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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李代桃僵(1 / 1)

“早敬不会有事的。”

“他并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但子瑜不会对没有必要的人下手。”

尉迟晓亦是知道,轻声喟叹:“日冉只有这样一个妹妹。”

中军大帐中只坐了他们两个人,文珑从抬案后面走过来,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尉迟晓慨叹道:“我离开金陵时,早敬还那么小,那时她还对我说,她日后要像日冉一样铁面断案。怎么能想到,她会在军中做了中郎将。”

文珑道:“银汉过世的时候她哭了几天,发誓要为银汉报仇。他们自小一处,银汉对她来说何尝不如亲兄。”

“只希望派去的使者能将她带回来。”尉迟晓说。

使者回来的不慢,带回来的话是巽军不肯放人。

“为何?”文珑问。

使者说道:“对方说要是我们退军的话,就交还墨中郎。临去时,泉亭王还问墨中郎是不是墨廷尉的妹妹。”

“我知道了,你去吧。”文珑说。

使者退下,尉迟晓说道:“巽军打乱了我们想要水淹大明的计划,此番并不是真的要我们退军,只是示威罢了,尤其是在知道早敬的身份之后。”

“战,终究是要以战来止。巽军虽然几次破坏我等挖通河道,但终究是不熟水性,不能突出我等重围。”

“如果能拿下大明城,巽军想必也不会拿一个中郎将作为要挟,总能夺回早敬。”尉迟晓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一事,瞬间惊觉,“大军攻城,用什么法子最为省力?”

“自然是策反和内应,”文珑道,“你是说子瑜留下早敬不仅是要示威?还待日后将早敬作为内应?”

“早敬是日冉之妹,听起来似乎是不大可能,但以他的手段……我并不能保证假以时日,早敬不会动心。”哀婉之色凝在尉迟晓的眉间,思及此处,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怨他,心下还是不能平静无波。她深吸了一口气,对文珑说道:“巽国的情况能说的我已经都对你说了,你都记得了吧?”

文珑立刻明白,“你要用自己去换早敬?你以为你的能力仅仅在那些情报上吗?”

“在不在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一旦他成了事找到机会把早敬送进来,你该怎么办?要不要顾及她是日冉之妹,要不要顾及从小看她长大的情分?女子为情能做出些什么,我身为女子亦是清楚,为情所迷,有时便是父母家国都可视作无物。”

“你并没有,早敬也不是那样的人。”

“你岂不知我这个‘并没有’背后是什么样的痛楚?你又可知,早敬虽不喜清俊公子,可是并非是对男子绝情。这世上又有几人能逃得出泉亭王的股掌?当年我为何会倾心于他,我实在清楚,若他略使心计,早敬未必就不会。”尉迟晓道,“我若去了,他们未必会把我怎样,就是痛恨我背离巽国,也要顾念兑国长公主的身份,凡是有容之主,从未有诛杀他国长公主之事。再者,我有三分把握他们不会扣押我。即便扣押,待你得胜,我也总能回来。”

辩无可辩,文珑无可奈何的苦笑,“以长公主换中郎将,对方大概更要狐疑。”

尉迟晓沉静说道:“我总有办法叫他们相信。”

——————

此时此刻,墨夙正在她那间民居改成的牢房里发呆。这几日她发现,泉亭王是个很好的人,虽然看上去风流不羁,但是既体察军心,又有情有义,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起先她也很是怀疑过,可是,不论怎样看泉亭王都不像作假,更没有必要特意做给她看。更何况泉亭王与她的兄长是旧识,墨夙还记得那天泉亭王对自己说的话:“女孩子坚强自然是好的,但是未免太辛苦了,可以哭的时候,哭一哭也好,这样过去的事才能放下。”这是最莫名其妙的一番话,在最莫名其妙的时候说出来,可是听到的那一刻,墨夙竟然真的想哭。

