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宫,永安殿。
苍穹以暗,阴云密布,似有雨来。
彼时,见风启辰快步行来,人还未至殿中,问声却以先起。“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还没。”回话的人是风亓絮。此时只见小皇后拖着凤袍从殿内快步走出,前来相迎。
二人于殿门前相遇,风亓絮面上一阵急迫,双眼早已染了赤色。
风启辰抬手扶住妹妹,眸中是同样的焦急。拉着人进殿,连声发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罢,又问一旁的十五,“皇上去哪儿了,你也不知道吗?”
十五呆呆的站在原地,眼泪早就哭干了,如今只是僵硬的晃了晃脑袋。
连十五都不知道。
风启辰见之,垂头叹了一声,紧接着转目望向风亓絮,又问,“派出去的人可有送消息回来的?”
风亓絮哭的都有些发抖,闻言过后,一如十五般摇了摇头。
风启辰看着殿内众人眸中尽是苦涩,一时心中焦急更甚。
“不行!我亲自去找。”说话间便欲抽身出去。
不料当场被风亓絮拉住,听她说,“不行!哥哥,如今乱党虎视眈眈,在宫中安插了不少眼线,我们行事不宜太过张扬。”
风启辰回身,皱眉问,“那该怎么办?皇上下落不明,我们总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吧。”
“现下我已让郭总管发动宫中所有的内官暗中找寻。”风亓絮要比哥哥镇定,“皇上不过是想静静心,也不会出皇城,一定能找得到的。”
“找不到的。”谁曾想这边安慰的话方才说完,十五一开口,平静的声音却如同当头棒喝。
二人闻言皆是一惊,一并转身看向那人。
十五微垂着头,神色落寞,低声说,“皇上这回是真的难受了。”
这话,风家兄妹听得是云里雾里。风亓絮原本还想开口发问,十五却先一步继续道:“皇上每次偷跑出去,若她自己不回来,没人找到的。除了……”
“除了谁?”风启辰抓住了重点,当即向前迈了一步。
“除了相国。”
话一出口,惊的众人错愕,哑然失声。
风亓絮最先反应过来,垂头兀自念了声“相国。”又紧忙转身对宫人说,“还不快去请相国来。”
风启辰拦住了她,沉声道:“不必了。”
“相国去了隐布泉,还未回朝。”身旁十五接话说。
风亓絮闻言微惊,蹙眉问,“他去隐布泉做什么?”
十五摇了摇头。
其实不仅是十五,如今林将与都已经走了七八日了,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只是,朝中人虽不知,但风启辰却是心事澄明。他自小随军游历大江南北,对隐布泉很是熟悉。听他开口道:“隐布泉是韩菖龄未出仕前的故里,想必相国是前去找线索的。”
……
自阊阖宫门向内百余步,忽见一双锦靴疾步前行。身影方转入内廷宫门,远远的便瞧见五六个内官从紫宸宫门内走出。
内官面色凝重,行色匆匆,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五六人一走出宫门,又立刻分散开来。只见其中一个年长的沿着宫墙转入一处寂静的小门。
门内立一小内官,老内官走上前去对小内官低声吩咐,“大事不好!皇上不见了!你且快些去通知宫中其他的内侍,让大家分头去找,务必要在天黑之前找到皇上。”
门内老内官言毕,殊不知此刻一墙之隔的门外,那双锦靴静立。身影的主人将老内官的吩咐尽数揽入耳中,随着小内官俯身点头道一声“好。”的同时,门外锦靴,鞋尖一转,闪身而去。
――
宫城到底还是宫城,锁住了不仅是你的身,还有你的心。
自庭院中抬头望去,只有四四方方的宫墙,四四方方的天空,好像什么都是规规矩矩,让人终日惶惶不得安,生怕会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来。
一切都显得那么沉重压抑,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彼时,灵钦宫。
言浔坐在秋千架上,高冠束发,龙袍加身,金丝龙纹,熠熠生辉。仿佛与这座荒芜的宫殿格格不入,但倾颓的神色却又是那般应心应景。
玉手扶住秋千,龙靴点在地上,此时的言浔分明置身于玩具之中,却再也不能像儿时那般痛痛快快的荡一次了。
玉颜尽覆霜雪色,犹向天边待日来。
虽说眼下乌云蔽日,言浔却仍旧不死心的抬眸远眺。她在等,等那片暖阳可以拨开云雾照在自己身上,为自己拂去这一身的寒霜。
可望了许久也未见云开,明眸一夕涣散,转眼间眺望变成了呆凝。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阵扇翅声骤响,惊的小人儿周身一颤。思绪回笼,眸色一定,远远的便瞧见几只青鸟飞落檐顶。
看着那些鸟儿忽闪着翅膀,或停或走,言浔眉目舒展,唇瓣动了动,轻声道:“还是你们活的自在。”
她这话像是在对鸟儿言,又何尝不是在对自己叹。
轻轻的呢喃方才落下,只听“吱呀!”一响,是远处的宫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言浔猛然一惊,立刻警觉的站起身来。
侧耳细听,脚步声稳健分明,来者是孤身一人。言浔不敢松懈,仍抿紧了唇,听着那阵脚步由小渐大,由远及近。
不多时,一道长影恍然入眼。
