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环筝堂之后,拦了一辆出租准备去美索,我住院半个月将公事耽误得彻彻底底,虽然蔡安一直协助代替我处理公务,但我总觉得并不放心,首先他之前任职陈靖深助理时工作性质和现在我交给他的不同,那么自然比较生疏,而我也不娴熟,可我有一个本能的动力,他仅仅是为了薪酬,那么付出的精力和心思自然有悬殊,其次的缘故,我所掌控到手中的资料,属于美索比较隐晦的档案,设计人事部,大部分人都非常清楚,人事部和财务部,是一个庞大公司最黑暗的两个部门,前者亲属纽带丝丝相扣,后者暗箱操作风云变幻,一个占据道德,一个违背法律,那么知道内幕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对美索不利,从陈靖深那名女秘书背叛他倒戈祝臣舟来看,再忠心耿耿的下属也会因为某种利益与人情的诱\/惑而产生二心,过分信任谁,只能堵死自己的后路。
我在回美索的路上,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里面是一名男人,听声音和语气似乎是下属或者保镖,他喊了我一声沈小姐,询问我现在是否在海城,时间方便吗。
我问他是谁,他提了两个字,苏玫。
我立刻反应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
他在电话中对我说,苏玫和齐总的女儿在家中吵闹起来,由于双方心情激动,言辞又比较敌对,产生了肢体接触,苏玫被推到流血,险些滑胎,目前已经救治过来,孩子虽然保住但苏玫情绪偏激,齐总认为也只有我过去才能安抚暂时她,否则孩子早晚还会因为她的心情压抑而产生问题。
保镖将医院地址楼层告诉我,我对他说马上赶过去,我挂断电话对正将车开往美索的司机说,“师傅麻烦您掉头去和平妇产医院,我有急事。”
我在二十多分钟后匆忙赶到医院,车还没有停稳我便将费用扔给司机,顾不上找钱,推开门直接冲进住院部大楼。
我询问了护士十一层甲宾套在哪边,护士给我指了一个西南方向,告诉我那边有值班人员,由于是贵宾套产房,轻易不接受外来人员探视,除非是直系家属,旁系家属也需要登记,由陪护家属亲自下来接上去。
我到达指定楼层的登记前台,给刚才那名保镖回拨过去,他很快便下来接我,在登记表上签了字之后,便引着我往过道最里面走去。
苏玫入住的病房紧挨着这一层的鱼池喷泉,属于室内花园,方便所有孕妇散步游玩,院方投入造价不菲,家属自然一天花费的金额也是天价。
保镖将我待到病房外时,便自行退到靠近楼梯口的位置,我发现这一层入住的孕妇夫家果然非富即贵,几乎每一间病房门口都有保镖驻守,生人勿进,而且全方位摄像头占满走廊,安保设施堪称顶级。
齐总夹着一根香烟站在走廊角落,他旁边是一条三人长椅,但他并没有坐,只是把外套和手包放在上面,他则靠着墙壁抽烟,他脚下有许多烟蒂和灰尘,一夜未睡的脸看上去非常疲惫沧桑,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朝我看过来,我不知道该怎样和打招呼,便抿唇不语望着他。
他将手上只抽了几口的烟扔在地上,匆忙踩灭后他搓着手稍显局促对我说,“你来了,苏玫在里面,她刚醒,情绪很不稳定。”
他已经六十岁了,虽然保养很好并不显老,可他昨晚险些经历丧子之痛,一夜间在煎熬与等待中似乎衰老了许多,眼角与额头布满的皱纹令人非常心酸,我能想到苏玫有多么恨他,恨他对自己女儿的无力与纵容,恨他无法保护她们母子,明知被人欺凌又不能讨要个完美说法,不曾担负起男人的气量。可我觉得他也只不过是一个生活里的普通男人而已,膝下有两名子女,这碗水总要端平,不能有偏有向,他同样陷在一个两难境地。
