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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200 失了风月(1 / 1)

祝臣舟于擎沧码头受伤出事的消息在我们送往医院的当日就被曝光,甚至还有不知谁拍摄的照片流出,引发了海城轩然大\/波。我们住院半个月以来,消息是完全封锁的,包括这边一些医护人员,都不太确切了解我们的病房号,原本以为这么久都没曝出风声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在出院前一天晚上,海城华硕媒体曝光了我们入住的医院以及这家医院背景,挖出股东之一是祝臣舟,并且还在猜测我同时和祝臣舟受伤的缘故。

最夸张离谱的新闻是露露是我和陈靖深在他与亡妻还在婚姻期间的私生女,他亡妻难产时孩子由于缺氧难落胎一起死了,而陈靖深灵机一动为了给予露露名分便偷梁换柱把这个女儿说是他和亡妻的女儿,以自己财力和权势堵死了接产医护的嘴,并在两年后大众接受了这个事实让我浮出水面,理所应当成为名正言顺的三口之家。但没想到这件背叛的情爱还有内幕中的内幕,便是露露也并非陈靖深的种,他始终被蒙在鼓里,露露其实是我和祝臣舟违背人伦的结晶,当时我不满陈靖深始终不许诺离婚娶我,便背叛了他脚踏两只船,出轨祝臣舟,怀上孽种,狸猫换太子成就了陈太太的身份,还未来得及真相大白,陈靖深便被暗害了。

露露被绑架是祝臣舟商业宿敌所为,追究根本是掌握到了这些内幕,祝臣舟是何许人,铁石心肠手段歹毒,他怎么会去救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孩子,除非另有隐情。

这个版本的故事充满了趣味八卦和曲折,所以很快便成为所有人都相信的一个版本,而当祝臣舟这一方确切了解到后,已经无法控制舆论的造势和疯狂蔓延,巨文最厉害的公关团队出马也只能软硬兼施使媒体从正规渠道抹掉,但无法阻挡人云亦云口口相传。

鉴于这个缘故,原本定于我和祝臣舟同一天上午出院,虽然保镖严防死守,堵住了媒体靠近的所有渠道,但仍旧难保浑水摸鱼进来,毕竟记者的能力已经达到登峰造极地步,为了挖新闻搏版面无所不用其极,防止万一可能发生,我提前一晚出院,我收拾好换洗衣服便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路,其余皮肤一丝不露,我大约等到晚上十点多,蔡安终于从外面全副武装进入病房,我看到他立刻从床上起身,将自己手上的包裹递给他,他一边接一边对我心有余悸说,“门外已经被大批记者围堵,前后旁三个门都有持相机等待的狗仔,因为不了解明天一早你们出院的具体时间,害怕会错过才会这么早就守住,我进来时都特意勘察了地形,想要光明正大出去显然很困难,这些人火眼金睛,你包裹得再严实,哪怕在机场人山人海,只要你出现,他们都能通过娱乐性特殊的敏感度以及过人眼力辨认出你。”

我飞快走到窗台位置,将窗纱朝一侧拉开,露出一条缝隙,我透过缝隙朝楼下看去,玻璃阻碍视线,又恰好是夜晚,霓虹昏黄,医院大楼灯光微暗,我看不真切哪里有人,有多少人,只能依稀从路灯投射下的角落看到几抹晃动的黑影。

我深深吸了口气,“现在是最好得会,他们应该想不到我会提前这么多出院,灯光暗,再好的眼睛也会花,不然明天一早更好辨认,祝臣舟习惯出行摆出多么庞大的排场,太引人注目,根本就是自投罗网。”

蔡安脸色很为难,他正要和我说什么,庞赞忽然带着一批保镖出现在门口,我推开蔡安朝他走去,一眼看到他身后站着的一名女孩,那女孩和我身形气质都非常相似,如果不堪脸,几乎就是一个人,她穿着病号服,头发仿照我的样子烫了黑色的波浪卷,她低着头一言不发,身上的浅咖色大衣我也恰好有一件,并且是同款,几乎找不出任何不同,我曾穿着这样一款搭配礼服跟随陈靖深出席过慈善晚宴,我立刻明白了庞赞的用意,确切说,是祝臣舟的睿智。

蔡安提着大包小包站在我旁边仔细打量那个女孩,他点了点头说,“不错,非常像,如果是不熟悉的人,只要不把脸露出来,根本分辨不出到底谁是沈筝,谁是替身。”

