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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前尘3(1 / 1)

穆解轶舒了口长气,缓缓道:“我去南越那年正好七岁,还记得当时是父皇抱我进的南越皇宫,阿娘跟在他身后。父皇走时,阿娘没哭,只说会等他来接我们回家。可谁曾想,这一等,就是六年。”

白驹过小隙,穆解轶接着说,“我们在南越皇宫住下,没过几日,阿娘便成日干呕。后来我才知道,她在去南越之前便以怀了身孕。”

“可当时西尧遭逢战乱,父皇需要借兵支援前线,必须要送人质去南越,才能交换兵权。”穆解轶垂眸,“阿娘不想让父皇为难,所以隐瞒了怀孕的事。”

言浔闻言,也跟着垂下头去,轻声叹,“原来如此。”

“做人质呀,谁都知道,日子不好过。”穆解轶转过头去,对言浔笑了笑,笑容甚是悲凉。

她接着说,“南越人不把我和阿娘当人看,对我们百般折辱,还不给我们饭吃,逼得阿娘带着我要天天去偷喝泔水,我们在那儿活的还不如猪狗。”

“怀韫儿那会儿,其实轩辕傲来过很多次。”眯了眯眼,穆解轶似是在回忆往事。

“我永远都忘不了,阿娘拉着我,拿着刀,和轩辕傲对峙的场景。我躲在她身后,吓得浑身发抖。阿娘护在我身前,拼死抵抗,轩辕傲不得已,才肯罢手。”

一声轻叹,“为了保住韫儿,阿娘吃遍了这世上所有的苦。那几个月,应是最难熬的,我们终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得安。”

“好不容易等到韫儿出生了。”穆解轶忽然侧过身来,“你知道阿娘为什么要给韫儿取名叫解韫吗?”

与其对视,言浔摇了摇头,问,“为什么?”

“韫,为藏之意。”垂眸凝着路边的一棵小草,穆解轶说,“阿娘想把他藏起来。”

“阿娘不想让他跟我们一起受苦。”话音未落,眸色见哀,“可人生就是这样,往往事与愿违。六岁之前的韫儿……”

穆解轶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没再继续说下去。那些回忆,仅是想想都会让人心疼。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弟弟的人生是从六岁以后开始的。

不知不觉间马匹停了下来,穆解轶继续道:“后来,终于熬到了父皇来接我们回家……”

十二年前,西尧皇宫。

大殿内,穆绶霆端坐于龙椅之上。

解绾绾一手拉着小解轶,一手抱着小解韫走入殿中。

放下儿子,解绾绾笑着对小解轶说,“去,带着弟弟去见爹爹。”

“嗯。”小解轶应声,拉着弟弟的手朝前走去。

来至龙椅前,小解轶抬手,指着穆绶霆对弟弟道:“韫儿你看,这是爹爹。”

小解韫闻言,眨了眨眼,顺着姐姐手指的方向向前看去,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穆绶霆身上。小娃娃开口,奶声奶气的唤,“爹爹。”

“……”穆绶霆看着他,没有回答。顿了顿,转而对身旁的内官道:“拿上来吧。”

“嗯?拿什么?”解绾绾走上前来问。

穆绶霆依旧不答。

不多时,只见内官从后殿端了一个青瓷盏出来,盏中盛有清水。

内官将青瓷盏放在金玉案上。

穆绶霆要滴血认亲。

……

“韫儿就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不信?”大殿之上,解绾绾声嘶力竭。

“朕没说不信。”龙椅之上,穆绶霆沉面冷语,“但,总要有一个令天下人信服的证据吧。”

“证据!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抬手指着青瓷盏,解绾绾大声质问。

问声落下,殿内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一旁,小解韫拉着姐姐的手,怯生生的问,“阿姐,爹爹为什么不同我说话?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小解轶看见青瓷盏后,便明白了一切。她怕弟弟伤心,连忙安慰说,“别怕,好韫儿,爹爹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呢。”

一听到“爹爹”二字,穆绶霆立刻拉下脸来,对内官道:“动手吧。”

内官得令,持匕首走上前去。

解绾绾抢先一步护在儿子身前,厉声嚷,“不行!”

