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最西北面的那个人迹罕至的小花园里,一棵不大不小的树上,吊着又一具死状狰狞的尸体。几日前,白露就死在这个小花园的井里,虽然自打那之后井已被封死,但众人谁也不愿沾染晦气,加之近来王家事端频发,谁也没那心情来这处园子了。这回,五小姐王春葵竟不知为何来到了这处园子,并在角落里最隐蔽之处发现了这具尸体。
王春葵已吓瘫在地,指着树上那具悬挂的吊尸,嘴唇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紫…藤,紫藤她也吊,吊死了…”
众人大惊,一时间,整座院子的空气里都弥漫着阴森森的气息。孙氏亦大惊失色,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下去,幸亏被甘棠扶住了身子,许久,才颤抖道:“她果然与白露一样,还是出事了!”
王昆皱眉打量了吓瘫在地的亲妹妹王春葵一眼,质疑道:“平日里根本没人会来这座院子,即便是来,也不会去最深处查看,你又是怎么知道紫藤在这里的呢?”
此言一出,话锋直指王春葵就是凶手。众人心中一惊,忙纷纷退离了王春葵几步,一时间,她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像是在惊慌地掩饰,怎么看都觉得她就是残忍杀害紫藤的凶手。
“哥,你可别乱说!我…”她着急得差点掉眼泪,说话都不住语无伦次起来,“我才没,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紫藤她…每晚她都会来伺候母亲的,但昨晚我们就没见到她,刚才…看到钱姨娘尸体,我有种更不好的预感,猜她会不会跟白露一样,心里七上八下瘆得慌,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在府上人少的地方找了一圈,这才找到了这里,你以为我会好端端来到这里吗?”
王昆陷入沉默,像是信了,但面上仍是半信半疑之态,眉头微蹙,似乎是在推敲王春葵那番话当中是否有漏洞。众人议论纷纷。正当此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了一阵嘤嘤的抽泣声,纷纷回头一看,竟是莲儿。
莲儿眼眶泛红,清澈如水的眸子里噙着泪花儿,无助的小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梨花带雨的模样甚是可怜。她的哭声是那样压抑,那样委屈,还哭得断断续续的,仿佛不敢大声哭出来似的,沙哑着嗓子道:“我们能不能不要让紫藤再吊在树上了?赶快把她放下来好不好?她生前受了那么多苦,我不想看她死后也要受苦…”
说着,边抹着眼泪边快步走上前,王昆、王昌见了,忙不约而同追了上去,生怕慢了对方半步。王春葵、王春菊张开口刚想阻止他们上前破坏足迹,猛然想起刚才庶姐王春荷正因为劝阻此事而被掌掴,吓得慌忙闭上了嘴,只得捏紧了拳头,忍住一口气,半个字也不敢说了。
王昆、王昌自然奋勇地上树解绳子,莲儿在下面看着,边拿丝绢抹着不停滚落的泪水,哭道:“紫藤,你活得好苦,想不到,你最终还是没能扛得过去,结束自己的生命,你这是何苦呢!该去死的,不应是你啊…”
两兄弟正弄着紫藤的尸体,听闻莲儿的哭诉仿佛带着话中话,不由得心生狐疑,王昆抢先道:“莲儿,你说什么?什么‘没能扛得过去’,什么‘该去死的不应是你’?你说的话什么意思?”
王昌也放下了手里的活,紧接着道:“莫非紫藤的死,另有他因?”
莲儿嘤嘤地抽泣,断断续续道:“紫藤,她虽为自尽,但实则是被迫无奈啊!”
“被迫无奈?”王厚德听见了这话,皱起眉头。
莲儿抹了一把眼泪,胆怯地看了一眼王景,往王厚德身边挪近了些,犹豫着道:“前几日,紫藤便与我哭诉过,被二少爷骚扰一事。二少爷要强行与她…她不从,被打了一巴掌,这也就算了,谁知后来还…频繁被二少爷威胁说,若是再不从,就要找个借口杖杀她!昨日,她还哭诉说,不慎丢失了二少奶奶的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当时,我因为不明事实原位,只是简单地安慰了她几句,也不知为何她会哭泣不止,如今想来,正是因为惧怕二少爷以此借口杖杀她啊!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一时想不开,悬树自尽了!呜呜呜…”
听闻莲儿的哭诉,众人震惊不已,一时间炸开了锅。王景怒不可遏,攥着拳头凶神恶煞冲向莲儿,“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给我站住!”王厚德怒吼一声,抑着心头的火,尽量把音调放得平和些,望着莲儿道:“你说的可都是事实?”
