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薇懂得装模作样的在那儿扮演慈母,林茜檀的演技也不会差。不过是在人前给彼此一个面子,谁还不会玩了。
只不过一触碰上对方的肌肤,还是会让人觉得很是不舒服罢了。阴薇肌肤微微有些冰凉,以前的林茜檀还和阴薇亲近的时候最喜欢被阴薇抱在怀里。
现在她只觉得自己这是摸到蛇皮。
不一会儿。
到了出发的时辰。
外头的天气极好,放眼看去,甚至能够看到天上蓝天白云的形状。这样的天气,的确适合赏月。
宫宴。林茜檀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没什么好紧张的。但她这时候偏偏就是会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不大说得出来究竟是哪儿。
街上四处是游人。
一路上,同样也是开去皇宫赴宴的达官贵人很多。能够碰上不少熟人。
顾家、陈家、晏国公王家,还有和林家关系交好的几家。
林阳德一把年纪,还能骑马。他走在前头,后面跟着的,便都是林家的女眷。
这边一辆偌大的马车之中,只坐了三房的几个人。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彼此还说上几句话,到后来,干脆就是一派的寂静无声。
阴薇偶尔给林碧香亲手剥些橘子肉,虎毒不食子。
边上张成媳妇递来的果肉,她却是搁在一边,一口也不曾动过。
张成媳妇暗骂“小贱人”,她不吃,她岂不是白白在手上涂了某些东西?
林茜檀心里寻思。她的直觉还算比较准确。这八月十五的中秋宫宴,她总觉得,会有什么节目。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节目和她是不是有些关系。
进了宫里,总是不比银屏阁那是她自己的地方来得安全。张成媳妇神色鬼祟,林茜檀闻不出来一片浓香的橘子肉里,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味道被遮掩了下去。
阴薇和林碧香说话,偶尔抬起头来扫视车子里另外的两个“女儿”,脸上的笑容慈爱得,好像林茜檀和林抒尘当真是她亲生的一样。
等到了宫门口下车,林茜檀并不和阴薇他们一起。萧太妃派人来将林茜檀带了过去,说是陪着先说说话。
林茜檀于是依照命令过去了。
阴薇远远地看了林茜檀背影一眼,又扭过来跟林碧香笑着说话:“待会儿,你去你姨母那里,好好陪你姨母说话解闷。宫宴结束的时候,娘派人去喊你,你再来汇合。”
林碧香应了声,也随之跟着阴蔷派来的太监,去了。
阴蔷现今已经怀孕四月,肚子隆起,天隆帝不让她参与宴会,说是叫她待着,免得外面的风吹了着凉。
宫里宫外的人全都不免猜测这究竟是不是她失宠了……
就连阴蔷自己也怀疑,天隆帝忌惮阴家,所以说的确并不是没有这么一个可能性。
不过……
阴薇想到自己待会儿要做的事情,想着叫女儿不在身边,她也能专心些。一计不成——林茜檀不吃张成媳妇剥的橘子,那也还有别的大礼可以送的。
林碧香这一年以来,性子可是越发浮躁了。
虽说能够进宫,阴薇也还是不放心叫女儿跟着自己。倒不如扔去交给亲姐。
因而一时之间,她身边倒是只剩下了个林抒尘。
另外一边林阳德则是和三个儿子单独走进了宫里面去。
沈宁皮笑肉不笑地带着一群嫡庶女儿,过来招呼:“三弟妹还愣着做什么?咱们也赶紧进去吧!”
阴薇没理她,只最后警告了林抒尘一句:“待会儿,你给我老实点,在齐公子面前好好表现……”
林抒尘人如其名,阴薇不曾将这个被她牢牢捏在手里的庶女放在眼里。齐家那位公子身上有痨病,奔三而去还不能娶妻,两家长辈私底下商量来商量去,定了他来配林抒尘。
林抒尘心有不甘地在袖子口袋里面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关节……
阴薇没把林抒尘当一回事,因而说话之间,竟然也下意识地有少许对她不怎么避讳了。
林抒尘于是竖起耳朵来听,就听到阴薇和贴身的嬷嬷说到什么“白云天师”之类的话。
白云观的白云天师,算得上一个在京城方圆很有名气的人。他测算天机,很是准确。这两年声名鹊起,五皇子打算将他引荐给天隆帝。
他的名号,就连林抒尘也听说过。
天隆帝作为帝王,最关心的事无非就是那些,白云天师也知道,自己这一趟来,赚的……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辛苦钱。
都说天机不可泄露,白云天师也怕自己泄露的天机太多,遭遇老天爷的清算。可架不住那颗贪图钱财的心。
这才想着,再干一票,就卷铺盖走人,远离这是是非非!