小时候卢江扶着她骑马的样子,她现在还记得清楚,当她听到银汉哥哥被毒杀的时候,她简直不能相信!可是,哥哥已经够伤心的了,她不能再表现出伤心的样子!她要为银汉哥哥报仇!但是,就在她满腔愁情、捋臂张拳要报仇雪恨的时候,离国竟然灭亡了!她的一腔怒火被憋在心中无处宣泄,她终归是没能亲手为卢江报仇。

但这些事,她从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过,总归是文公已经手刃了呼延遵顼,呼延延宁——那个命人毒害银汉哥哥的人也被杀了。她一直以为她的那些心事放在心里就好,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一个人这样感同身受的说出来,而泉亭王说那番话时的神态是真的在为她忧心。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听声音是唐谂来了。墨夙看看天色倒还早,不知他为何这时候过来。

唐谂依旧端着她的午饭进来,“你坐那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墨夙又补充了一句,“没什么可干的。你来做什么?”

“来给你送午饭,”唐谂放下托盘,“你不饿吗?”

“你怎么端了三碗过来?”墨夙问。

“不光你吃,我也要吃饭啊。”

墨夙想他是一个人要吃两碗,正要端了自己拿碗,放下托盘里放着三双筷子。墨夙向唐谂问道:“怎么三双筷子?”

“那一双是我的。”倏尔打开的房门给阴暗的室内透进了正午明亮的阳光,站在光线之中的竟是泉亭王。

“泉亭王殿下?”墨夙不由站起身。

唐瑾笑道:“我过来和你们一起吃饭,不好吗?”

作为俘虏,被敌军主帅问出这样的问题,墨夙尚且还怔着,下意识的说道:“没什么不好。”

泉亭王像他们一样端起碗,拿起筷子。这么稀松平常的动作,却让墨夙移不开眼睛。军中吃饭和田间地头的大老粗也差不了多少,可是这粗糙的木碗在泉亭王手里却显得那样优雅,连他身旁的人都觉得是置身在宫城中的盛宴。

“看我做什么?”唐瑾笑说。

“没、没什么。”墨夙慌忙掩饰,“我在想殿下也和我们吃的一样?”

粗糙的漆木碗里是盖着杂蔬肉干的小米饭,小米里间或掺杂着几粒大米。这些大米原本是供将军们食用的,只是泉亭王历来的规矩,不论圣上赏来吃食还是酒水,都会与众将士共享。有泉亭王带头,其他将军自然也不能吃稻米,就一同让伙夫把大米混在小米中做给了将士。

然而这些,墨夙自然不能知道,唐瑾也不会解释。他只说道:“自然是吃一样的。”

墨夙倏然想起唐谂上次说泉亭王的伤还没有好,吃这个不是更不容易好了吗?但这绝对不是她这样一个俘虏该说的话,可是不说心里又不踏实。

墨夙犹豫的看着泉亭王手中的漆碗,未料唐瑾会突然抬起头。墨夙像个被识破的孩子,慌忙要避开目光的时候,却受到了对方含着谢意的微笑。

她忽然就愣在那里,这个男人为什么能这么明白她?

墨夙这一番心思还没想完,外面隔着房门就有人来禀报:“王爷,兑国使者求见。”

“知道了。”唐瑾把碗放下,对两个孩子说,“你们慢慢吃。”而后便举步出去,那只不知什么时候吃了大半碗饭的漆碗搁置在那里,由着墨夙看着它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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兑国第二次派来的使者让人感到尴尬,甚至有年轻的将领手已经按在剑上,随时准备刀剑相向了。唯有那名来使淡然端方,静默的立在帅座之前。她微微仰着头,眸如星子,神色温和,却让人莫名觉得她十分倨傲。软烟罗裙轻浮在地,她便以这样的姿态说道:“见过泉亭王,本宫此番是为墨中郎而来。”

按照一般的流程,此时唐瑾应当说“请建平长公主赐教”。但是面对尉迟晓,这句场面话他又如何说得出口?即便旁人看到的都是尉迟晓竭力撑起的倨傲,唐瑾也无法忽视她眼角瞬间掠过的凄哀。

纵然是说不出口也还是要说,就在唐瑾开口准备说话的时候,有按捺不住性子的人先就问道:“长公主以为凭不守妇道就能要回俘虏吗?”那人腰间挂着一把宽剑,剑鞘上有两行阴刻篆字铭文,写的是“以剑为铠,以战止战”。

这般刺心的话,尉迟晓听了也只是笑笑,说道:“本宫既要带回墨中郎,自然不能无所交换。不知巽国城防错漏所在,诸位有没有兴趣知道?”