莲儿害怕得眼泪汪汪,又往老爷身边挪了半步,胆怯地看着王景,“莲儿可以发誓,莲儿所说,绝无半句谎言!况且,紫藤不但只是对我一人诉说了那件事,还有一人也是知情者。”说着,视线投向了人群后的采蘋。
采蘋会意,悄然转了转眼珠,也胆怯地看了王景一眼,挪远了几步,犹犹豫豫道:“正是如此,紫藤正是对我与莲儿诉说的此事。如今紫藤自尽,与那件事定然脱不了干系。”
王景受此大辱,恼羞成怒蹦了起来,挥舞着拳头又冲向采蘋,采蘋吓得尖叫着直往后退。就在冲到王厚德身边时,猛然被王厚德揪住了身子,劈头盖脑又是啪的一个大耳刮子,被打得眼冒金星,半边脸赫然是五个鲜红的指印,比刚才王春荷挨的那一下还要重。
王景一下子被打蒙了,踉跄了几步,好容易才站稳身子,愤怒地看着父亲,指着莲儿吼道:“这个妖女胡编乱造的你也信?”
“啪!”又是一个大耳刮子打在他脸上,他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坐倒在地,嘴里一股子腥甜味,呸的一口,吐出混着血的唾沫来。舜英见了,忙扑上来扶着他,望着面前怒发冲冠的王厚德,却不敢多言。
王厚德火冒三丈,吼道:“你的意思是两个人都在即兴编故事吗?若非她们所说的那样,紫藤好端端的又为何寻短见?你倒是给个理由啊!”
孙氏捂着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紫藤冰冷的尸体,“我一向待她不薄,我也不相信她会好端端的去寻短见。”
王昆、王昌也适时的挺身而出,愤愤道:“就是,莲儿早已是皇上敕封的女官,而非昔日奴才,她也是你等能随便指的?”
王景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跌坐在地上,一双血红的眼瞪着躲在王厚德身后的莲儿。她害怕得瑟瑟发抖,但眼底分明流露着狡黠与得意,他胸中似有一团猛火在燃烧,恨不得将她撕成一万块碎片。
耳边又响起莲儿怯生生的声音:“老爷,您还是消消火吧,不要这样责打二少爷了,毕竟,他是大夫人怀胎十月而生,是您嫡亲嫡亲的骨肉啊。”
岂料此言一出,王厚德更是怒不可遏,“骨肉?怀胎十月?!我看不知道是哪条野种!”骂着,抬起一脚就踩在王景身上。舜英来不及阻挡,王景被踩翻,倒在她身上,夫妻俩一同翻滚在地上,姿态狼狈至极。
莲儿一脸担忧之色,心底却泛起了冷笑。她当然知道王景并非赵澧兰“怀胎十月”所生,早在前世,王厚德与赵澧兰的争吵就被她偷听到过,原来王景乃赵澧兰怀胎八月而生,虽然做过滴血认亲,但王厚德始终心有疑虑,此事成了他心中解不开的结,越到后期,这个疙瘩爆发得越是频繁。
“老爷!”赵澧兰心疼地扑到王景身上,用身体将他护住,回头对王厚德喊道:“你这样说,实在是在侮辱妾身的清白!景儿只不过是怀胎八月余而早产,也早已做过滴血认亲,为何到了老爷眼里这就成了偷人养汉的罪证?!”
王厚德愤怒地哼了声道:“我所见过的早产子,无一不是体质极弱、常有呼吸困难、喂食困难、常吐奶,还小得跟只鸡似的,可他生出来就是个白胖小子,比猪还能吃,哪有什么方面不健全的!”
赵澧兰哭道:“老爷,当初可是你亲眼看着我的肚子一点点大起来的,怎么如今你这样说了呢?妾身自有身孕以来,就没吃过一顿差的,油水之足,整个人都肥了一圈,生出个白胖小子有什么不正常的?难道一定要生出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你才满意吗!”
王厚德怒道:“正因为你偷人养汉,所以故意把自己吃得肥胖,好让人看不出孩子的差别!”
莲儿转了转眼珠,适时的插嘴道:“怪不得我看王家十二个子女,唯独二少爷生得最为与众不同呢,细想来,二少爷的眉目之间竟与那何员外有八分相像!”
王厚德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瞪眼打量着地上的王景,不打量不要紧,这一打量,越发觉得儿子眉目之间与死对头何员外有八分相像,王家十二个子女,男均为英俊的剑眉,女均为温婉的柳叶眉,眼睛均是又大又圆又有神,王景却生得一副略带苦相的八字眉,加一双细长的眼睛,怎么看怎么觉得与众不同,回想着何员外那张脸,竟觉得此二者才是真父子!
王景自知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火冒三丈,忍无可忍,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凶神恶煞朝莲儿扑去。
“我砸死你这狗婢!”
眼看他举着石块就要砸向莲儿,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胆小的王春华更是尖叫着捂住头,闭紧了眼,唯恐目睹接下来脑浆迸裂、鲜血四溅的一幕。
“咚!”一声石头砸在脑袋上的闷响,听得人心惊肉跳。众人一片惊呼——只见那翻着白眼直挺挺往地上栽的,哪是莲儿,分明成了王厚德!
“爹!”如当头一棒击在王景头上,他手一抖,手里的石块吧嗒掉落在地,张口结舌,面色煞白。赵澧兰与孙氏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王厚德,他的身子却软绵绵的,眼皮也缓缓的合上了。一缕鲜血从他头顶流出,顺着他的头发一滴滴滴落下来。
四下一片惊呼。莫非,王景竟把自己的亲爹给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