和门口背道而驰的方向走,我问他去哪里,他目视前方说,“去让你达成心愿,不用再把自己捆绑道德枷锁内,无法安心养胎。”
我跟着他穿过冗长的走廊,一直到另外一栋大楼的安全门,然后乘坐电梯到达三楼,是二中心住院部最高档的专人护理病房,一天造价不菲,大约在八千块左右,几乎媲美一中心的豪奢程度,而闵丞纹现在除了那栋空荡荡的母亲陪嫁房早已一无所有,闵丞萝又不知去向,她显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供自己休养,可见祝臣舟还不是那么无情无义,就算做给外界看样子,他也没有狠到真的弃她不顾。
我们推门进入病房时,大夫正在给闵丞纹检查身体喂药输液,他见到祝臣舟后,立刻认出他来,非常主动和他汇报闵丞纹病情,她昨晚清醒过来,并且始终状态良好,低烧不断,但已经在趋于好转。
祝臣舟耐心听完,对他说了声辛苦,大夫和护士全部离开病房后,闵丞纹盯着天花板空洞无神的眼睛才缓慢定格祝臣舟脸上,她平躺在床,身体苍白薄弱像一片枯叶,只是半个月不见而已,她凄惨得不像样,我甚至没有勇气再注视她,她微微动了动唇,喊了一声臣舟,然后便戛然而止,视线落在祝臣舟握着我的手上,她呆滞面庞没有任何反应,我也无法知道她内心感受,我迅速将自己手指从他掌心内抽出,往一侧走远些。
闵丞纹干涩的眼眶泛起一丝极其隐晦的红润,祝臣舟抿了抿嘴唇,他声音低沉问,“好些了吗。”
闵丞纹点头,她积蓄酝酿着力气,想要说点什么,又似乎渴望他过去抱一抱她,陪她坐会儿,然而祝臣舟只是毫无波澜距离她千里之遥,闵丞纹眼底一点点渗出失望。
“这边环境还可以,又不会被太多记者关注,是最好的休养地方,你有任何要求对医生护工提,转达给我我会尽量满足,但我并没有太多时间过来,沈筝再有三个多月就要临产。”
闵丞纹苍白目光在我高耸腹部停住,她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崩塌,她笑中带泪微微扯开干裂的薄唇,“我父亲,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她闭了闭眼睛,大片大片濡湿将她瘦小脸庞完全侵染,汇聚到下巴上,不肯滴落。
祝臣舟看着她痛苦不堪的面庞,“你父亲什么都清楚,他对沈筝所作所为并不糊涂,只是千金难买一个人的心甘情愿,他愿意做一个傻子,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因为一点成功和胜利而沾沾自喜。”
闵丞纹泪眼婆娑,她根本无法相信,她视为天神般英武不屈的父亲,会以这样可笑的方式终生缠绵病榻。她了无生气盯着窗子上一朵澄澈透明的琉璃花,似乎在眼睛里勾勒它轮廓,她看得专注而痴迷,祝臣舟等了片刻也不见她开口,他便转头对我说,“你可以安心了吗。”
他说完没有等我反应,走过来牵住我的手,转身往门口走,闵丞纹忽然在这时嘶哑喉咙冲他背影大喊,“我左眼在忏悔流泪,右眼在疯狂大笑。我闵丞纹这一辈子后悔事做的太多,唯独害吕慈,是我觉得自己做的最对的事,也许你们眼中我太狠毒,可谁又看到我的无可奈何。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纵然我后半生都在凄苦苍凉中度过,我也无怨无悔。因为在你祝臣舟心里,祥和美好的眼神才是爱情,可在我眼中,不择手段的狰狞咆哮,那也是爱情。”
祝臣舟脚步在门槛上只停了片刻,惨白灯光将理石滑面打出细碎耀眼的光芒,他牵着我继续走,在拐弯时他说,“我会签好离婚协议书送过来。希望我们好聚好散。”
我们走出病房,寂静无声的过道上是他皮鞋沉重的敲击声,他侧脸绷得僵硬,眼底惊涛骇浪。
身后厚重的门内传出崩溃哀鸣的嚎哭与嘶吼,惊动窗檐上几只歇脚的雁子,扑棱着翅膀四下飞窜。
天边柔云隐去在霞光万丈,一条浅色烟迹拖着冗长的白雾,飞机轰隆掠过,不带走一滴眼泪与一丝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