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见过礼后,分宾主落座,黛玉此时方打量厅中摆设,见厅中布置的极为雅致,四角放了冰盆,案上又放了瓜果点心,有丫头端了茶上来递给黛玉。
黛玉接过茶盏,只用茶盖轻轻撩拨茶汤,笑着对顾莲道:“原以为我们家算是来的早的,不想顾妹妹比我们还早。”
顾莲笑道:“林姐姐还不知道我们家,祖父祖母年纪大了,起得早,祖母说左右在家也无事,不若早早地过来,一大早还凉快些。”
“顾妹妹说的极是,我们家也是这般考量的,这大热的天,若是真等到半晌午出门,稍稍动一下,又是一身的汗,还不如早些出门,少遭点儿罪。”
黛玉笑着回道,想到柳婵定亲,黛玉便想起去年听顾莲说过好像说今年开春儿了跟兄长一起回京,似乎也是为了议亲,只是这都七月底了,顾莲还在扬州,他兄长倒是开春儿河水解冻便回了京。
顾莲的父亲在京中为官,顾老先生致仕后,带着顾老夫人回乡,顾大人担心二老空虚寂寞,便将长子长女送到江南顾老先生身边以承欢二老膝下。
黛玉心中疑惑,想到顾莲家教严,她也不好相问,便是问了,恐怕也是不知道的,在这件事情上,长辈的安排她只需要服从却不必知道为何,便就足够了。
黛玉正暗自思量间,又陆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姑娘,彼此见过后,便三三两两的坐在一块说笑聊天。
顾莲道:“前儿从林姐姐家带的芙蓉糕极好吃,清爽可口,祖父祖母也甚是喜欢,可是我家的厨子却不知为何总也做不出你们家的味道。”
黛玉正待回话,忽听身后一个中气十足的爽朗的声音接道:“正是呢,我也极喜欢林妹妹家的糕点,我家小弟是个贪吃的,时常会托两位林弟弟带一些去学堂里,我也因此跟着享了些口福,松松软软的,一点也不油腻,赶明儿林妹妹家再做的时候打发人也给我送一盒。”
人未到,声先到,黛玉回头一看,见来人是扬州协领崔大人家的小姐,这崔家小姐上头有个嫡亲的哥哥和一个庶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那个弟弟便是与安哥儿顺哥儿的同窗,与安哥儿顺哥儿交好的崔家小公子。
崔家小姐名唤心柔,形体相貌却是一点儿也不纤柔,反倒是颇为结实健壮,为人也很是豪爽,平日里只爱舞刀弄枪,对寻常大家小姐要学的东西敬而远之,崔夫人为此不知道头痛了多少回。
因着黛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们平日里也都是学些女红,琴棋书画一类的,因此小姑娘们平时在一块儿除了抱怨两句被家里拘着学女红针线外,便是说些词文墨,琴棋书画,衣裳首饰,点心吃食之类的,是以,崔心柔跟很多姑娘谈不到一块儿去,
黛玉倒是懂一些武功路数,有时倒能和她说上几句,再加上崔心柔的弟弟和黛玉两个弟弟同在顾家上学,一来二去,崔心柔便和黛玉顾莲几个走的近了。
柳娟忙起身拉着崔心柔过来一起坐下,笑道:“崔姐姐倒是不跟林姐姐客气,人还未到,倒是先惦记起林姐姐家的芙蓉糕了。”
崔心柔道:“我跟林妹妹好,自然不需要讲那么多虚的东西,那些东西都是对不熟悉的人讲的。”
黛玉道:“我极爱崔姐姐这话,柳妹妹也别跟我客气,赶明儿回去我吩咐厨房多做一些,给你们每人都送一盒子去。”
众人皆笑着跟黛玉道谢。
一时,有柳夫人身边的小丫头来厅里传话说吉时到了,请各位小姐过去夫人们那边。
柳婵今日一身大红衣裙,脸上略施薄粉,举手投足间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黛玉见了,赞道:“柳姐姐鬓边那大红的玫瑰绢花倒像真的似得,再配上柳姐姐这一身衣裳,衬得柳姐姐越发的明艳动人。”
柳婵听了黛玉赞美之词,略带羞涩,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正欲开口谦逊一二,忽听一声不屑的冷“哼”声,接着只听一个蛮横娇纵的声音道:“真是没见识,这样的绢花也算好的,瞧瞧我头上戴着的这个,是宫里赏赐下来的宫花,才是真正的精致逼真呢。”
这声音一出,厅中一时寂静下来,这小姑娘也是,来主人家做客,偏又这般直言瞧不上主人家姑娘头上的绢花,下了主人家的脸面。
众人皆回头看说话的这个女孩,这女孩名叫陈燕芸,六、七岁的样子,她的父亲乃是盐运司运同陈大人。
黛玉心中暗道:宫里赏赐下来的绢花?按理,此处是扬州,陈大人也只是众多普通官员中的一个,这些年在任上也没有突出的政绩,并未听说圣上有给陈家什么赏赐,陈大人原是寒门出生,也并未听说与京中哪家权贵沾亲带故,这绢花应该也不是亲戚间的来往节礼!那这宫中赏赐的绢花从何而来?
