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浔闻言顿了顿,鼻尖又是一红,下意识的抬手盖在眼睛上。只一瞬间,泪如雨下。不过这次她哭,不再是因为委屈,反而是如释重负。
小人儿一边哭,一边嚷,“终于找到了!朕终于不用再被骂成是‘狗皇帝’了!”
被言浔的这句感慨,弄得的哭笑不得。林将与无奈,摇了摇头,一手环住小人儿的后腰,又拉下她的手臂。墨瞳敛笑,开口调侃说,“如今真相大白,皇上也算是能‘重新做人’了。”
长指轻抚,帮言浔拈去泪珠。见小皇帝嘟着嘴,气呼呼的“哼!”了一声,愤愤不平道:“朕就说嘛!那老贼,怎么可能是清白之身,竟然还反过来污蔑朕。他把钱藏哪儿了?”
林将与笑的温柔,认认真真的答,“藏在他老家的祖坟里。”
小皇帝断断续续的抽噎,扯了扯嘴角,“他还真是个滑头。”
“好了,这回可不能再哭了。”林将与温声提醒。
言浔一听,登时转悲为喜,粲然一笑,随后趴进林将与的怀中,在他胸前蹭个不停。
林将与垂眸看着她,又是一笑。颔首移近了唇,浅声问,“皇上想吃糖吗?”
话一出口,怀中人动作一顿,继而抬眸望向自己。
明眸中仍有莹光闪动,不觉间颊上红意又浓。言浔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林将与,停了好久,垂眸轻咬下唇,软软糯糯的回了声,“想。”
林将与应声,不想下一瞬竟还真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糖来,递上前去,说,“给,这是我从隐布泉带来的,可甜了。”
看着那把猛然入眼的糖果,言浔神色一滞,肉眼可见的怔愣。
林将与见她不动便将糖果向前推了推。“皇上尝尝看。”
“嗯?嗯。”小皇帝醒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随手拿起一颗,剥开糖纸送入口中。
林将与立刻倾身凑近问,“甜不甜?”
言浔抬眸,与之对视,笑着回了声“甜”。林将与也笑,不想下一瞬直接附身颔首,在小皇帝唇上亲了一口。
这一次,言浔当真没反应过来,傻傻的怔愣在了原地。
只见林将与唇角弯弯,笑吟吟的说,“这叫甜上加甜。”
……
言浔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几颗糖,口中似含了蜜。眼下小人儿已从林将与怀中出来,侧身躺在榻上。
身旁卿卿抬手为小皇帝理着衣袍。殊不知何时,见那人忽然改颜,正色道:“如今脏银已被缴获,南地的百姓也算是有救了。”
“嗯。”听着林将与的话,言浔也变得认真起来,接话说,“既然脏银已被尽数收缴,那朕也应当快些下拨南地,解救万民了。”
“先不急。”林将与手中动作一顿,语出惊人。只见他墨瞳微垂,转而又说,“经韩菖龄这么一闹,肆意煽动过后,眼下局势早已大不如前。如今南地暴动频发,百姓对皇上也都是心有怨念,恐怕早已不是拨银拨粮就可以轻易安抚了之的了。”
“这个朕知道。”言浔咽下了口中最后一丝甜,开口侃侃道:“朕早已有了对策。等到时候朕会亲自去……”
只是话还不等说完,林将与忽而凛声打断,“皇上,还是派臣前去押送赈灾银粮吧。”
言浔闻言一惊,登时便坐起身来,神色间尽是震惊,小皇帝停了半晌,才迟疑的试探道:“卿卿……知道朕要说什么?”
言浔纳罕不已,心下暗忖道:他好像知道自己会说要亲自去南地送赈灾银粮的事。
林将与没回答,只是一味固执的说,“还是让臣去吧。”
言浔眸色一沉,正色道:“你明知道,只有朕亲自去才能平息祸事。”
“可皇上也要知道,眼下南地正值动荡,若途中再遇上什么歹人……”
林将与认真分析利弊,言浔却没让他把话说完,直截了当的戳破道:“什么歹不歹人的,你直接说韩菖龄不就好了。”
骤然抬眸,对上小皇帝波澜不惊的眸,言浔开口,一脸平静的说,“韩菖龄没死,朕知道。”
林将与有些许惊讶,他没想到言浔也会知道韩菖龄没死的真相。可转念一想,也不知言浔到底知道几分。
顿了顿,林将与佯装疑惑,皱眉问,“皇上那日不是亲眼见着韩菖龄死在自己面前的吗?”
