璨园似乎靠近婺城,紧挨着佛江,沿海沿江旭日初升,要比海城其他地方接触阳光更早,我趴在床上懒洋洋眯着眼,看向窗外一抹橘黄色的光,它中间卷起无数尘埃与颗粒,仿佛在穿梭时空。
祝臣舟手指在我背部轻缓跳跃着,他似乎心情很好,投射在地板的影像,唇角那片纹路的阴暗细长,证明他在笑。
我嗅到空气内残存了一丝烟味,他这根事后烟要相隔得久了点。
我轻轻动了动腿,不适感并不算很重,只是稍微有一点黏腻湿滑,阳光有逐渐刺眼的趋势,我嘤咛了一声,将脸完全埋进柔软的蚕丝被中,而我刚刚找到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正准备再谁一觉,祝臣舟忽然用了点力气拍了一下我光洁的脊背,“我抱你去洗澡。”
我腿在被子里蹬了蹬,无声的抗议他,我不知道昨晚折腾到多久才睡,我现在脑袋都是混沌的,除了陈靖深那张充满仇视与埋怨的脸不断放大折磨我的思想,我根本没有任何心情去做什么,只想趴在床上,与这个世界隔绝。
可祝臣舟没有理会我的反对,而是不由分说将被子掀开,我光洁的身体接触到空气有点冷,便颤抖了两下,祝臣舟躬着身体把我打横抱起,朝浴室走去,一脚踢开那扇门,他把我放在浴缸内,将热水调好温度,我原本以为他会出去,没想到他却直接锁住了门,毫不生疏迈进来躺在我旁边,虽然浴缸足够宽敞,我们也都坦诚相见,可我非常不习惯这样,我甚至都没有和陈靖深共浴过,我眼疾手快摸到一侧的三层架子,将浴巾扯住,盖在我上身,我对他说,“你出去。”
祝臣舟自顾自往身上打浴液,他眼神很规矩,并没有在我身上流连忘返,我面对他这副姿态非常懊恼的撞击了一下浴缸坚硬圆滑的边缘,那有些微凸的棱角恰好顶在我眉骨位置,我疼得眼前发黑,不由自主蜷缩起来。
我对停住一切动作的他说,“昨晚是我人生中最后用一次意外。”
我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以祝臣舟的聪慧自然明白我没有吐露的意思,他沉默了良久从浴缸内起身,他动作不轻,似乎也带着几分赌气,他披起一身水花四溅,毫无遮挡打开门出去,上半身还有许多没洗掉的泡沫,从背影看,充满了几分不羁狼狈的性感。
我很快洗好自己,我穿好衣服出去时,祝臣舟已经不在卧房,床铺得整整齐齐,方才的凌乱荡然无存,我不知道是佣人整理还是他亲自收拾,我在这一刻很庆幸我没有再次看到那派糜乱,尽管我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我是完全清醒的,我抗争过,但最终我也沦陷。
女人是一个特别复杂而奇怪的动物,最擅长的便是自欺欺人,可以很好的自我催眠,把一切都假设,也把一切都清除,减少自己的负罪感,我很多时候在想,为什么要屈居男人之下,为什么不管多么高贵多么优秀,最终都要想尽一切办法让男人迎娶自己,甚至不惜使用一些计谋,女人自己的高傲与主见呢,自己的情怀和轨道呢,都湮没在了哪里。
我走出卧房迎面恰好有一名拿着毛巾的佣人从对面房间出来,她正蹙着眉不知道念叨什么,在看到我从祝臣舟的房间内出来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她很快便收敛,笑着对我说,“沈小姐早,我还以为您住在客房,我上来给您送一条新毛巾。我记得客房里没有。”她说完又补充一句,“先生的卧房内也只有他自己的。”
我接过来对她说了声谢谢,不过我还捕捉到她最后那句别有深意的话,我和她一边一起往楼下走,一边装作漫不经心问她,“你们先生从没带女伴回来住过吗。”
佣人脸上划过一丝躲闪,“有过那么几次,但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这几年一直清清静静,而且我只是道听途说,并没见真正到过,这边慧姨始终跟着先生打理生活,她原先侍奉那名小姐。”
我听佣人这样说,心里已经隐约猜到,那名小姐不是吕慈,因为祝臣舟和她在一起时,一无所有,根本住不上这么奢华宽敞的庄园别墅,假设他那时有这样能力,也绝不会允许吕慈还出去逢场作戏应酬酒局,连潜规则都保不住她。
那么真正能这么讨他欢心的,也就是只有黄卿。
想到黄卿,我心口就像窝了一块被尘土包裹的沙砾,轻轻触碰一下便凋落飞扬起无数呛鼻的灰尘,祝臣舟宠一个女人时,对她千万柔情,恨不得将她醉死其中,而他绝情绝义时,又残酷得使人肝肠寸断,他就是有这样本事,女人分明知道赴汤蹈火换不来他情深意重,可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这就是女子悲哀,永远将爱情分割在生活中过分沉重的比例,一旦付诸东流,便一蹶不振,极少有能够潇潇洒洒走出噩梦,就像一道疤,哪怕天长地久也会留下痕迹。
我走到一楼时,祝臣舟正在打开的门前和一名快递员说话,似乎是有什么货物对不上号,那名快递一直在强调,对方联系他送到清慈园,已经支付了款项,不需要他再承担丝毫费用,绝不会出差错。可祝臣舟就是不肯收,一再推拒他根本没有预定。
那名快递听到祝臣舟这样说,他将鼻梁上的眼镜往上面推了推,仔细对比了盒子上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他很奇怪的模样,“没错啊,您是祝臣舟先生吗?这就是您的快件,三天前的。”
祝臣舟扫了一眼被胶带缠住包裹非常严实的盒子,他思索了一下,“但我并没有购买任何东西,也许是别人要求送过来,那么我有权拒绝接受。”
那名快递没有办法,只好说,“这样的话,我就拿回去了,您是拒签对吗。”
祝臣舟说对。
那名快递在盒子的签字处标注之后,对祝臣舟点头道别,便转身走出庭院。
我倚靠住墙壁带着几分嘲讽和玩笑的语气说,“祝总还真是痴心一片,清慈园,这么好听的名字,海城也挑不出第二栋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面有一个字充满了深意。”
祝臣舟将门关上后,缓慢从玄关处走回来,他坐在沙发上从果盘内拿起一颗红提,放在指尖非常细致薄皮,那晶莹剔透的果肉显露出来,看着便觉得食欲大开,他无比优雅放进嘴里,许是太过鲜嫩多汁,他还吮吸了手指和嘴唇,一个男人做出这样性感动作不但不觉得很娘炮奇怪,反而格外充满蛊惑。
他幽幽说,“不只是一个字,是两个字,都很有深意。”
“哦?还有一个是红颜知己,叫清还是叫园?”