因而宫门外头入宫赴宴的人们陆续到达的时候,一个隐蔽的宫门处,白云天师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请了进去……
这是天隆帝邀请他前来,为大商朝测算卜卦。
天隆帝可能会问的问题,白云天师心中有数。他明知欺君是大罪,却也不敢当着天隆帝的面,告知大商将亡。
说来也是巧合,白云天师从皇宫西门进入,又往帝王寝宫去,就那么刚好和几个女客给碰上了……
二皇子妃远远看了一眼,像是将隐匿在树影下仓惶走过去的白云给认了出来。她眸光微闪,像是脑子里想到了什么知情的。
这儿可是中秋的宫宴。
一个宫外来的道士,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旁边正和二皇子妃说话的女眷看见二皇子妃走神,还特地晃了晃她,问她是在看谁。
二皇子妃笑说:“刚刚好像在那边看见我们家殿下走过去了。”
一群女眷便纷纷善意调笑二皇子夫妇夫妻恩爱。
二皇子妃看了看情况,又道:“各位长辈、姐姐先过去会场上待着吧,我这儿还得去太妃那里走一走呢。”
众人听了心中也都清楚,二皇子妃所说的“太妃”只会是姓萧。她这是去拜见她有实无名的真正祖婆婆……
关于萧太妃和天隆帝,她们这些吃瓜看戏的女人,或多或少都是知道一些的。
一个是夏朝的亡国公主,一个是大商朝的皇帝……
当年萧太妃使了计策,把二皇子弄到自己身边养育,二皇子和萧太妃的确有那么几分真感情。二皇子妃作为二皇子的正妃,也知道萧太妃和皇贵妃之间谁亲谁疏。
天隆帝对这位先帝妃嫔,的确是司马昭之心。
当年曾有传言,先帝临终时候一度病重,当年萧太妃曾经在先帝面前告了天隆帝一状,而使得先帝产生后悔将天隆帝立为太子的念头……
天隆帝杯弓蛇影,很是有些逼宫篡位的嫌疑。
这些事情,也是宫廷秘闻,她们也就只是私下说说……
她们口中的萧太妃,这个时候,刚在她自己寝宫当中,见到过去陪她说说话儿的林茜檀。
林茜檀来的次数多了,也是熟门熟路,不需要别人引路。太妃宫中,何处是门,何处是墙,她都清楚。
唯有两处地方不经常去。一处是萧太妃列为禁地的内室。另一处,则是萧太妃寝宫后门的一个小园子。
小园子景致很好,林茜檀一度想去瞧瞧,却被萧太妃身边的嬷嬷委婉阻拦……
林茜檀人是坐在萧太妃的跟前,心里记挂着却是别的两件事,一件是楚绛,另一件是阴薇。萧太妃和她说话,她不免就有一些心不在焉的感觉。
八月十五的月亮像是迫不及待升空似的,林茜檀刚刚在萧太妃这儿坐了没一会儿,天边的颜色就有些开始转暗。秋冬时节又是昼短夜长,天上的一轮银色像是隐约浮动起来,林茜檀看了天边一眼,又想到了这个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二狗子。
大家看到的月亮,无论在大商朝的哪里,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二狗子八月十一送回的书信说,他那里的月亮,也是快圆胖起来的样子。
北地近来祸乱不停,年初时候天隆帝一时恼恨之下下令屠杀,像是一把火似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本来用来驻扎留守的兵马,眼下也成了用来平叛的了。
朝廷是封锁了消息,但按照王元昭所说,那儿最近半个月以来,聚众闹事的人,比起一两个月以前,更多。他这几日,东跑西跑的,就没有怎么停下来过。
王元昭收编到手里的那批人也就有了一个用武之地。只不过毕竟刀剑不长眼睛,王元昭也不是三头六臂一样,王元昭自己说,一时不慎,被一招暗箭给伤了一下。
耳边,是萧太妃带着笑意的说话声:“……来尝尝这个,这可是北边州郡进贡而来的新鲜山蟹,味道极好。”
外头分明还是战乱,这儿京城的人收到的却大多是一些报喜不报忧的消息……
林茜檀闻言,笑了笑,从善如流:“这可是少有的,要不是太妃娘娘疼我,我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机会吃到它。”
萧太妃便笑。
蟹肉清脆甘甜,带着山里河水的清芬,林茜檀一心两用,和萧太妃坐在一块儿,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正说着,二皇子妃来了。
二皇子妃自然是过来和萧太妃请安。萧太妃看见她,也少见有一些好脸色给对方。
林茜檀知道,二皇子最近在朝中动作又更大了一些,也更需要萧太妃的支援。二皇子妃走动频频,也是为了丈夫。
她们两个人说话,林茜檀便自觉消了音。不知不觉,又想到了王元昭那儿去。
王元昭还在信上提及过自己的家人。自然,指的不是晏国公府那边的王家,而是他亲生母亲夏三娘和王大狗那里。
王元昭像是闲话家常似的,絮絮叨叨在书信上和林茜檀说了许多家里的事。
林茜檀知道,他和母亲感情甚好,这也是他出生以来活到今日,头一次和母亲分开,没有在应该一家团圆的时候,和母亲兄长待在一起。
林茜檀于是想着,等宫里散宴之后,她要不要让人去王家关照关照。
可是,又以什么名义过去?
