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偎在闵宝涞怀中因他这句话身体一僵,我微微仰起头看他的脸,灯光下他眼角和鼻翼两侧满是皱纹与斑点,他神情非常认真,并不是玩笑。
虽然我从迈出这一步开始便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男人女人说来说去还不是那点事,床上促进感情,床下维持感情,不可能有真正的精神恋爱,除非男人有问题。可当这一时刻真正来临时,我自以为豁出去的沈筝却还是无法坦然接受,我潜意识里有私心希望祝臣舟将我带离,可理智又告诉我,这样的机会必须把握住,才能有资格站在闵宝涞身边,堂而皇之争夺他名下的一切财富。
我脑子里几乎要爆炸了,左右两条路都充满艰辛与不甘,我根本不能抉择,索性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我将两条手臂交缠勾住闵宝涞脖颈,埋首在他怀中,他身上有极其浓烈的烟酒味,这样味道我在祝臣舟身上也闻到过,二者没有任何不同,但我发觉自己非常难以接受,我恨不得立刻推开他,逃离那令我窒息的空气,我必须拼命克制自己,才能按捺下来这份冲动。
祝臣舟朝我伸出的手缓慢退了回去,他对闵宝涞说,“岳父,其实这样急…没必要这样急。”
祝臣舟难得有一次说话断断续续毫无章法,闵宝涞略微惊讶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祝臣舟将目光从我脸上扫过,“目前南省这边,进军外商主谋合作的不过七八家企业,宏扬自不必说,拥有最好的外商同盟,巨文紧随其后,美索与闵氏并驾齐驱,这样关头不乏别有存心的人眼红心热落井下石,岳父这把年纪虽然老当益壮,但毕竟和年轻人相比也略逊一筹,如果曝出情事,并且还是沈小姐这样身份敏感的忘年恋,恐怕会造成巨大非议,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山崩地裂极难挽回颜面,您应该为长久利益考虑,而不是拘泥于儿女情长,年轻人才会见识浅薄情难自控,岳父枪林弹雨中走到今日,怎会不顾全大局。”
祝臣舟说完趁闵宝涞迟疑思索的功夫,朝不远处等候观望的司机招了一下手,那人立刻钻入车中,开到眼前停下,祝臣舟丝毫不停顿将车门亲自打开,对闵宝涞说,“岳父不妨先上车回闵宅,等我和丞纹渗透一下您与沈小姐的事,大家都可以接受皆大欢喜住到一起不是更顺理成章,也不至于最终委屈了沈小姐。”
闵宝涞原本垂眸思考,他忽然将头抬起凝视祝臣舟,后者的一反常态让他产生了一丝疑虑,他眯眼说,“你今晚很不对劲。”
祝臣舟满是期待他独自离开的脸立刻怔了一下,他手扶住车门,眼神只微微沉了沉便立刻反应过来闵宝涞所指的不对劲是源于什么,他笑着说,“丞纹任性娇纵,这一点因为我的过错我当然可以包容,但岳父住到沈小姐闺房,只有我一人在场清楚,恐怕丞纹得知后会和我不依不饶,怪我没有阻拦,使您晚节清名不再。她怀着身孕,胎像一直不稳,我怕出些意外,岳父不是很想抱外孙吗,眼下特殊关头,不妨撂下这件事,沈小姐若当真和您相见恨晚,更不急于一时片刻,感情也会坚如磐石。”
“你不用说了。”闵宝涞制止了祝臣舟,他一边抱着我一边推开挡住车门的他,“丞纹那里,如果她埋怨你,就让她来找我,我将她养这么大,难道连自己一点自由都没有吗,想做什么还要受制自己女儿。”
闵宝涞将我小心翼翼放在座椅上,他随后也坐进来,看了一眼站在门旁仍旧没有松手的祝臣舟,“把车门关上。”
祝臣舟身姿岿然不动,他越过闵宝涞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眯着眼不敢睁开,只透过缝隙看到他沉如墨的脸。
闵宝涞语气有些僵硬和不耐,“我说话你没听到吗,将门关上。”
祝臣舟仍旧不动,他好像在隐忍什么,闵宝涞在等待片刻后忽然脸色一变,他带着几分冷笑说,“怎么,莫非你想跟着一起去。”
闵宝涞这番直白嘲讽让祝臣舟握住门边的手忽然一紧,手背立时青筋暴起,他抿着嘴唇几番挣扎,大约考虑到此时还不能和闵宝涞撕破脸,或者是觉得为了我并不值得,他终是将手松开,闵宝涞最后深深看他一眼,脸色晦暗不明,他伸手拉住扶手把车门合上,他非常温柔在我耳畔喊了一声我名字,我哼哼唧唧的答应他,他询问我住址,我心里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一时的感性,让我选择拴牢这个男人,我说完后他又再次对司机重复了一遍,车便飞快驶向公寓。
我起初是不愿意的,因为这是我与陈靖深的住处,在海城我们唯一一套婚后生活的公寓,承载了许多我的回忆,他的气息,我甚至不敢开窗,而事实上我也从没开过窗子,我怕他的味道忽然全都散尽,我遍寻这个世界也找不到一丝属于他的气息,我会发疯,我会觉得自己真的陷入孤军奋战的死路中。
我总天真的想,陈靖深并没有离开,他已经原谅了我,他的灵魂始终不肯超度,陪我左右如影随形。
然而事实呢。
我推开这扇门,看着空荡荡毫无生气的每一片砖瓦,紧闭的门窗,颓败的白纱,和冰凉的每一寸空气,我忽然觉得心口猛烈塌陷,让我窒息。
闵宝涞换了鞋站在我身后将我身体抱住,他小声问我怎么了,我直言不讳说,“忽然有点想他。”
