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坐在回程的马车里,跟她同乘的是两个陌生的嬷嬷眉梢眼角都透着十分的精干,嘴角带着紫禁城专属的不多不少不远不近的微笑,可让人瞧着却从心里发冷。
陪着忽发急症的皇贵妃一同回宫休养的理由很体面,甚至说出去还算是好听,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德妃跟皇贵妃的病弱脱不开关系,甚至编排出了不知几个版本的故事。
郭常在与她同年入侍慈仁宫,又“情同姐妹”一般,这些年她虽未对郭常在特意照应,郭常在依旧受惠她良多,更不用说灵儿订亲之时,郭常在送上亲手绣的厚礼了,要说她与郭常在一点干系也没有,别说别人不信,她自己都不信。
佟佳氏的苦肉计,玩得实在巧妙-,她算来算去,也没有算到原本身子就不好的佟佳氏会用这种敌损一千我损八百的计谋,太医做了确诊之后,康熙派人去带郭常在,可郭常在已经上吊了,连一句口供都没留下。
秀儿甚至想通了更多的事,比如佟佳氏为什么会去见康熙,她原本是想在康熙面前晕倒,让康熙亲眼目睹自己的惨状,更加心疼吧,可是看见她也在康熙的皇帐里,就想到了要在她的面前晕倒,临时起意与她一同出去骑马,毕竟那么精心编排的一出好戏,怎么能没有观众呢?
巧,真得是太巧了,这个计谋巧就巧在佟佳氏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着说是她做的,甚至连郭珍都没有留下口供指责她是主谋可是让人稍微一想,就要忍不住怀疑她。
她与佟佳氏不睦,几次明刀暗箭的交手,不止是妃子们,连皇上心里都一清二楚,她心思细密为人谨慎,这也是在宫中有口皆碑的,佟佳氏设计的这个计谋,实在太像她会用的了。
先是安排与自己一同入侍的姐妹受了皇上临幸再几年不冷不热,让人以为她们俩个并无什么交情,然后再想办法让佟佳氏尝到郭珍所熬的粥,佟佳氏对郭珍信重了起来,甚至将她带到了木兰猎场,谁知道郭珍竟是狼子野心的,用相生相克的食物将佟佳氏本就虚弱的凤体弄理更虚弱,甚至在骑马的时候晕倒。
查觉事情不对的人并不是佟佳氏一直以来的心腹太医陈太医·而是她一直信重的荣太医,秀儿想着如果她在康熙的立场上,她都会相信了。
原来一直温良贤淑的德妃,竟是个包藏祸心处心积虑的蛇蝎美
秀儿闭了闭眼睛,她这些年来在宫中能站住脚,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皇上的宠爱,她不是著姓大族之女,更不是什么八旗勋贵之后,她是若无依靠,旁人一根手指就能推到的包衣奴才出身。
她这些年爬得越高,被人推倒之后跌得越惨她丝毫不怀疑,她回宫之后,那些个心中对她有怨气的人会通通扑上来嘶咬。
最可怕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孩子们,佟佳氏做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要一个人霸占住胤,可是胤祚、乌布里、茉雅齐呢?尤其是胤祚,他有那么要命的名字,若是脱离了母亲的保护,怕是连一个月都活不过。
想到这里秀儿双拳紧握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倒了一锅热油一样,痛疼难忍。
康熙从事发至今都没有见她他对她的那点信任也仅止与此了,也许为了胤祚和两个女孩康熙会留着她的名份,但是无宠的妃子,家中又无势可依,还是一样凶险万分。
想一想出事之前,康熙还搂着她调戏,那眼神温柔缠绵的让她相信,康熙对自己是有一份真情在的,真的是世事难料,福祸不定啊。
只有一队侍卫护卫的几辆马车轻车简从回到了紫禁城,佟皇贵妃自然是回宫修养,德妃也被说成是身上有疾,闭门静修。
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裳,走进了永和宫正殿,却见只有全嬷嬷带着几个留守的宫女在,不见九儿,乌布里和茉雅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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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嬷嬷……”
“奴才给德小主请安。”全嬷嬷表情严正依旧的给秀儿请好,好似一切都变一般。
秀儿定了定神,“起喀吧。”她环视四周,“李嬷嬷和七公主、九公主何在?”
