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6情深深,意绵绵（上）
过了好一会，葛萍萍激情的潮水退去，慢慢松开了手，拿双眼定定的看着赵春晖，问：“赵春晖，你还记得有一次我让你对的那半幅对联吗？”
“寄寓寒窗寂寞寰宇空守寡。”
赵春晖轻轻地念出来。别看这些字句艰涩拗口，但是是她葛萍萍班长要他赵春晖做的，赵春晖自然深刻在脑海里，熟记于心。
“你对好了吗？”葛萍萍用火热的目光看着赵春晖。
赵春晖摇了摇头。
葛萍萍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据说那是个绝对。在全国的知青中流传好多年了，没人能对得完美无瑕。”
“主要是不了解出对人当时所处的生活情境，另外上联的字均为宝盖头，对出来的确有一定难度。”赵春晖说。
葛萍萍看着赵春晖，幽幽地说：
“其实你们说你们农村学生心里苦，我们心里又何尝不苦？……你，吴亚文，冯丽娟，你们毕业后还有个定根之处。我们呢，谁知我们高中毕业之后会萍漂何地，根扎何处？……你和吴亚文，冯丽娟还能与父母时时见见面，也能同学经常见面……而我们呢，毕业一别，天知道会把我们抛撒到什么地方，又有谁知道能不能抗拒命运中的风霜雨雪，在此生此世还能不能再与同学们相见？”
赵春晖的心也沉沉。有人说，那半幅对联应该是写怨妇之苦。而赵春晖想，若是写怨妇之苦又何能在全国的知青中广泛流传？
葛萍萍的叹息引起赵春晖头脑中电光石火般的灵光一闪：此半幅对联既然在知青中流传，那定然与知青生活有关，也只能到知青生活中寻求解答。
知青，有回乡知青，有下放回乡知青，还有城里下放知青。全国这么大，谁能打包票到处都是阳光灿烂？
不管好说歹说，赵春晖觉得自己与吴亚文，冯丽娟，只不过再回到那个贫穷落后的乡村，扛锄头，踩泥巴，修地球，再怎么劳作了一天还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
而葛萍萍她们这些身躯娇嫩如花似玉的出生在干部与知识分子家庭里的女孩，从小就生活中父母的关怀备至之中。一旦下放，谁知道命运会把她们抛在何处，又能不能禁受住尘世的雨骤风狂？
赵春晖无言，默默拿起葛萍萍娇嫩的双手，让他（她）们的十指交叉地紧扣在一起。
那是一个在当时任何个人都难以解决和难以抗拒的时代之痛。
由于某些个人野心家利用了某些领导人的头脑发热，导致了整个中华民族长达十几年的巨痛和停滞不前，也导致了无数家庭无法避免的雨雪风霜和难以预料的悲欢离合。
葛萍萍再一次拥紧了赵春晖。赵春晖没有抗拒，他任她长长久久的伏在自己的胸膛上。
赵春晖想说什么，但是他觉得说什么都不恰当，于是就什么也没有说。
好久好久，葛萍萍从赵春晖的胸膛上抬起脸，用她的眼睛对视着赵春晖的眼睛，似乎想要表达她的坚强外壳中包裹着的自己无法解决的苦闷与痛苦。
“我知道，我们三个女孩中冯丽娟最能得到你的青睐，我也看得出来，她是真心真意对你好。但愿你们有情人最终终成眷属。如果你们能成，希望你们能把我和吴亚文当妹妹。”葛萍萍终于坚强了起来，“吴亚文虽然是个天真而童心未泯的小妹妹，但她也是真心对你，喜欢你。如果你跟冯丽娟不能成，你可以考虑她。如果她们都不要你，只要我熬得过去，我铁定了心跟你。”
赵春晖也知道，葛萍萍是那种说一不二的女孩，一是一，二是二，从来说出的话就是铁板上钉钉，而不是那种有半点的花言巧语和虚情假意之人。而且更重要的，葛萍萍那样的家庭，她的父母目前所处的位置，自然比自己更熟悉当前的中国社会。
有人敲门，是老校长回来了。
葛萍萍离开了赵春晖，最后在赵春晖的嘴唇上留下了一个温存的吻。
这个吻是那样温柔，以至于多少年后，人生多少事都在赵春晖的头脑中淡出，而这个吻和它留下的温馨记忆却在他赵春晖脑海中永远永远地留存。
葛萍萍与赵春晖匆匆忙忙的把此次社会调查的材料收拾好，写好总结，便各自回房躺下休息。
赵春晖久久不能入眠，睁眼看着房间的东西，直到房东家的报晓雄鸡喔喔长鸣，才绻绻入眠。
然而，很快他又被搅醒了。青木桥村此起彼伏的鸡鸣声，还有各家各户剁猪草的叮叮哐哐声，舀水揭锅的叮叮当当声以及不知哪些人家小孩被惊扰了发出尖利的哭叫声，充满了他的双耳。
他在心中不禁开始质疑：中国那些上层人物头脑中的治理中国社会，只靠狠抓阶级斗争和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来达到反修防修，维系所谓的红色江山世世代代永不变色的固有模式，难道就不能有一点点的改变？