他将目光投向落地窗外,看着那一面如同镜子般透明澄澈的窗户,“那年我们都想过清清静静的生活,可惜一夜之间全都改变了。改变我们愿望的是权势,是不公,我不让自己有一刻停歇,不允许我对任何人怀揣仁慈,就因为我很清楚,懦弱与平庸会让自己一生都无法抬头。只有站在金字塔的最顶端,才能有资格质疑一切,抗衡一切。”
他说完站起身走向露台,伸手将两侧没有完全展开的窗纱拢起,挂在银钩上,他双手背后交握,目光看向远处波澜壮阔高楼林立的整座海城景观。
“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缺少甚至根本没有的东西,也许它华而不实,也许它必不可少,但是心内这份执念促使我们不眠不休的奔波,或者说,至死方休,永无止境。我拥有了全部,事业,地位和名誉,虽然我有更大野心和要征服的领域,但对手也同样过分强大,目前根本不在我掌控范围内,我必须一点点吞噬,考虑最周全的对策,而在我还达不到万全把握之前,我只想要收敛自己胸怀,将这些庞大渊博的东西暂且放下,我现在要小情小爱,我要得到在我兴趣之内的女人。”
他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将身体转过来直视站在墙边的我,他目光滚烫火热,“听到了吗。”
我点点头说,“听到了,祝总认为我长了一张专门做男人情人的脸。正在向我抛出橄榄枝,用一笔非常丰厚令人很难坚持不动心的金子。”
他蹙眉说,“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你不是闵丞纹的的丈夫吗。你不管对谁充满多么高昂的兴致,她也只能屈居你情人的位置,否则你还能承诺什么,我认为你想要征服的领域,是必须借助闵氏财团的实力,你一天没有完全得到,据为己有,就一天无法和闵丞纹分裂,而且我认为,你也不会对她没有感情,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祝臣舟还远不止于依靠婚姻交易去得到什么,除非你也喜欢这个女人,愿意娶她。”
祝臣舟听完若有所思的眯着眼睛,他聚焦在黑暗的电视屏幕上,点了点头,“差不多。”
我摊开手掌说,“那你恐怕达不到目的,任何女人都避免不了为尊严而争夺,我从妻子跌落到情人,这样的落差我未必能够承受多久,何况你还没有什么可以使我这般丧心病狂的爱慕。倒是我们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而且还隔着一道鸿沟,之所以女人在插足别人爱情受到的贬弃要低于婚姻,是因为前者只是辜负了一个女人,后者却亲手敲碎了一个家庭,我已经深受其害,绝不会再明知故犯伤害另外一个女人。并且…”
我笑着朝他走去,我面前是窗外投射进入的无数春光,笼罩在我们两个人身上,如同镀了一层金边。
我将右手搭在他肩头,轻轻掸了掸并不存在的尘埃,他垂眸有些不解但依旧神色平静注视我每一个细小动作,仿佛担心我会随时变出一把尖刀趁其不备插进他心脏。
我和他这样对视片刻,然后缓慢身体前倾贴住他胸膛,我整个柔软躯体挂在他怀中,他背后的窗子打开一条缝,有温柔的晨风灌入,拂动他衬衣,罩起一个巨大鼓包。我乌黑冗长的发丝勾住他第二颗纽扣,恰好被阳光照成两缕幻影,我置身在这样画面中,自己也像做了一场梦,只是这个梦比之前任何一场都要短暂得多,还来不及沉醉其中便已醒来。
我用手指勾住他领带,将他脑袋朝我扯来,我们额头相触,他皮肤冰凉,我脸庞滚烫,我们都适应不了对方温度,同时发出一声喟叹,他想要搂住我将我完全拥入他怀中,然而我察觉到这个意图后,便非常机灵敏捷从他腋下钻出,朝阳台外庭院跑去。
他喊了我名字一声,我装作不曾听到,我一边跑着一边回眸对追出客厅站在门口的祝臣舟说,“并且祝总只是我享受的工具,用品店比比皆是,你不用充电而已。”
我说完停住脚步逆风而立,任由春风拂过我身体每一寸角落,我视线被自己长发遮盖住,只能隐约看到祝臣舟此时模糊不清的脸,他似乎在笑,无奈又迷恋,因我的张扬和娇纵,而且那笑意越来越深,最后蔓延遍布了整张脸孔。那是我此后多少年记忆中他唯一一次笑得那样浓,那样无拘束,好像一针一线纹刻了这锦绣河山,三月春风,十里桃堤都在他明亮眼眸中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