明澈的眼眸看向来人,一夕之间,言浔只觉阴云骤然,周身和暖。抿紧的唇松了松,面上的戒备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眸间晶莹闪烁。
欣长的身影未再上前,只是停在原处。此一刻,于咫尺外,那人就这般真真切切的立在自己面前。一样的隽永风姿,一样的清冷孤傲,墨瞳静静的看向自己。
原本林将与还想装一装高冷,可谁曾想,自打他一见着这小可人儿便怎么也绷不住了,登时展颜而笑,墨瞳亦敛尽柔光。顿了顿方开口,轻声唤,“阿澈。”
一句话,短短两个字,是这几日来,言浔魂牵梦萦的思念。可此刻,当它真真切切的荡进耳蜗时,小皇帝却没有半分的欣喜,转而面色一冷,瞥开眸去。
言浔未应声,只是自顾自的坐回到秋千架上,垂下头去,也不理会那人。
下一瞬,耳畔脚步声再响,缓缓来至身前。锦靴映入眼帘,紧接着只见欣长的身影附身蹲下。
眉目轻提,墨瞳静静的看向小人儿。“这么多日没见了,不想我吗?”林将与开口,语调甚为慵懒,还是一如既往的打趣。
林将与果然还是林将与,仍旧是一成不变的傲娇与死性不改的撩拨。
紧咬下唇,言浔心中有气也不肯答话。
未有回应,林将与仰面再笑,紧接着将头一歪,不知死活的继续道:“不说话,我就当你是想喽!”
“不想。”谁知林将与话还没等说完,言浔竟忽然怒声嚷了起来。“朕才没想你。”
只是,话音还未等落下,口中嚷声顷刻间变作哭腔,泪水更是止不住的上涌,夺眶而出。
要知道,就算是之前十五声嘶力竭,哭天抢地的央了一整日,也未见言浔落下过一滴眼泪。可如今,见了林将与,竟然会撑不住的哭出声来。
一夕之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接连滚落。言浔忍不住,只得将双眼紧闭。
林将与看着,眉心拧紧,墨瞳一闪疼惜,“怎么又哭了?”说话间便抬手欲抚言浔的脸颊。
不想,被言浔别过脸去给躲开了,可见小皇帝心中的怨气到底是有多重。
长指于空中一滞,林将与顿了顿,却也不恼。眸中笑意不改,瞧着对面赌气的小人儿,舔了舔唇,又沉面佯道:“你不理我?”
“……”
“你当真不理我?”
“……”
“你不理我,我可走了。”见言浔不语,林将与便提高了声调。
“……”
看着言浔垂着头一动不动,林将与有些泄气,却仍是不死心的再提醒一句。“我真走了!”
说话间,欣长的身影已然准备站起,只是动作才做到一半,便被小皇帝直接合身扑上。
与此同时,耳畔是言浔娇娇软软的哭声,携来一句委屈巴巴的埋怨,“你怎么才回来?”
胸前是一阵温软,一阵温暖。林将与得意的扬起唇角,他就料到言浔会舍不得自己。其实方才起身的动作是假,此刻揽她入怀的动作才是真。
揽着言浔的腰,抬手轻抚其后脑。颔首垂睫,鼻尖在小人儿耳边蹭了蹭,林将与开口,语调不似方才骄狂,此刻竟有些说不出的悔恨,他轻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哭声仍在继续,林将与看着被言浔推开的秋千架还在摇晃,长指抚过小皇帝的后背。顿时间,只觉丝丝凉意浸入指尖。
如今言浔虽是龙袍加身,但是一摸面料才知道,那袍子太过单薄。转头蹭了蹭小人儿的脸,发现果然已经凉透了。
“皇上在这儿待了多久?”询问声接踵而至。
言浔只顾着哭,也未有回答。
林将与墨瞳一沉,一双手登时便向下滑去。下一瞬,只见那道欣长的身影缓缓站起,此时再看小皇帝,双腿以被那人缠在腰间。
言浔吓了一跳,紧忙扶住林将与,身子向下一坠,又被稳稳托住。
此刻的小皇帝,像树袋熊一样挂在林将与身上,这分明是抱小孩儿的姿势。
二人对视,看着怀中的小人儿哭红了眼睛。林将与皱眉,眼中又是疼、又是怜。他向前探了探身,以鼻尖蹭过对方的鼻尖,温声说,“外面冷,我们去楼上坐。”
言浔闻言,吸了吸鼻子,轻应了一声。
就这般被林将与抱着,一路朝东侧的矮楼走去。
一路上言浔都是乖巧的趴在林将与肩头,唯独等到上楼后,林将与准备寻着一处床榻将其放下时,小皇帝却忽然转了性一般,一双手紧紧的攀着那人的肩膀,怎么也不肯松开。
“不!不要下去。”一开口,更是任性刁蛮,胡搅蛮缠。
林将与原本都准备好松手了,一听到言浔这么说,那双手当即便转松为紧。抬着小皇帝的双腿向上扬了扬。一边应着,一边转身径自坐在了床榻上。
相国双腿修长,锦靴落地时,大腿与小腿行成一个直角,正好可供皇帝陛下落座。
“如今连让皇上松手都不肯了,还说不想我。”言浔方才坐稳,调侃的声音便接连响起。
此时再看小皇帝,虽说松了手,却也不看那人,只低低的垂着头,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瘦了。”忽而,林将与的声音再起,“适才我抱你的时候,都没以前沉了。”
话音方落,见小皇帝吸了吸鼻子,似是又要哭了。言浔没说话,再次埋头趴进林将与的怀中,好掩去眼角泪水。
林将与也知道她心里难受,忙抬手在其背后轻抚。心下忖着:如今这小人儿本就受了寒气,若是再这样一直哭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顿了顿,见墨瞳微垂,林将与忽而一笑,一脸调侃的说,“臣可听说,前几日皇上在翎台被韩菖龄行刺,刀入心腹都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还扬言说什么自己有神龙护体,是不死之身。如今满帝京城的百姓都在传,说皇上是神仙下凡呐!”