让十几年苦读的学生下乡下放，就真的能够反修防修？就真的是救济中国的济世良方？编《工业基础知识》的那些人，难道只是为了编一本让高中生们可以上课用的教材？
偌大一个中国，怎么就没有眼光长远而杰出的治国安邦的济世良臣？
尽管仍然和去青木桥的时候一样，一面红旗作为师生们的前导，同学们一个个背了捆扎得整整齐齐的背包行走在绿水青山间的道路上。赵春晖的思索一直没有停止，他的情绪也始终没有昂扬起来。
学校的生活平静依旧。当赵春晖他们背着铺盖走完了二十几里山路走进青龙河区五七中学的时候，洁白而又散发出浓郁香味的小女贞子花开得花意正浓。
那种香，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百花过后，各种绿叶开始了进入蓬勃旺盛的生长期，在夕阳的照射下格外青绿逼眼。
赵春晖放下铺盖，便去了一趟冯丽娟所在的高四班。已是放学时间，该班教室里已经连一个人影儿也看不见。
日落黄昏，当赵春晖衣着整齐的背了背包走进冯丽娟的家门时，她似乎不敢认识赵春晖了。
冯丽娟的妈妈不在家，她的弟弟放学还没有回来，她正拿了茅柴要生火做饭，一看见赵春晖便丢下手里的茅草飞跑过来拉住了赵春晖。
赵春晖也拉住冯丽娟，让两人的手紧紧地扣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短短半个月，让两个情感依依心心相印的人初次体验到了初次的离别之苦。
尽管葛萍萍吴亚文都对赵春晖不错，但时时让赵春晖牵挂于心的毕竟还是眼前的这一位。
“好啦！”冯丽娟终于放开了手，“我还没有做晚饭呢。”
她笑笑，便去生火做饭。赵春晖要给她烧火，她说：“这茅草里有好多棘手的荆棘，你还是到里面帮我看看我这半个月做好的资料吧。”
赵春晖便到房间的办公桌看冯丽娟这段时间做的资料题。
很久，不见冯丽娟妈妈回来，赵春晖问：“婶呢？”
“去我爸那了。”冯丽娟回答。
“你弟弟呢，怎么放了学这么久还不回？”
“在外面玩呗，”冯丽娟说，“我妈妈不在家，他便耍野了。”
赵春晖没想到，冯丽娟那嫩嫩的肩膀，居然要承当这么重的家庭责任。
她一个才刚刚跨进十八岁门槛的女孩，在有些有父母在家的家庭，根本有很多事情就不需要像她这种如花似玉年华的女孩儿来做的，然而，她却要里里外外事无巨细都得操劳。赵春晖的心里真的很疼她惜她。
吃过了晚饭，赵春晖与冯丽娟便在莹莹的美孚灯下共同研做资料题，题目很多，而有的题目做一道题就需要不少时间。
冯丽娟的确是一个很用功很有毅力的女孩。能自己独立思考的题目她就一定自己独立完成，实在想不明白的才跟赵春晖共同讨论。
赵春晖想到了葛萍萍和吴亚文，拿她们跟冯丽娟相比，她的坚定执著让赵春晖觉得她是自己所见到的女生之中极少见的。赵春晖也不能跟冯丽娟谈葛萍萍，他怕那些不良情绪会像传染病毒一样感染了冯丽娟。
赵春晖想，他宁愿冯丽娟是一个踽踽而行的独行者，是一个意志坚毅坚定的长途跋涉者，而不愿她也像葛萍萍那样因目标垮塌而痛苦。
冯丽娟似乎感觉到了赵春晖在看她和思考着她，脸上泛起了红云，弥漫到整个脸庞，红红的苹果脸更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一样绯红绯红。
冯丽娟的弟弟小毛做着做着作业，禁不住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冯丽娟服侍她的弟弟洗了脚，便让他到床上睡下，不到五分钟，她的弟弟便睡着了。
赵春晖看看冯丽娟戴在手腕上的手表，说：“九点半了，你也休息吧。”
冯丽娟说：“不是定了在十点休息的吗？读书不能吃苦，将来怎么能成就一番事业？”
说完，冯丽娟仍然精力充沛地继续。赵春晖不由在心里暗暗欣赏冯丽娟：有这样的精力毅力，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有什么书读不好？
莹莹的灯光下，冯丽娟在孜孜不倦的做题。由于天已经有点热，赵春晖看到，她布着细细绒毛的红红苹果脸上，额上，嘴上，鼻子上，都淌着一层细密的汗粒。
冯丽娟在资料上写写，又在草稿纸上演算。实在太热时，她就用手绢摖去俊俏脸上的汗粒，往额头上和太阳穴摖上点清凉油，便又继续做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