巽国诸将面面相觑,韩达问道:“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尉迟晓道:“诸公身为巽国上将,却使城防疏漏,致使本宫一介女流都可出入如无人之境。”

“你!”

尉迟晓这番话多有倨傲之意,有按捺不住的年轻人就要向尉迟晓拔剑。

尉迟晓眼波轻扫,掷地有声的说道:“本宫愿用此换墨中郎,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唐瑾扫视过帐中诸将,对站在身旁的甘松打了个眼色。甘松说道:“请长公主别间少待。”

尉迟晓对唐瑾微微颔首,就像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王爷一般,而后跟甘松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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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松请尉迟晓出来,引到了旁边的一间屋子。甘松没有多话,让人上了茶,而后就退了出去。大约也就一个时辰的样子,便来人请尉迟晓过去。

诸将仍旧分左右两边在坐,唐瑾端坐其上,他看向尉迟晓的眸子不见波澜,而于此时此地本也是一丝波澜都不可以有的。坐在左上手的韩达说道:“长公主有此美意,不吝相告,若愿以身相赎,我等自然可以放墨中郎回去。”

尉迟晓星眸一凛,“韩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让本宫堂堂兑国长公主作为人质来交换一个中郎将吗?”

“那位并不是普通的中郎将,长公主不也是为此而来吗?”韩达说道。

尉迟晓冷笑,“韩将军的意思是贵国的九卿之妹可以尊贵过端木氏的公主?”

这话一出,任谁都不好再开口。

巽国城防的漏洞很有可能是子虚乌有,除了尉迟晓这等人物以外,还有谁能有来去无阻的本事?但是涉及到国家防务即便真的没有此事,众将亦不好说。此番尉迟晓又用皇家颜面相压,说到底都是脸面上的事,正因为是脸面上的事,华而不实又不好反驳。

尉迟晓适时说道:“不过,为表诚意,本宫愿在大明逗留数日,以解诸将军疑问。”

尉迟晓毕竟是兑君轩辕舒册封的长公主,她留在大明城一日,兑军就不敢攻城。待泉亭王伤愈,鹿死谁手就未可知了。如此双方各退一步,就此达成协议,泉亭王便下令带墨中郎出来。

“辰君姐姐!”

尉迟晓看向奔过来的姑娘,墨夙面容洁净,穿的虽然是粗布衣裳,但也是干净的,可见在此并没有收到苛待。

“没事就好。”尉迟晓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好回去吧。”

“姐姐……”墨夙意识到此处还是巽国军营,改口道,“长公主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我过几日就回去,你去吧。”尉迟晓说着招呼进从人,让他们陪着墨夙一道回去。

“将墨中郎的盔甲、宝剑拿来。”唐瑾说道。

原本注意力全在尉迟晓身上的墨夙听到这个声音便是不由自主的看过去,泉亭王伤势未愈,脸色并不好,是像被月光覆盖一般的青色。墨夙的目光眷恋着唐瑾的面容,再看这一眼,以后大概就都见不到了。