这个举动惊的众人一顿。

解绾绾为何不肯滴血认亲?

只是还不等穆绶霆发问,小解韫一看见匕首,眸间一闪惊恐,登时便抱着解绾绾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啊!救命!阿娘救我!阿娘救我……”

小娃娃的哭声太过凄厉,惊了内官木讷,一个没拿稳,匕首脱手而落。

迅速回身,解绾绾抬手盖住儿子的眼睛,抱紧他,哄着说,“别怕,别怕,阿娘在。好韫儿,阿娘在呢。”

与此同时,小解轶也跑上前去,轻抚弟弟的后背,柔声安慰,“别怕,别怕,韫儿别怕。”

自从见了匕首后,小解韫便哭闹不止。

解绾绾将唇抵在儿子额前,泪水夺眶而出。

六年了,在南越整整六年,她都未曾落过一滴泪。她挺过了所有的苦难,可到头来,竟在苦苦等来的“家”中泪如雨下。

“穆绶霆,你我夫妻一场,我怎么可能会骗你!”解绾绾哭着嚷,“韫儿就是你的亲骨肉。”

“是或不是,滴过血后自然明了。”穆绶霆无动于衷。

“你!”解绾绾回头,眸间霎红一片。

“爹爹不能滴呀!弟弟他……”

小解轶冲上前去,正想说些什么,解绾绾却冷声打断,“我懂了,你到底还是不信的。在你心里,根本从未承认过韫儿是你的孩子。”

闻言,猛然抬首,穆绶霆看着解绾绾,覆在膝上的手不觉一紧。

那双赤红的眼眸忽然变得戾冷,解绾绾嗤了一声,“也罢,既然不信,又何苦要我儿忍痛奉血,来换取陛下一丝垂怜。”

“轶儿,我们走。”话音落下,解绾绾抱起儿子转身便走。

“站住!”穆绶霆终是忍不住站起身来,高声质问,“一滴血而已,有那么难吗?”

解绾绾停在原地,她并未转身,背对着穆绶霆说,“你见过天底下,哪个为人父为人母的,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割肉放血?韫儿是不是的孩子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是我的孩子。你不认,就算了。”

“穆绶霆。”微微侧目,解绾绾终究没有回头,只看着梁柱说,“枉我为你在南越苦守六年,是我解绾绾看错了人。”

一言终了,再没有停留,解绾绾提步向前。

小解轶一见,急忙拉住阿娘的手,她摇着解绾绾的手臂哭嚷,“阿娘,你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爹爹呢?”

“什么真相?”穆绶霆紧忙问。

小解轶回身,声泪俱下,“爹爹,那些南越人欺负弟弟,他用刀在弟弟身上刻画,弟弟他……”

“别说了,走!”解绾绾不让穆解轶再说下去,拉着女儿便走。

“什么?!”

十二年前的穆绶霆与十二年后的言浔发出了同样的惊呼。

山林之中,穆解轶同言浔下马小憩,二人坐在石头上。

穆解轶垂头,自顾自的解开束袖,端着手臂对言浔道:“看。”

言浔闻言,转目看向穆解轶的手臂,只见上方刀疤错杂狰狞,凝结成一片赤红的“画作”。

“我,弟弟,阿娘,都是他们的人皮纸,想画什么就画什么,血淋淋的才最好看。”

画的是什么呢?花鸟?山水?

或许都不是,是人性的丑恶。

心尖一颤,言浔匆忙移开目去。

“韫儿身上的刀疤不比我少,当时他才六岁。”穆解轶落下袖子,“其实我明白,阿娘不是不想滴血认亲,她只是不想再让弟弟受一次疼了。”

“韫儿小的时候吃过太多苦,阿娘心疼他,可父皇又不信任她。”沉了口气,穆解轶继续说,“也是从那时起,阿娘的心死了。她本想带我们离开。但是我有公主之名加身,她又是皇后,我们走不了。”

“阿娘不答应滴血认亲,韫儿的身份也得不到证实。所以,阿娘便带着他搬出了宫城,住在玲珑宫里。这一住,就是十二年。”

