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啊,爷老了,这都咸丰十年了,连世道也看不清了。”
“老爷健壮高明这呢,要不朝廷能不派旁人,偏偏让您来镇守这紧要之地。”
“呵呵~真会说啊,这瑷珲就是个火坑,除了爷,也没人敢跳不是。你说,如今二月江南安庆的事情,到三月就能传到瑷珲,这是真的假的啊。”
“要搁以前,把人马都累死了也不成,但如今这不是有小火轮了么。”
这对话的两位里,被称为“三啊”的是位绍兴师爷,姓沈名茂字万才,他排行老三,因此又被称为“沈三”;而“老爷”则是瑷珲副都统二品大员关保。
两人正在说的是,“咸丰十年二月,曾涤生分兵三路合围安庆。”。
虽然谈的是这个,但沈三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都统大人是存着别的心思。
沈三是去年投奔的新人,但如今不到一年,就赫然已经是关保府里的红人,凭的就是一手穿针引线的功夫。这关保大人质疑安庆消息是假,问的还是迫在眉睫的大事,毕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铺顶关保可把戴花翎都压上去了。
“老爷放心,鲁西亚去年血洗了江湾子,这索伦各部落天天喊着报仇,这还能有假!”
闻言,关保突然停下手里转动的两个玉球,狠狠地瞪了过来:
“张王李胡四家,说到天上去,也不过是一介商人,出了事,老爷我跑不了,你——”
“小的明白,以人头担保,坑谁也不能坑主子啊。”
一句话把关保气笑了,“你倒是想当奴才,可抬旗的功劳你够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关保也知道,再怎么不放心,可到这个份上,事情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说到底还是黄金闹的,这玩意杀人于无形啊。
咸丰九年(1859年),朝廷和米人、鲁西亚人换约,《津门约定》就此正式生效,乌龙江口的庙屯也因此正式开港——英吉利、佛兰西在第二次大沽口之战惨败,这两家换约不成。
消息还没传到乌龙江将军官署,米人就在庙屯建了商栈——要不说商人胆子大呢,两边的官府还没沟通好,人家闻着钱味就来了。
不过,庙屯在乌龙江下游,这麻烦事跟关保没关系,他是瑷珲副都统,隶属乌龙江将军,而庙屯属于另一位将军的管辖地,这都是“镇守乌拉等处将军”的麻烦。
关保有他自己的麻烦。
前任乌龙江将军奕山,因为辖地里索伦人和鲁西亚人争端日多,最后酿成大乱,“处置不利”的大帽子盖下来,奕山和前任瑷珲副都统都滚了蛋,新任将军特~普钦带着关保一起接了这个锅。
到任之后,关保才知道,这真它么的坑爷们!
鲁西亚特使在京城抱怨,“索伦人民风剽悍,掳掠成性,野蛮无比”,可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人家索伦人日子过的好好的,这鲁西亚强盗从乌龙江上游就杀下来,把“索伦”换成“鲁人”,这才合适——“鲁人人民风剽悍,掳掠成性,野蛮无比”。
被杀上门来还不准反抗啊!
这索伦各部歃血为盟,自然是有道理的。
傻X奕山,在南海羊城任职的时候,被洋人打的屁滚尿流,因而吓破了胆子,在乌龙江将军任上一味地委曲求全。过分弹压索伦人,不但没解决问题,还激起了民乱,不但鲁西亚人不待见他,本地人也没有不骂他的。
但奕山和前任瑷珲副都统被免职,逃脱了大难,可特~普钦和关保这两位新官到任可就做
了蜡:
管吧,这民乱是鲁人挑起来的。
这奕山就它么是个棒槌,鲁人越境,还步步蚕食,傻了才压制索伦各部反击——不怕人家小口吃的不够,开始鲸吞啊!
再说了,索伦以前被叫做生女真,和满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啊。
可不管吧,朝廷虽然警惕鲁人,但如今江南长发之乱闹的正凶,英佛联军又借亚罗号、马和尚挑起战事,现在这鲁西亚有点得罪不起啊。
面对烫手山芋,乌龙江将军特~普钦索性来了个大撒手,死道友不死贫道,“关保,你的辖地,这事全归你了。我看好你呦。”
说实话,特~普钦和关保比两位前任可是硬气多了,但架不住手里没兵腰杆不硬啊——本来兵就少,还隔三差五地往关内调兵,这鲁西亚是能讲理的么?况且,这吃了大亏的索伦各部也不是好安抚的。
关保知道上官特~普钦的难处,但一根绳子算两蚂蚱,谁也别想跑,因此,他一边在索伦和鲁西亚之间和稀泥,一边不断向特~普钦要钱要兵要粮。
关外苦寒之地,哪里能搞出这些东西来,因此关保也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真没指望上——他想清楚了,爷也吃过玩过见过了,大不了一死报君王,所谓“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是也。
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天无绝人之路,1859年庙屯对米、鲁两国开港通商,这本国的商人当年也找上门。
咸丰九年(1859年)蜡月,绍兴师爷沈三拿着故旧的帖子找到了瑷珲副都统衙门,开口就跟关保贺喜,“大人啊,您这是要发啊!”