言浔神色未变,仍平静的说,“那人不是韩菖龄。”
话一出口,林将与默然垂首。
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此刻,他竟不知该如何将那些真相宣之于口了。因为他知道,一个韩菖龄所牵扯出的故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林将与不愿说,也不敢说,他只怕自己稍有不慎就会伤了小皇帝的心。
林将与还在默声,言浔却自顾自的说,“他二人虽形貌相近,不过韩菖龄是文臣,从未提过刀,一双手也是细皮嫩肉。可那日行刺朕的人,手背不仅粗糙,而且上面刀疤尽显,那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若朕没猜错的话,相国应该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
言浔最后一句留有疑问,林将与闻言,微微抬眸,“他是韩菖龄的胞弟,名叫韩菘龄。”
“方才相国说,韩菖龄将脏银藏在了自家祖坟里,若是朕猜的不错的话,那个韩菘龄,应该就是守墓人吧?”言浔这句话分明是个问句,可自她口中说出却又是那般的笃定。与此同时,讽刺还在继续,“至于那些伤,应该是抬钱箱下墓的时候磕撞留下的吧,真是幸苦他了。”
林将与墨瞳骤缩,他未有应答,不过答案已然明了。
“韩菖龄这招儿使的是金蝉脱壳,借兄弟的身,助自己逃出生天。想必,他出逃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回隐布泉查看自己的家当。”
言浔说到此处,林将与便悔恨不已。只因为,若不是他当时太过着急、沉不住气、动手太快掘了韩家祖坟的话,只要再等上一等,便可以将韩菖龄捉拿归案。
可谁曾想,如今到好,挖坟掘墓动静闹得太大,吓得韩菖龄遁走,再没有了半点儿下落。
“可相国将脏银悉数缴获,韩菖龄得知真相后便不可能再回隐布泉了。”言浔所言,的确也是林将与心中所想,“如今他身败名裂,必定是恼羞成怒,要破釜沉舟。”
说到此处,小皇帝忽然站起身,来到林将与面前,皓眸轻垂,冷声说,“朕知道,他一定会去南地,他想和朕来个玉石俱焚。”
说话间,言浔垂下头去同那人抵额。二人方一靠近,小皇帝的声音登时便软了下来,“朕也知道,卿卿是在担心朕的安危。”
“既然都知道,那就更不能去了。”林将与抬手揽住言浔,“之前我千托万托,才求得周五常出面护你周全。可你到好,还是不听劝告,鲁莽出宫。韩菖龄为人歹毒,心狠手辣你不是不知道。若那日你没穿软甲,又或是风家军没及时赶到,我到要看看,你还能不能在这儿悠哉悠哉的做神仙。”
说到气愤时,林将与还抬手在小人儿后腰上拍了一下以示惩戒。
小人儿嘟着嘴,用额头顶了那人一下。“朕知道卿卿是心疼朕。可是,朕也不想卿卿一而再三的为朕犯险。其实这些事,本就与你无关。”
“有些事皇上不知道……”
林将与本欲再劝,言浔忽而移开脸,一本正经的打断道:“朕知道。”
“皇上……”林将与还想说。
“朕什么都知道。”再一次被言浔出言打断。
明眸一闪,言浔向后退了半步,面不改色道:“朕知道韩菖龄是新党党首,亦是太后旧部。”
当言浔将那些旁人以为她还蒙在鼓里的“秘密”脱口而出的瞬间,连向来处变不惊的林将与都不觉怔了。方才还隐秘晦涩的神情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错愕与震惊。
“朕也知道,一直以来最想杀朕的,从不是韩菖龄,而是……言郗氏。”
言浔竟指名道姓的念着自己故去母后的名字,此一刻,青玉容颜平静如常,唯有那双明澈眼眸于平波秋水间骤起狂澜。
“十年前,父皇驾崩,言郗氏又为你所迫,不得已,只能扶朕登基。可于她而言,朕是登云阶,亦是绊脚石。这十载的光景里,她又何曾没有一刻不想将朕置之死地。和她比起来,韩菖龄的那么点儿歹毒又算得了什么,何惧之有?”
言浔的声音清清冷冷,她一边说,一边向后退步,眸中已然失了温度。
恍然间,又听见那人开口,淡淡道:“林将与,你可知,七年前朕为什么会不顾一切的救下你?”