头顶有成行的大雁飞过。

穆解轶看着雁,忽然说,“其实根本就不用证实,父子之间,总会有相似之处。就比如说,父皇是左撇子,韫儿也是左撇子。父皇吃桃子会起疹,韫儿吃桃子也会起疹。骨血里带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错的了。”

“软软。”她转目唤言浔,“我今日同你说这些,是我有私心。其实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弟弟,我的阿娘,并非像世人口中所说的那么不堪。韫儿是西尧皇子,千真万确。所以,你一定不要因为穆彴的几句薄言轻语,就对韫儿有什么偏见。”

一听这话,言浔紧忙摆手说,“不会的,我怎么肯能会对他有偏见呢。二姐姐,你不必担心,我与穆解韫相识至今,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顿了顿,言浔抿唇抬眸,隔着婆娑树影望向天空,徐徐道:“恰似三月春光,明媚亦如朝阳,我当他是人间惊鸿。绮艳独绝,世无其二。在我眼中,他是少年最好模样。”

闻言,穆解轶微怔,女公子神色间尽是惊诧,不敢相信的说,“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没想到竟能得你如此盛赞。”

言浔垂睫轻笑,“那是因为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他。”

神色一顿,穆解轶没接话。

言浔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说,“世人所看到的穆解韫,从不是真正的穆解韫。”

一听这话,穆解轶笑了,歪头问,“怎么说?”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欹江城,那小子偷了庄子里的钱,被人追着满街跑,一脸的混账相,活脱脱一个地痞小流氓。”猛然回想起初见,言浔忍不住笑。

穆解轶闻言,也跟着肩头一抖。

“他在欹江的时候,和在靖都,完全是两个人。”言浔接着说,“我根本想象不到,一个在靖都养尊处优的皇子,是如何做到变成一个市井小民,还那般惟妙惟肖。”

“之前我看到昏昏庭的牌匾时,才知道他信道,习老庄之学。起初我不信,还以为他只是做做样子。但后来,我才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1]”

“穆解韫武艺高强,才智过人。可这些,都无一显露。如今我们所看到的,只有玩世不恭的九殿下。”言浔笑了笑,早已是心事澄明,“韬光养晦,和光同尘,道教之精髓就在于此。他小小年纪,藏锦于心,悟道之高,又岂会是凡人。”

听她一席话,穆解轶有些惊诧,忍不住感叹,“你这姑娘年岁也不大,没想到识人观事竟会如此透彻。”

忽然意识到自己露了底,言浔急忙挠头,笑着敷衍说,“没有啦,我就是随便说说的。”

――

无为宫,昏昏庭。

穆解韫今夜没走,眼下正一个人坐在水榭亭中发呆。

“想什么呢?”言浔走上前来问。

少年醒神,“没什么。”

其实自从那日见过穆彴后,穆解韫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总是闷闷不乐的。

抿了抿唇,小人儿转身出水榭,从亭外抓了把石子回来,送到穆解韫面前,说,“漂石子吧。”

垂眸看着石子,穆解韫笑了笑,随手拿起一个,举在言浔面前,嘲她说,“傻瓜,你拿的这些都漂不起来,要找那种薄的、锐的。”

“是这样啊!那我再去找找。”言浔恍然大悟,立刻转身,要再去寻新的来。

不想,被穆解韫先一步扣住肩,捞了回去。“不用了。”

坐在少年身侧,言浔侧目看着人,“心情不好?”

“没有。”

眨了眨眼,言浔忽然转身,指着亭外的月亮说,“你看那是什么。”

少年回头,眺目望向天际,耸了耸肩,“月亮啊,还能是什么。”

少女转头看了过来,笑着说,“有什么想说却又不敢说的,就告诉月亮,它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穆解韫闻言,微怔。

谁知下一瞬,言浔又傻笑着补了句,“这是我相公说的。”

话一出口,见少年嘴角抽了抽,翻了个白眼回过身去。

言浔等了半晌也没见那人有反应,忍不住倾身上前,问,“怎么不说呀?”

“有什么好说的。”穆解韫又白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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