闵宝涞沉默了片刻后便笑着捏了捏我鼻子,“我在这里你说想谁。”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强颜一丝欢笑说,“以后不会了。”
他目光紧紧锁定住我的侧颜,他看了半响后说,“不要口不对心,我从没逼着你遗忘什么,男人能不能让一个女人放下前任是他的本事,能不能容下她心有所属是他的气度,我既有本事又有气度,所以你怎样我都不会怪你。”
我低头不语,由于头发遮住,他并不能看到我此时阴冷的面孔,如果这番话由别人亲口对我讲,我也许会感动得无以复加,但闵宝涞说出只让我觉得虚情假意,也许他此时是真心,可这份真心在我面前不如一只狗肺,不如陈靖深半根汗毛。
闵宝涞松开我身体对着这套公寓打量了几分钟,我本以为他会问我和陈靖深之前生活的一些事,我都做好了胡编乱造的准备,我当然不会将我们之间的美好与任何人分享,何况还是他这个杀人凶手,我甚至很想问问,他现在会不会觉得脊背发冷,心惊胆颤,这是陈靖深住过的房子,是属于他日日夜夜的归宿,闵宝涞置身其中,可曾能在黑暗角落窥到他一闪而过的脸。
然而他并没有,他只是一边脱掉西装搭在沙发上一边问我浴室在哪里,我带着他走到门口,指了指里面用品摆放的位置,他进去后将门关住,直到里面传出哗哗的水声,我才飞快跑进卧室,跪趴在地上从最下层抽屉内取出一个小药瓶,又倒了一杯热水,将里面的药拾出一颗,放入水中,水面浮起一层气泡,嗞嗞响了几秒钟,然后归于寂然,毫无痕迹。
这是我通过蔡安在国外私人研究所内购买的一款慢性药,是一种晶莹剔透的亮黄色胶囊颗粒,溶于水中无色无味,里面含有药量极少的砒霜,即使食用也不会被检查出来,如果经常食用,便会使砒霜的毒性深入五脏六腑,造成休克窒息,内脏衰竭。
这是加害闵宝涞最好最悄无声息的一种方式。唯一的冒险便是我如何每日都为他准备下药的饮食,他又是否会察觉不对劲,溶于水中或者汤中,只要咽下去便死无对证,可如果将食物送医检查,一定会露出破绽,到时候我怎样抽身。
我正在胡思乱想对策,眼前地板投射出一道黑影,从最开始朝我缓慢逼近到后来干脆丝毫不动,我惊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来,闵宝涞不知站在我面前多久,他脸上带着一丝玩味注视我,头发包裹了一条白色毛巾,身上竟然穿着我的玫瑰紫浴袍,站在那里有几分滑稽和轻佻。
我迅速将脸上的大惊失色收敛抹掉,我站起身走过去,用手戳了戳他胸口位置,语气内带一抹娇嗔埋怨,“我的睡袍你怎么穿上了。”
闵宝涞说,“浴室只有两件,那件咖啡色,我猜想是陈靖深的,如果穿上让你产生幻觉,我岂不是做了别人替身,而且我认为你会不高兴。”
我当然会不高兴,他如果敢穿,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怒之下直接拿剪刀扎死他再同归于尽,尽管我不想死,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我还要抚养露露,可人在一瞬间的震愤是控制不住的,尤其是容易冲动的女人。
闵宝涞握住我的手,他稍微一用力,将失神的我纳入怀中,他遍布褶皱的脸紧紧贴在我额头,他笑着说,“你好香。”
我忍住胃中的翻江倒海,我故作嗔怪对他说,“我还没洗澡,身上都是汗味,你怎么昧着良心说话。”
我从他怀中仰起头,笑得颇有深意,“怎么闵氏的老板还是撩妹的一把好手?”
“你说对了。”他抱住我哈哈大笑,“我一辈子都在撩女人,却从未有女人有本事撩拨我,不想我到了这把年纪,却被你撩了,这叫什么?”
他蹙眉做思考状,我脱口而出说,“晚节不保。”
他若有所思的眯眼看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不枉然。”
他说完毫无征兆倾身朝我吻来,我本能的偏头将自己唇避开,他有些胡茬的嘴便落在我白嫩的脸颊,我眼睛迷离半闭半睁间,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杯水,我立刻清醒过来,猛地将他一把推开,闵宝涞眼底是刚刚染上的一层火,他并未想到我会忽然这样不配合,身体有些不稳朝后倒退了两步,面带错愕看着我。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张大口喘息了几下,便走过去将水杯拿起递到他面前,“醒酒的水,你今晚喝了不少酒,你还拿自己和女婿比吗,他才是你一半年岁,男人有时候不要太逞强,又不是什么避不开的应酬,私下那些场面上的流程能省就省吧。”
我神情和语气都非常轻松,闵宝涞很快便忽略了刚才那一茬,他接过去喝了一口,有些奇怪说,“怎么没有任何味道,就是一杯水。”
我笑意吟吟用手拍了他脸颊一下,“我说什么你都信呐?那我说我可以醒酒,你也行吗?”
他看我媚眼如丝的模样,笑得更加愉悦,仰脖将整杯水都灌下去,我眼疾手快按下两个枕头之间的粉红色盒子按钮,闵宝涞压着我一边吻我一边说,“你是醒酒药,我当然信,你是毒药我也毫不犹豫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