女人抱怨自己多么辛劳苦闷,却忽略掉男人的左右为难。人活在世,都不是眼前这点家长里短能说完的,女人心思如针,男人海纳百川,前者安居于室,后者奔波于世,以自己的处境和压力去要求对方,其实是一件挺愚蠢的事,体谅是婚姻最大的美德。
我忽然有些不忍直视他,我态度比较持中说,“孩子总算保住了,是不幸中的万幸,以后小心照顾,不要让恨她入骨的人接近她身边。”
家丑不可外扬,这似乎是一个在这样关头特别敏感又谨慎的话题。有关齐总让情人怀了孩子、以及亲生女儿捍卫自己财产继承权险些致使他老来得子夭折这二者,说不出到底谁更丑,所以齐总根本无法给苏玫一个交代,也不能理直气壮指责自己女儿。他尴尬又气恼别过头,紧绷着脸部轮廓,似乎在隐忍什么,最终他泄了口气,有气无力说,“你进去看看她,她除了你谁也不见。”
齐总说完后,便将病房门推开,此时正是阳光明媚的白天,按说室内应该温暖明亮,然而我透过门缝竟然看到了一片漆黑,到处都静悄悄,连一丝声响都听不到。
我下意识看向齐总,他只是神色痛苦将脸别开,回避了我的注视。
我朝他点了一下头,便小心翼翼进入房间,我站在门口摸索着墙壁的开关,摸了好久才触摸到一块坚硬的塑料板,我将其中凸起的按钮向下轻轻一压,吧嗒一声,室内顿时明亮起来,苏玫蜷缩在床上,将自己隆起成小小的一团,她穿着自己的衣服,青色毛衣,凌乱头发随意扎起来盘在脑后,脸被手盖住,可能是觉得灯光刺眼,她有些烦躁的动了动身体,不曾抬头直接抓起垫在背后的枕头朝门口扔来,嘴上大声嚎叫“都滚出去啊!”
我看了一眼掉落在我脚下的白枕,我弯腰捡起,故意放重自己脚步朝她走过去,苏玫听到有人靠近,便疯了一样伸出两条手臂在空中挥舞,她大叫着来人滚出去,我跪在床上非常用力掰住她手臂,狠狠压住,可她力气实在太大,又是几乎绝望的嘶吼与反抗,我想要她动弹不得明显是痴人说梦,她反而将我一踹,我被她踢中了胸口,闷痛的感觉使我眼前一阵雪白,我来不及等自己缓解过来,刚提上这口气便对仍旧朝我拳打脚踢闭着眼睛的苏玫大喊,“苏姐你冷静点,是我,沈筝!”
“都滚出去啊!谁让你们进来的,都走!”
苏玫继续非常用力抽打我,她好像已经失去理智和大脑,整个人都失常了,我一边躲避一边尖叫出来,可能是我熟悉的声音让她反应过来,她忽然停住了手上动作,非常缓慢热僵硬的将头从膝盖上抬起,她一点点睁开呆滞又无神的双眼,我披头散发跪在床上,和她四目相视,我不停叫她苏姐,她终于看清了我的脸,眼圈在一霎那便通红,她朝我低低喊了一声,便仰头大哭。
我被她吓得惊慌失措,我最害怕女人哭,我虽然是女人,也会靠哭来发泄自己,可对于同胞的哭功我也非常畏惧,女人哭起来山崩地裂流出的眼泪能湮没一座城市,我宁可哄男人一天,也不愿哄女人一个小时。
苏玫吵得太激烈,又哭又叫似乎已经崩溃发疯了,我刚凑上去抱住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慰,齐总便从病房外破门而入,他满脸焦急和紧张,在看到这样平和又无奈的一幕,他脚步顿下,直愣愣注视着我怀中的苏玫。
他根本不敢靠近,因为苏玫每看到他行动一点,就会发疯发狂的乱叫,她手来回挣扎摆动,打到输液架子坚硬的铁角上,他看着她刺破皮肉渗出的血流,非常惊慌向后退步,嘴上附和说,“好好好,我不过去,玫玫。你不要激动!”
苏玫蜷缩着两条腿,将毫无血色惨白的脸埋在怀中,她死死握住我的手指,声嘶力竭大哭着,那声音回荡在这白得刺眼的病房内,有一种令人脊背发寒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