“回德小主的话,奉皇上口谕,七公主和九公主被送到了宁寿宫皇太后处,李嬷嬷也随着她们俩个去了,九儿被带到了慎刑司问话。”
秀儿晃了晃,勉强站稳,康熙还算顾念孩子,将孩子们送到了宫里最不可能伤害他们,也最有势力的两个长辈处,那她呢?还有九儿……她是唯一一个从慈仁宫跟着她的宫女,查郭常在的事,一定不会漏过九儿,想想她原先还想着替琥珀和九儿安排一个好去处,让她们俩个人嫁人,堂堂正正的做太太,简直是恍若大梦一场。
“小主一路辛苦了,奴婢预备了香汤请小主沐浴。”全嬷嬷不顾守在秀儿身后的两个嬷嬷的脸色,伸手扶住了她。
“本宫正有此意,嬷嬷想得周全。”
康熙当初派这两个嬷嬷来的时候,留下的话就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德妃娘娘,这两个人也是令行禁止的样子,就算是秀儿沐浴,也似是两尊佛一般的站在沐浴的耳房里,动也不动,眼睛片刻不离秀儿。
替秀儿擦身的艾菊和冬青两个人到底是年纪小没经过事,被两个嬷嬷一盯,眼泪围着眼眶直转,全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泪水退了出去,“奴婢给小换水。”
第二桶水用完之后,秀儿指了天马玫瑰香脂,“木兰围场物候燥得很,替本宫抹这个。”
“。”
难怪有人说沐浴和打扮会让女人变得冷静下来,秀儿指挥着众人如往常般隆重的打扮自己的时候不止是她,连这些小宫女也慢慢恢复了常态,艾菊拿了蛋清替秀儿抹在头发上,这一向是琥珀的活计,艾菊做得有些僵硬,秀儿却似未觉一般,指着艾菊的辫梢道,“艾菊,你这辫梢钝了齐墩墩的不好看,等会儿让她们拿剪子给你修一修,这女人啊,没有爱美的心思不叫女人。”
“。”艾菊笑应道。
永和宫怕是让人搜了一遍了,许多的物件都不见了,秀儿却似未有所觉一般,躺到自己床上,舒服的叹了口气,“我在木兰围场,最想的就是咱们永和宫的床。”
海棠平素是最老实不爱说话的这个时候神色却最淡定,“奴婢在家时,玛嬷也常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全嬷嬷见秀儿被海棠逗笑了,佯怒斥责道:“若是这紫禁城是狗窝,这世上哪还有什么金窝银窝。”
两个被康熙派来的嬷嬷依旧似木雕泥塑一般,动也不动。
佟佳氏此刻咽尽了最后一口难喝的药汁,坐着闭目养神,连嬷嬷在一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皇上只是让德小主回宫静养并未说别的,难道皇上想要……”
“皇上的心早就是偏的了,我这次遭了这么大的罪他再怎么样也要想一想,他宠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信温僖害我的事她不知情,若非她之前用赵厨娘激得我动手,在皇上跟前失了仪态,一时间乱了阵脚光顾着对她,又让承乾宫有了人手空余,这才让温僖趁机插进了钉子我怎会失了骨肉如今我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佟佳氏定了定心神又道,“皇上这个人最恨旁人骗他,他越宠德妃知道德妃一直在装相骗他,心里的恨就越深。”
“您的意思是……”
“现在火候还不到,他把两个丫头送到了皇太后那里,不出意外的话六阿哥应该被他抱到了皇帐,他心里还有德妃,只因我病得太重,佟佳一族又是他的母族,他这才不得有所表示,可咱们回了宫,这宫里就是咱们的天下,皇上就算是想护着,手也未必有那么长。”
“你是想……”
“还是要等等看,总要让皇上对她彻底死了心才好。”佟佳氏道。
康熙坐在床边瞧着胤祚酣睡的小脸,将猴子布偶从他怀里放到他的枕边,却没想胤祚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又把布偶抱住了,他忍不住会心一笑,焦灼了一整天的心这才觉得有片刻的安稳,梁九功一言不发的站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做木雕泥塑状,皇上现在心里焦,连恭亲王都差点挨了一顿好骂,更何况他这个做奴才的,他能在皇上跟前这些年,学会的头一宗事就是察颜观色,暂避风头。
康熙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完颜氏,你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六阿哥。”
“奴婢遵旨。”完颜氏施完了礼,跪地恭送皇上离开,转过头瞧着睡梦中扔抱着额娘亲手所制的小猴布偶的六阿哥,心里也是跟刀扎的一般,德妃娘娘显是遇上了事,被提前送回了宫,皇上虽说把六阿哥抱到了皇帐里亲自照应着,可皇上的事千头万绪又能照应六阿哥几日呢?她早把六阿哥当成自己的亲骨肉一般的疼爱,只得在心里默祈德妃娘娘逢凶化吉。
康熙站在帐外,瞧着满天的星斗,吸了一口草原上带着青草香味的空气,手不停的捻着手中的念珠,默念经文,念了十遍的心经,这才让自己安静了下来。
“梁九功,你说芷萱的事,是秀儿做的吗?”秀儿的那点聪明机灵,确实是全用在自保上了,可是芷萱屡屡对她下手,秀儿想要反击也是情理之中,这样细密的布局也确实是像秀儿的性子,可是秀儿走时与他对视的那一眼,眼睛里却满是坦然,不是她做的······康熙真的很想这么相信。
梁九功深施一礼,“皇上心中自有明断,奴才不敢妄议。”
“你们一个个的都说不敢妄议,一个个的心里却都有论断,朕虽说富有四海,可若是不‘明断,一个个的又都要逼过来了。”别人不说,佟佳一家人,一个个的都是话极少,意思都明确,佟佳氏这病不明不白,佟佳一族要个清楚明白,他若不做出公正的样子,把德妃送回京,怕是一个个什么话都要来了,说他是桀纣、说秀儿是妲己,一个个要去太皇太后跟前哭诉都是有可能的。
梁九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皇上的这番话,他非但不敢接,连记住都不敢记住,正在这个时候敬事房的太监哆哆嗦嗦的到了,皇上到这个时候了还没掀牌子,也没说让他们退,他们再怎么难,也要硬着头皮来
康熙瞧见了他们,眉头微微一皱,刚想让他们退,又把手放下了,“今晚召佟佳常在侍寝。”佟佳一族必须要安抚,康熙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乾纲独断至高无上,这些个勋贵大臣,一个个口口声声敬畏皇帝,却不知他这个皇帝,心里也对他们有三分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