她想这事情想得一时有些出了神,还是萧太妃呼唤了她回过神,萧太妃道:“你可听说过这位天师?”她和二皇子妃已经把话说到了白云天师头上。
林茜檀像是才反应过来,二皇子妃刚刚……像是提到了在宫道上看见了白云天师……
萧太妃于是玩笑一样又说道:“白云天师算命很准,卜卦姻缘也十分厉害,待会儿,本宫将他叫来,单独给你算一卦……”
林茜檀和楚绛是未婚夫妻的关系,萧太妃也是好意。
林茜檀不好推辞,便全部应下,想着反正到时间差不多了之后,和萧太妃还能不能碰上,也都还不一定……
再说,算与不算又如何,她和楚绛,既然成了亲,就总会一辈子都待在一起。
等到月亮开始在天边露出十分明显的轮廓来的时候,林茜檀也到了和二皇子妃一起离开萧太妃这儿过去的时候。
林茜檀和二皇子妃不算熟悉,便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稍稍落后一步,不亲不疏地走出了萧太妃的寝宫。
宫道上,已经点亮了许多灯盏。
林茜檀和二皇子妃一起,用了有一会儿的工夫,才走到会场。那儿的场地上面,已经十分热闹了。
林茜檀看到,由于是夜里的宫宴,陈设布局也和之前花朝节时候的大不相同。布置这些的礼仪官员也像是有讨好皇帝的意思,在许多方面,都花了工夫。
其中据说要用来表演歌舞才艺的台子,便是一个难以让人忽略掉的亮点。
圆形的高台被设置在广场中心,向外投射出去的,则是依照上乾下坤的大吉大利八卦方位设置宾客席位。中间的舞台,以不知凡几的桂花点缀成一圈,花香一片,又有中秋节庆的寓意在里面。
林茜檀也变得对待会儿的宫宴有些期待了。
林茜檀自然而然和二皇子妃分开。二皇子妃自去找她自己相熟的朋友。林茜檀则是回归林家的队伍。
席位上面,林家人的情形和林茜檀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沈宁也和阴薇像是以往那样一样,在所有的场合都是尽可能分开来坐,泾渭分明。
只不过由于两个房头人数悬殊,阴薇这儿显得过于冷清罢了。
就是阴薇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比拼面子的时候,倒是看得出来妾室多的好处了。
分工合作,多子多孙。
林茜檀在她们中间坐下,只当是看不出来她们之间又在暗流汹涌。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反应不慢。刚刚坐下的时候,手边便被林抒尘塞了一个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她不动声色,只当没这么一件事。等到桌面周围没人注意她的时候,她才用眼角余光往下看了一眼,又回头若有若无地观察林抒尘。
林茜檀不知道林抒尘这是卖了什么糖葫芦。不过她知道,林抒尘不会没事找事。
林茜檀也是过了有一会儿才找了一个机会,快速打开看了小纸条一眼,纸面上的字迹歪七扭八的,一看就知道,是林抒尘仓促之间书写而成。
林抒尘告诉林茜檀,仔细小心,说是阴薇有可能用白云天师做什么算计。
林茜檀眉头一跳,算是领了林抒尘这一份好意。林抒尘向来无利不起早,恐怕也是因为考虑到上回忠义郡王府的事情还需要她在中间牵线搭桥,这才毫不犹豫出手帮忙。
至于林抒尘是怎么知道阴薇也许有那么一个打算,林茜檀就不清楚了。
阴薇最近安静了好一阵子,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而这也是林茜檀所担心的。
林茜檀不怕阴薇动手,怕的就是她像那样一样,什么也不做,林茜檀反而有一种不知道头顶上的刀子会从什么地方落下来的感觉。
林抒尘所说的事情,还在萧太妃那里的时候,林茜檀听见二皇子妃说到白云天师就已经有所猜想联系。
虽然还是云里雾里的不知道阴薇什么打算,可她,也是不能够就这么坐以待毙的。
正想着,那边便有太监过来传唱说,皇帝不一会儿就要过来了。
席间的众人于是纷纷摆正了神色,等着皇帝带着几位在宫里有分量的娘娘过来,这主座位上面没人,怎么看着也不是个事。
林茜檀于是在思考着,阴薇是想做些什么……
说起来她还是托了萧太妃在寝宫里说过的话,叫自己一下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萧太妃反复在说,白云天师算命很准,叫他给她和楚绛算一卦姻缘如何……
林茜檀于是不由有些推测,别人不清楚这京城外面烽烟四起的一个情况,她还能不知道?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在意江山社稷的天隆帝,会不会就当真相信了道士的话?