墨夙流连的目光没有逃过尉迟晓的眼睛,但尉迟晓只撇过头,当作不知。在从人的催促下,墨夙快步离开了巽国军营,上马出了大明城。

尉迟晓被安排在了当地令尹的花园暂住,花园外自然免不了要重兵把守,她的行动范围就被限定在这一亩三分地中。

被关押在此的第一日,尉迟晓便要来纸笔,将巽国城防疏漏之处逐条写出。传闻后世的兵家经典《武备志》中“防法”一篇就是根据尉迟晓此文改编,可谓字字珠玑。

且说当日写完巽国诸将尽相传阅,借以为是。但如此详尽,也不免让人起疑,难道就不怕巽国堵住纰漏,有碍兑国进兵吗?尉迟晓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然而唐瑾心里清楚,她既然敢写,就有破解之法,只是这份清楚他并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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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住在一个城中,唐瑾却并不能见到尉迟晓,敌我之分正是应当避嫌。唐瑾不能去,也不让唐谂去看她。

“这是为什么?之前墨中郎在的时候父王不是都随我去吗?”唐谂问道。

“之前是计,现在不是。”唐瑾虽然这么说,但是自己却在夜幕之中徘徊在那座小花园外。

月明星阑珊,笛声在星辰和皎月之间荡起千层涟漪,却是一曲《凤求凰》。竹笛婉转,在静夜里传得极远,何况二人只有一墙之隔。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尉迟晓知道他就在那堵透花高墙之外,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私下相见。唯有巽国众将齐聚要与她问话时,她才能远远看他一眼。但就是在那种时候,他们也不便说话。

这《凤求凰》的笛声让她想起司马相如的辞赋,那赋里写的可不就是他们当初相识的场景?弱冠之年的唐瑾远游至金陵,寻得她誓要娶之为妻。凰鸟啊,凰鸟,愿你与我起居相依,情投意合,永远做我的配偶。

她贴着墙壁,形态诡诘的榕树遮了她半边面目。于此情此景,她又哪里去管夜幕中昏暗怕人的枝桠?泪珠顺着两颊流下,下一行紧追不舍的跟着上一行,落在她单薄的衣衫上。

忽而听到有人轻吟着那首《浣溪沙》,吟叹之声由远及近: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你!”尉迟晓徒然大惊,“你怎么进来了?”

月光下的人着了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宝蓝长衫,脸色几与青白釉的瓷器相近。唐瑾扶住吃惊后撤的人,“嘘。我着实想你,吹了那曲子又想你听了定要伤心,就进来看看你。”

尉迟晓也不知听没听到他说话,兀自抬手抚过他的面颊,“脸色怎么这样差。”

唐瑾浅笑,“月光的缘故。”

“骗我。”尉迟晓低下头,方才因吃惊而止住的泪又忍不住落下来。泪珠滚了几行,她想起这一切原本都是她害的,更是伤心自责不已。

“别哭。”拇指和食指捏着她的下颚抬起,唐瑾一点一滴的细细吻掉泪珠,“相思难耐,伤自然好的慢,如今见到你,就该好了。”

“哄我。”尉迟晓倏然想起,“你怎么进来的?被人知道了可怎么是好?”

“你当我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吗?”唐瑾朝高墙扬了扬头,“这些人若也能发现得了我,那泉亭王的盛名也枉费了。”

尉迟晓急道:“那是床子弩射的箭,不比旁的,你伤又没好,干什么翻墙呢!”

“我实在想见你,哪里还想着伤?”

尉迟晓垂下头,喟叹:“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可不知来世结草衔环能不能还得起。”

“我和你何尝有这些欠不欠的话。”

“以怨报德,如何不愧疚呢?”

唐瑾笑道:“你这么说,我可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了?咱们不说这些了,屋里去吧。”

“你不走吗?”尉迟晓疑惑的问。

“既来了,就不急着去,天亮再走也来得及。”唐瑾说罢,揽着尉迟晓往屋里走去。

——————

屋内维持着令尹府上原来的陈设,一张菱纹红木床榻,上面罩着最简素的柳绿纱帘,一张圆桌放着民窑的紫砂壶,窗边的条案上放了一盆朝霞紫的绣球花,花盆旁边是一盏黄铜的仕女灯台。