林将与坐在原地,未再开口回话。只因为,他忽然明白了,也想通了,却又落寞了。
对方似是不想说,可言浔却没有要点到为止的意思。她仍继续向后退着,直到后背撞上了墙壁。
“其实,七年前的北疆之行,言郗氏就根本没打算让朕活着回来。”神色间的冰冷慢慢变成了苦涩,眼睫低垂,小皇帝喃喃道:“朕还记得,当时言郗氏冠冕堂皇,说朕的身子太过娇弱,应当出去历练一番。其实朕知道,自那时起她便起了杀心。”
“你还记得那个赵左使吧。”再开口,似问似诉,“他就是言郗氏派在朕身边,准备取朕性命的得力干将。”
微微侧目,言浔苦笑一声,“其实不止他,所有的奴仆女婢都是。他们每天都在想尽各种方法,要置朕于死地。起先碍于风太尉的面子,他们不敢动手,可到了后来,等到风太尉一走,北疆十二部……”许是忆起了那些痛苦不堪的往事,言浔的声音一阵嘶哑,当即戛然而止。
眸中忽而闪过一抹恐惧,龙袍之下,纤凛的身姿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此一刻,言浔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更是如同窗外的枯木枝桠一般,仿佛在风霜摧残过后堪堪折落。
言浔顺着墙壁下滑,却又被那道欣长的身影一把揽住。
林将与无言,只是紧紧的抱着她,耳畔是言浔近乎绝望的声音,只听她一字一句道:“这世上有远比尖刀刺入胸膛更痛的死法。”
“阿澈。”林将与终是开口,覆在小人儿耳边一声接一声的唤着她的名字。“阿澈,别怕。有我在,阿澈……”
林将与想给她温暖,想为她除去心中的严寒。可此刻,他也清楚的明白,有些寒意是除不去的。
两个人就这样抱了许久,直到怀中人抬手推了推自己,林将与松开手,垂眸看着小人儿。
见言浔仰面,明眸敛尽寒霜,她开口,音色一如眼中霜寒,“林将与,我并非你心中所想的那般心地善良,我也有我的目的。那时我救你,无非是想利用你。你不欠我什么,如今也不必这般舍生忘死的帮我。”
言浔这话说的冰冷决绝,好似下一瞬便要同林将与恩断义绝,只是那双覆满伤痕的手却仍是死死的攥着对方的衣袍不放。
言浔之所以要将这些话说出来,是因为她自己心里清楚,她不该再利用林将与对自己的好。可她也明白,这样血淋淋的真相必定会让林将与伤心,他甚至会……
眼看着林将与神色低落,欣长的身影动了动。下一瞬,只见言浔手中力道加重,将那人衣袍揉的发皱。
“林将与!”开口的瞬间,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浸入鬓发。言浔紧忙开口,慌张的说,“可,可是……我还想说。以前是以前,但是现在,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情话未了,林将与只感腰际一紧,是被小人儿紧紧抱住了。看着小皇帝前一秒还冰冷决绝,下一秒又立刻开始努力找补的着急模样。
卿卿展颜一笑,眸间尽是宠溺。再次抬手回抱着言浔,颔首覆在那人耳边轻轻说,“我也喜欢你。”
怀中人闻言,登时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柔柔怯怯,言浔疑声问,“你不恨我?”
“恨!”
“嗯?”
林将与看着她,浅笑温柔,“恨你这声喜欢说的太迟,害我等得好苦。”
话音落下,见怀中人登时一怔,紧接着又挽唇落泪,小人儿早已不知自己是笑是哭。
……
“阿澈,你当真喜欢我?”
“当然!”
“那就让我代你去南地吧。”
“不!不行!你……”言浔当即厉声拒绝。
林将与却牵起她的手,徐徐道:“皇上也不用急着否我,且先仔细想想。如今你杀了韩菖龄的兄弟,又没收了他的金银。那人必定是怀恨在心。”
又拉着小人儿朝榻边走,“韩菖龄蛰伏于南地,就是为了等皇上上钩,好做最后一搏。依我看,若这次皇上真的去了,那才是正中他的下怀。”
身影一顿,林将与回身看向言浔,“所以,决不能给他这个趁势反戈的机会。”
言浔也看着他,蹙眉不解道:“那卿卿去了不也一样。”
“非也。”林将与摇了摇头,“臣心中早已有了良策。”
“什么良策?”言浔好奇的问。
“这个……是秘密。”林将与故作高深道:“暂且不能告诉皇上。”
“你少唬我。”言浔才不信他。
“阿澈。”林将与沉声说,“那年北疆,你口口声声说信我。那如今你能不能再信我一次。让我去,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回来。”
此话一出,言浔心中自是千回百转。只见小人儿眸中浸泪,也不再多言,只踮起脚尖,攀着林将与要吻他。
林将与知道她此刻虚弱,也不敢强横,便附下身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送皇上回紫宸宫吧,宫里的人找皇上找的急。”
“嗯……”言浔顿了顿,“好吧。”
“那我们走。”
“朕走不动了,要卿卿背。”小皇帝果然又开始撒起娇来。
看着言浔羞答答的扯着自己腰间的玉佩,怎么也不肯走。林将与无奈,只得垂眸自笑,应了声,“好”。
出灵钦宫的时候已是傍晚,远处一抹柔光映着淡淡的红,晕染天际,洒满大地。
白日里的阴云变作晚霞,于苍穹之顶漫天游荡。原不知,暴雨未至,天云骤散,这仿佛是一片全新的光明。
林将与背着言浔在宫道上站定,抬眸望向远方。一揽云蒸霞蔚。卿卿侧目,对趴在肩头的小人儿问,“皇上,你看这天光如何?”
此时再看言浔,一双手环着林将与,一并抬眼望去,小皇帝丹唇笑挽,欢声答,“不错!亮堂!”
随后林将与又朝着紫宸宫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
“阿澈,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
“嗯……你说。”言浔似是累了,小脸在那人肩头蹭了蹭,语调很是倦懒。
“……我想问,既然你早就知道了真相,那你知不知道其实当年,我谋反……”
林将与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不想话才说到一半,背上小人儿一时撑不住,竟歪头靠在自己肩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