林茜檀自认为,自己的猜测,绝对不是毫无道理的。
这白云天师,去了一趟林阳德的书房,林阳德看她的眼神,便有些不大对劲了。
算了——她笑,既然不确定对方的打算,那么她干脆就主动出击,釜底抽薪好了。
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
林茜檀正想着这些,阴薇恰好就转了过来,和她四目相望了一眼,那眼睛里志在必得的算计之色,虽然闪烁飞快,但还是叫林茜檀反应迅速地捕捉住了。
林茜檀也朝着阴薇笑了笑,然后喊来了跟在身后的几个丫头:“你们随我去净房服侍……”
阴薇便也只当她尿急。
而林茜檀,也的确没有出去太久,不多时,便带着人仍然回来了。
四周,欢声笑语,言笑晏晏,各种各样的美酒佳肴,也是传唱不绝。
就在这一声声的热闹当中,天隆帝带着他如今最为宠爱的莲妃,来到了现场。
四十年纪的皇帝面相虽然有少许老迈,但依然体格健壮英伟,配上十五六岁花骨朵一样的少女,竟然也分毫没有哪里违和。就是林茜檀并不喜欢那两人,也不能不说,的确是郎才女貌。
天隆帝穿过随着他到来而纷纷跪地叩拜的人群来到上首,带着几位妃嫔坐下。莲妃盛装出席,毫无疑问吸引了众人最多的目光。
莲妃巧笑嫣然,容貌艳丽,一双狐狸一样妩媚的眼睛散发妖惑,身材如水蛇一样细腻,不盈一握。不怪天隆帝会喜欢这样一个的确颇有资本的妖女了。
妖女正有意无意以一种护卫腹部的姿势,单手抚摸自己。
林茜檀垂下眼眸,和场上许多同样各怀心思的人一样,若有所思。
同样是怀孕,胎盘不稳的莲妃能够被允许坐在席面上吹风,反而是都已经四月身孕的皇贵妃,这会儿被勒令待在寝宫里,安心“养胎”。
许多人便用若有若无的观察目光,投向阴韧,似乎期待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似的。
然而阴韧从始至终也没有多少不悦之类的情绪透漏出来,只当是没看见那儿皇帝正对新妃毫不遮掩地表达喜悦。
四面八方的视线,阴韧皆可以视而不见,唯独有一人,他能够敏锐捕捉,回之以阴邪一笑。
林茜檀被这一笑,看得背后汗毛直树。
就算曾经见多了阴韧那笑容,可不管再看多少遍,林茜檀也仍然不能适应。
那笑容,森罗白骨,犹如毒蛇吐信,令人见之胆寒。
能天生下来这么一副骇人模样,当真是了不起的天赋了。
林茜檀连忙低下头去,没有再看,心头突突跳动,很是不舒服。
因而,她自然而然也就忽略掉了另外一边位置上投射而来的目光了。
楚绛本来都已经和林茜檀“对视”上了,正露出笑容来,冷不防的林茜檀低垂了头,他也是微微一愣,直道可惜。
他最近忙于公事,也是有些时日没有见过表妹。正想着稍后找个机会去约表妹到宫里的花园子里走上一走,旁边有一人便正好举起酒杯岔了进来,将他思绪打断。
早知道,事先叫个下人过去和表妹约好了。
楚绛有些遗憾,随即,看向走来与他敬酒的人,回以公式一般的一笑,寒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