唐瑾擦亮火石点燃了烛台上的白蜡烛,他顺手掐了一朵绣球花,轻手别在坐在桌旁的尉迟晓的发髻上。

尉迟晓抚了抚绣球花,低眉见他腰间挂着一枚有些褪色的千草柳叶络子。

“这不是都收起来好多年了吗?”她问。那还是他们初识时,她给他打的络子,唐瑾平五王之乱那几年一直戴着,后来两个人成亲了就收了起来。

“放在身边总是个念想。”唐瑾说。

泪水“噗嗦噗嗦”的落下,一句“子瑜”胶着在口中说不出也咽不下。

唐瑾拿出帕子给她仔细擦了擦泪,尉迟晓道:“这络子还是那年你要离开金陵时打的。”

“那次我要回去,问你要个东西做念想,你不肯给随身的物件,就给我打了这个络子。”

想起年少的岁月,尉迟晓不由露出一点笑,“我从来没学过女红,打络子还是素日和姐妹们学的,也不成个样子。”

“对我来说,只要是你打的,什么样都好。”唐瑾淡笑着忆起往事,“那年我在莫愁湖边第一次见你,你穿了一身水色的衣裳,身姿款款,看过来的眸子就像是满天繁星。那是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奇特的姑娘,一定不是凡人。”

“所以你捡了我的香囊当时不还我?”

“若是当时还了你,下次还怎么见你?”唐瑾说,“这样下次‘巧遇’你的时候,我才好问香囊是哪里来的,”

尉迟晓回忆起来,说道:“我说是丫鬟做的,你非说样式好,非求我闻也给你做一个。你在金陵那么长时间,怎么不知香囊是定情之物?怎么还让别人送你?”

“正是定情之物才一定要让你送我。”

“那你后来又怎么故作不知,要请我吃饭来谢我?”

“只有故作不知才能请你吃饭,请吃了这顿饭不就又能见你一次?不是才能和你谈论起那本《施顾注苏诗》?”

“是,你硬要说没看过,要我借你,我分明在水明楼里见过嘉定六年的善本,我那本不过是复刻的。”

“不问你借书,怎么能再见你?一借一还便能见两次了。”

“可巧你来还书那天正下雨,你又没带伞,便又借了伞去,也不知是不是和龙王讲好的。”

唐瑾笑道:“自然是看了天色要下雨才去的,可是难得选了那么一天,也幸好金陵多雨,不然哪里能借了伞再去还你?”

尉迟晓莞尔,复而轻轻一叹,扰动了空气中的忧愁,“那年我才十六岁,转眼又一个十六年过去了,大概也不会再有一个十六年了。”

“怎么会没有?”

“怎么会有呢?”

唐瑾拔下尉迟晓发髻上的簪子,“这和上次你悄悄来看我时戴的那支簪子是一样的,我记得这还是你那年生辰谂儿送的,谂儿说这簪子看上去是银的,其实是混了镔铁打造,关键时刻可以拔下来做匕首。当时我说他送这样的东西做什么,你还拦着我不让说。”

“你都已经知道了。”尉迟晓平平淡淡的说。

“我岂不知道你吗?你忍下心做这些事情,心里难道不是像刀割一样?这簪子与其说是匕首,不如说是你想寻死的凶器。从下令放箭的那一刻,你不是就没有想独活吗?此番来大明城,虽说是为了换回墨中郎,但你难道不是抱了一丝死志吗?”

“……如果我说,这支簪子是要用来杀你的呢?”

“这次不行。”唐瑾将簪子插回她的发间,“杀了我,你一定会自戕。我可以死,但我不能让你死。”

尉迟晓既哭且笑。

唐瑾扶着她的脸,吻着她的泪,顺口念道:“金满堂,玉满堂,不抵美人眼中光;云满天,霞满天,不抵美人笑中颜。”

尉迟晓破涕为笑,“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

“不管什么时候,你能笑了就好。”唐瑾的吻细碎的落在她的唇齿间,转变成缠绵的纠葛。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了尉迟晓的感官,多少往事辛酸都在这痴缠的回应之中!

正是:

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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