庞赞对于这个女孩也非常满意,他伸出手钳住那个女孩下巴,将她的脸完全抬起来,五官暴露在我们所有人的目光中,那份婉约与精致虽然和我完全不像,但神韵都是江南女子,这片水域人杰地灵,挑出来的姑娘都温柔似水,单看这一点,便足以以假乱真。

那个女孩大约非常羞涩害怕,脸上表情并不从容,能看出一丝紧张,她双手死死握住,眼睛都不敢睁开,又想挣脱庞赞对她的夹持,又不太敢过分表现出来,便极其僵硬的姿态。

“祝总仅仅用了一个晚上安排别人找到的,由于暗中进行,外面听不到任何风声,没有人知道祝总这方在寻找一个和陈夫人如出一辙的女孩,所以那些记者根本不会多想,等她们察觉到不对劲时,陈夫人早已经脱离视线平安离开,抓不到实质把柄,凭空猜测巨文都有权利发布律师函进行警告辟谣。”

庞赞说完后我也基本能猜到他的策略,我笑了笑说,“替我感谢祝总的良苦用心。”

庞赞说,“祝总同样委托我向沈小姐致歉,只能这样委屈您,因为他知道您和他都有一样的态度,希望息事宁人。祝总并不太介意,从他对您的主动便能看出来,但他还是希望您不要觉得充满负担,可能这是仓促准备中最好的方式。”

我按照庞赞安排,和蔡安行走在这群保镖与那名女子之后,我们乘坐电梯下达一层,才走出电梯门便看到住院部大楼门口拥挤眺望的记者,他们也有眼尖的同时看到了保镖和庞赞,庞赞非常体贴周到护住了那名极其像我的女子的脸,将她整个身体都护在自己手臂之下,朝着门口疾步走去,那名女子戴着帽子和口罩,低垂头部,随着庞赞步伐沉稳前行,记者见状立刻蜂拥而至,甚至有不少直接将话筒递来,对着那个女孩喊着陈夫人,询问她陈小姐是否脱离危险,这一次为何祝臣舟也会受伤,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一起坠海。

那个女孩在记者凑上前时,机灵别开脸庞,将唯一能认出不对劲的眼睛也完美避开众人的审视,那群保镖纷纷冲过去阻挡他们的靠近与拍照,一群人浩浩荡荡朝着停车场涌去,与此同时门口安静空荡下来,一辆黑车随后停泊在正门台阶,保镖从驾驶位将车窗摇下,朝我点了一下头,我便和蔡安匆忙走过去坐入车中,保镖闪灯后一个急转弯,迅速别开了两名折回的记者,便驶上主干道,一瞬间没入车流。

我回到阔别半月之久的公寓,说不出自己五味陈杂的心情,我险些死掉,从前无数次心寒,对于这个世态炎凉的社会产生倦怠和失望,但从没有过这样接近死神,我几乎已经被它握住了手,在最后关头,是祝臣舟不顾一切将我重新扯回去,甚至以他的性命为交换筹码,赌了一把最大的庄。

我洗了澡躺在床上翻看陈靖深之前的相册,他是一个特别厌恶拍照的人,而且面对镜头从来不喜欢笑,即使笑也有些不自然,但挪开镜头与关注,他又会非常温暖。

所以他几乎没有什么私照,全部是工作或者市局刑警的表彰大会,一些公事公办的照,每一张都穿着笔挺警服,英姿飒爽表情严肃,尤其警帽上那一枚国徽熠熠生光,像极了他迎阳光而立时露齿微笑的脸。

于是这一夜,我又无眠。

冰冷的床冰冷的房,毫无生气了然无趣。

我怕睡着,他会闯入我梦中,埋怨我或质问我,我宁可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哀戚一整夜,都不想成为自己梦中的罪人。

第二天一早我改掉了自己躺在被窝里刷新闻的毛病,我不想看,因为我知道海城这一版城市新闻一定和昨晚假沈筝或者今早祝臣舟与闵丞纹有关,一刷就是几十条,一上午不间断,看了也堵心,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我忽然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戏园,陈靖深为我买下不久后又拨了将近两百万的款项,进行了从里到外的翻修,并且将那一条胡同的地租下来,进行了整合修葺,变成一个磅礴的戏院,偶尔也会聘请艺术团说相声演杂技,赚钱不是所图,而是希望它红红火火,成为我的一份寄托。

我带着一些精巧的小礼物乘车赶到时,发现果真焕然一新,戏院名字也改掉了,叫环筝堂,进入大门通往剧院只有一条建于人工湖泊上的木板桥,四面环水,所以取环字,筝是我的名字,堂比园要文雅些,所以名字这样由来。