“发你个大头鬼!”当时关保就想不顾交情将沈三剁死。
但“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人家沈三敢上门自然是有依仗的——沈三摸出来一副先遣图,不,是一副黄金图。
这黄金图标记着几处淘金点,当时就把关保惊呆了。
朝廷封锁关外,但也不是没留口子,这“刨夫”、“揽头”也没断过——所谓“揽头”,原本就是参商,刨夫负责挖野人参,揽头负责招揽刨夫。
当后来,挖人参的、采金的、收购毛皮等特产的,商人都被通称为“揽头”,伙计都是“刨夫”。
当然,闯关东是要收钱的,揽头、刨夫凭票入场,票一张承惠十两,参商收本参六两——乾坤朗朗,童叟无欺。
关保手里缺兵少两,从上任就把揽头、刨夫的生意查了个底朝天——漏掉奸商,咱爷们的钱不就少么,这万万不可。
但黄金图上的几处淘金点,大部分关保都没听有人说过。
半信半疑的关保,让心腹手下到几处去验看,居然这张图是真的!
说实话,关保当时就起了杀心,但沈三作为绍兴师爷,那绝对是专业的,赶紧说明:“这图不是我的,是张王李胡四家商人重金收集的,这地点嘛,我觉得人家不会写全。”
关保让沈三详细介绍了四家背景,说是商人,但三家都是世代官宦之家,唯一的后起之秀胡光墉,人家也有江浙巡抚的背景,捐班的“道台”,都不是什么寻常的良善之辈。
虽然作为正黄旗人,二品大员关保不怕,但大家都是老江湖了,这根本斗不起来嘛——一个个油侵老泥鳅,还能让你轻易拿捏了。
因此,“雪中送炭”没发展成“千里送人头”,沈三被关保收下,做了师爷。之后的咸丰十年春,四家豪商派大队人马到了瑷珲。
真别说,这敢闯关东的大豪商,手笔就
是不一样:
瑷珲副都统关保觉得就是大家是一起发财,但张王李胡四家的管事跟关保拍胸脯,“要啥有啥!”
“都说俺们旗人能吹牛皮,这汉人也不含糊啊。”
关保于是提出,“西洋军械有么?红衣大炮给爷弄十门。”——炫耀到爷门上来了,看爷怎么治你。
这军械是国之重器,普通商人哪敢招惹。就算你能弄到,这也违禁啊!
但张王李胡四家还真没含糊:
“以前给博多勒噶台亲王效过力,还真有这方面的路子。”
咸丰五年(1855年),僧格林沁打破长发的北~伐军,生擒了首领林凤祥,因此被封为“博多勒噶台亲王”。
咸丰九年(1859年),僧格林沁又在二次大沽口之战大败英佛联军。
此时,咸丰十年春,正是此人风头正劲之时。
关保一拍大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是熟手。”——死鬼,你这么不早说,搞的人家心肝扑通扑通的。
原来,关保到了瑷珲才发现以前自己太单纯了,这鲁西亚人火器犀利是预料之外,但索伦各部用线膛火枪,莫非是在逗我?!
经过调查,才知道索伦人是从西洋人手里买到的。
英吉利几年前和鲁西亚大打出手,如今虽然议和休兵了,但仇怨还在,为了不让仇家控制阿穆尔河口,于是千里送温暖,沿河廉价卖个索伦人不少军国利器。
据说,当时英商还想廉价卖给乌龙江将军官署一批,但奕山这个怂包,因为两国还在交战,居然没敢要!
“你不要我要啊!”但关保等了小半年,居然也没人上门联系他,真是郁闷。
可万万没想到,张王李胡四家财神爷,居然还有西洋军械的路子,而且还不是野路子——报效多勒噶台亲王,肯定是得过旨意允许。这军械的利润可观,虽然说是对朝廷忠心耿耿,但这钱恐怕也没少赚,这条路子四家肯定不肯放手。
关保也是个心大的,他当场就订了一千条线膛枪、二十门炮——他知道这私购军械犯忌讳,但一边上书代署乌龙江将军特~普钦,一边就写手书订货了。
张王李胡四家在关外的买卖叫济利货栈,伤风的大管事很仁义,表示杀头的事情肯定不能做,但庙屯的洋商要卖东西,那肯定雨女无瓜。
本来关保是挺忐忑不安的,这违禁是一回事,但没钱更要命。
他才上任,还没刮多少钱。上任瑷珲副都统破罐子破摔,反正都被罢免了,把本来没多少的存银来了个卷包会,一文钱没留下不说,还拉了一笔亏空。
其实,关保怀疑,低下的人也手脚不干净,但他看见手下一个个破衣喽嗖的,不收买人心也下不去手啊。
但济利货栈大掌柜报价格一报,关保就乐了,“五万两银子还算回事啊,拿我管家在金矿的分红抵押!”
关保这军械是不得不买,在咸丰九年(1859年)他刚上任的时候,鲁西亚人来给他点了火,“翌年三月,请乌龙江将军到瑷珲一行,双方划分疆界。”
原来,咸丰八年,双方在《津门约定》第九款里写到,“两方派员查勘以前未经定明之边界,务将边界清理补入此次和约之内。”
这就是一把刀子啊!依照西北旧事,鲁西亚这次肯定要大咬一口。
可朝廷签署的约定,关保能怎么办?只好提前买军械自卫了。
“祖宗保佑,龙兴之地,千万不可被外人巧取豪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