一听这话,怀中人哭声骤停。
“起先臣还不信,不过……”有意顿了顿,林将与垂眸看着人说,“方才我入宫时,在宫门前听巡逻的守卫说,自打那日回宫后,皇上连早朝都不上了,在紫宸宫中一连昏睡了两日,滴水未进,怕不是真的要修仙了吧?”
林将与有意要逗言浔,脱口之词也是夸张不已。不过他的招数倒也奏效。这边话音未落,那边怀中小人便破涕为笑。
见言浔转悲为喜,林将与也总归是放下心来。微微垂目,抬指为其捻去颊上的泪珠。擦干了眼泪,又听那人开口问,“那一刀刺的深不深?让我看看。”
说话间,长指已然来至言浔腰际。林将与正欲结衣,不想却被言浔一把拦住。
小手紧紧扯住自己的玉带,又见怀中人颊上染起一片红晕,羞答答的说,“没,没刺到。”
林将与闻言便是一惊。他本以为言浔还在逞强,可下一瞬,见小皇帝拉过自己的手去,继续解释说,“朕穿了软甲,那一刀根本就没刺成,不过是伤了手罢了。”说话间,便又将自己的小手摊在对方的掌心处。
垂眸看着那双玉白的手,掌心处已然结下了两条狰狞可怖的血痂。不觉间心口一紧,林将与握住言浔的手,顷刻间俊颜之上满覆心疼。
“对不起,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的。”接下来的一句,是心疼,更是自责。
言浔原本不过是想撒个娇,讨个疼,万没有想到,会让林将与这般愧疚。她还是第一次见卿卿这般伤心难过。
林将与不愿看见小皇帝难过,小皇帝亦是。
言浔抿了抿唇,登时抽手而去,又开始撒娇的嚷,“哎呀!卿卿这是说的什么话,伤朕的又不是卿卿,卿卿何错之有?再者说来,朕就是有点儿笨,又不是傻,不至于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言浔是有意在宽慰林将与,可这一次却是换那人不予应答了。
小皇帝见其不语,那张早已哭花的小脸又忙不迭的凑上前去,在林将与脸上胡乱的蹭。一声声,娇滴滴的唤,“卿卿。”
这一声当真唤的人骨酥身软,林将与闻声抬眸,在言浔的脸上轻轻落吻。
可小皇帝又怎会让他轻易得逞,纤凛的身姿登时向后退去,却也不肯离开林将与的怀抱,只扶着他的肩膀,佯怒着问,“你不提朕都给忘了,说!你跑去那个,那个叫什么隐布泉的地方做什么?还一去就是那么多日的。”
见言浔终于提起了正事,林将与这才挽唇,换上抹正色,言道:“走之前不是都说了嘛!臣是赶着去为皇上拨云的。”
“嗯?”言浔闻言,面上好一阵疑惑。
林将与故作高深的笑了笑,紧接着垂头,自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来,在言浔面前晃了晃,说,“皇上瞧瞧这里面是什么。”
言浔看着好奇,抬手接过荷包。将袋口一松,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两块明晃晃的金锭子。
有些许惊讶,将袋内的金子取出,言浔看着林将与,神色更显惊诧,问,“这是?”
“这是韩菖龄私藏的赃银。”林将与笑着回答。
闻言,言浔更是震惊不已,只举着金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只是其中的两枚,剩下的,想必秉柊应该不日便会运回帝京来献给皇上。我大致看了一下,金银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几千万两。”
随着林将与话音落下,一个惊天数字响彻耳畔,言浔虽知道韩菖龄贪财,却也想不到会是如此巨大的数目。
“你找到了!”小皇帝惊喜不已,禁不住大叫,“在隐布泉?!”
林将与笑着点头。“不错,就在隐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