我去这一天园长休息,是副园长认出我将我带到了后台,他一路和我寒暄不停,无可避免提到陈靖深的去世,他起初还非常担心我会伤感,才开头说了一点便小心翼翼打量我脸色,发现我很平静后,才松了口气。

我怕他尴尬就主动找话题,我朝着前场戏园的方向看了看说,“上座率高吗。”

副园长说,“海城就属就咱们环筝堂最红火,看戏的人每天都能供上来几百,不少是返场的老戏迷,证明我们演员把握戏韵和舞台上比较成功,才能深入人心。原先戏园不行啊,装修陈旧演员薄弱,观众谁愿意挤到胡同深巷里花钱看一场戏,都憋屈死了,后来陈部长接手,不惜投入大笔资金,送给您做礼物,您和陈部长感情深厚,竟然帮着戏院都起死回生。”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放慢脚步问我,“您怎么一直不来,我们有心去看,又不清楚您住在哪里,唯一知道的住所是那栋靠近北郊的别墅,前不久过去发现易了主,我们都怕您扛不过去。陈部长是个好男人,好老板,可惜天妒英才,生死离别人之常情,但有的人窝窝囊囊无能一生,却还长命百岁,有的人建树颇多为人良善,却英年早逝,真是没地方说理去。”

我一言不发跟随副园长进到后台,演员此时都非常忙碌,正赶上今天的三唱大戏连唱,准备了两个多月,每个人都非常重视,坐在化妆镜前涂抹胭脂水粉,描摹眉笔眼线,专心致志一丝不苟。

她们大多不认识我,有的从镜子内看我一眼没有反应,有的干脆都不曾发现。副园长正要拍手召集她们,我先一步拦住他,我摇了摇头小声说,“让她们忙,怠慢我没事,别怠慢捧场的观众。”

我对两三个认识我围过来的演员说了声辛苦,将我带去的精致礼物和食品交给后台统筹稍后分发给大家,下一场戏即将开始,我没有再久留,他们忙碌换装时我悄无声息离开了后台。

我沿着剧院观看大厅一侧楼梯往后门走,现场观众大约坐了五分之四的席位,年轻人和年长人数量相差不多,这在京戏越来越落寞不受追捧喜爱的今日,算是非常令人惊喜的成绩。此时台上已经拉开帷幕,唱的曲目是清平月,我并没有驻足观看,除了我现在毫无心情,更重要是这座戏院给了我太多不愿回首的往事,我怕触景伤怀。

我正要推门离开,蓝芙忽然从演员专用通道里跑出来,拦在我前面,她扯着我手臂对我说,“夫人,才来就走是我们照顾不周吗?不如您留下唱一段,稍后清平月和西厢记中间有二十分钟的断档,我们请了猴戏演员,但他们主唱脚踝受伤,恐怕上不了台,不如麻烦您唱一段花好月圆,我记得咱们园长说过,当初陈部长最先带您过来,您就上台唱了这一曲,当时艳惊全场,我们也都想看看。”

蓝芙的话忽然勾起我回忆,像涨潮的江水排山倒海而来,吞噬了这剧场的灯光戏乐和人海。

花好月圆。

他曾听我唱过的曲,他曾看到我水袖流苏下的全部风月。

我目光呆滞看着那灯光微暗的观众席,最前面,正中间,我仿佛看到了他,他还是穿着他最喜欢的白色西装,眉眼含笑凝视台上的我,手指扣在膝盖上跟随我唱腔打着节拍,我欣喜若狂,我刚想跑过去问他为什么不来找我,然而我只是眨了一下眼,再去看时,那个座位竟然变成了陌生人。

哪里有陈靖深,这世上怎会有人死而复生。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恐怖狰狞,像沉浸在自己的梦靥中,蓝芙有些无措伸出手戳了戳我肩窝,并试探叫喊我,我仿佛失了魂魄,一把推开她跌跌撞撞朝剧院外飞奔而去,似乎有无数洪水猛兽在追赶我撕咬我,我一刻都不敢停歇,我好怕,怕只要顿住半秒,便被生吞活剥四分五裂。

陈靖深走了,这世上安安静静听沈筝唱戏的男人,再也不会回来。

环筝堂恍若仙境,却空落落压在我心头。

素色青衣,远山黛眉,一点朱红点绛唇。

他兴致盎然和旁人谈笑风生,只在我出现舞台那一霎那,灯光尽暗,他目光微凝失了声音,笑容似是戏辄内的清风明月,动了天下女子的弦。

他听我唱,“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依稀是那缠绵戏词,是那婉转曲调,是一板板动人心魄的南江折子韵,可人呢,终是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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