陈大人这几年倒是升的快,按说,这陈大人作为林海的下属,虽不说对自己上司巴结讨好,可至少也黛玉也不该与自己的上司对着干,偏这陈大人的举动倒是反常,也不知向谁借的胆儿,竟是处处拆自己上司的台!
黛玉见陈燕芸带着一脸鄙夷和不屑,挑衅的看着自己,想来是家里大人说话让她听见了,是以便与家中大人“同仇敌忾”,只是这陈姑娘年纪虽小了些,可也该明白些事理了,便是与自己不对付,脱口说出这样的话,连带主人家也一并得罪了,想来这小姑娘在家中应该是极为娇宠的。
黛玉自然不会失了身份跟这位陈小姑娘一般见识,只是淡淡地回道:“陈大人简在帝心,宫中赏赐丰厚,自是我等这样的人家所远不及的。”
黛玉不着痕迹地将话头引向众家小姐,果然众女一听黛玉的话,看向陈燕芸的目光更有些不对了:这没能戴宫里赏赐宫花的姑娘多的是,陈家小姑娘这话可就不是说她们都没见识吗?
厅中气氛一时有些紧张,柳婵旁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打破了厅里的怪异氛围,笑道:“咱们赶紧去旁边夫人们的厅里吧,可别误了柳姐姐的吉时。”
众女一笑,都附和道:“正是呢,咱们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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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即至,各处的宴席帖子少了些,贾敏这几日忙着给林海扬州的同僚故交准备中秋节礼,而京城贾府和桐城姚家的中秋节礼,上个月便已经送出了。
这日,贾敏正吩咐林忠和林城带着小厮婆子往各家送节礼,门房上的婆子来报说贾府送中秋节礼的人到了。
贾敏听了,问道:“来人可还是赖嬷嬷和周瑞家的?”
婆子道:“除了赖嬷嬷和周瑞家的,还有荣国府大房的琏二爷。”
贾敏听了有些意外,贾琏还是前几年林海左迁盐道御史时来过一回,这已经好几年不曾来过了,不知这回来,是有何事?
不一时,便有一个管事媳妇领着贾琏进来拜见贾敏。
贾琏上前给贾敏行礼:“侄儿给姑妈请安,不知姑父姑妈表弟表妹们可都安好?”
贾敏伸手虚扶一把,笑道:“我们都好,府里一切可都安好?老祖宗身体可还康健?”
贾琏回道:“府里一切都好,老祖宗身体也好。”而后,贾琏又说了荣国府中各人的情况。
贾敏听完,笑道:“家中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琏儿这一路来辛苦了,这中秋节礼打发几个小厮婆子送来便罢了,你这千里迢迢的受累跑这一趟,就连八月初三老祖宗的寿辰都在路上,何苦因个节礼而错过了老祖宗的寿辰?”
贾琏笑道:“老祖宗身体康健,必定能长命百岁,错过了今年,还有明年的,何况老祖宗身边还有宝玉和几个姐妹们呢,侄儿也是甚为想念姑父姑妈和表妹表弟们,原早该来看望姑父姑妈的,只是平日里事儿多忙碌,一直不曾抽出时间来扬州,姑妈是知道的,珠大哥哥去了,大姐姐进了宫,宝玉几个小的还未长成,府里每日里里外外的一摊子的事儿要张罗。”
贾敏知道贾琏这话虽是些托故说辞,恭维漂亮的话,可她听了还是觉得心里很慰贴,何况,荣国府的情况她也是知道的,荣国府里是二房太太当家,可这里里外外跑腿的一堆的琐事儿,皆由贾琏夫妻在做。
贾敏笑道:“琏儿有这个心就够了,府里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过两日便是中秋了,琏儿就在扬州过完中秋再回京吧。”
贾琏笑道:“侄儿也正有此意,老祖宗常说林姑父极有本事,又得圣人看重,侄儿正想求林姑父指点一二呢。”
听到贾琏这般称赞自家老爷林海,贾敏心中也是与荣有焉,抿嘴笑道:“你姑父还在衙门里,晚间方能回来。琏儿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姑妈就先带你去老太太院子里给老太太请个安,然后便去休息休息,待你姑父回来了再去拜见不迟。”
贾琏自是依从,由贾敏领着去春晖园拜见林老太太,而后由小丫头带到客房休息不提。
虽说一路劳累,贾琏到底年轻,睡上两个时辰便恢复了精神。贾琏起身,梳洗完毕,想着临出门前府里老祖宗说的交代的话。
“这两、三年你林姑妈家的节礼忽然减薄了不少,甚至比先前林家那老太婆管家时还薄了两分,老祖宗这心里总是吃不下睡不着,总担心你林姑妈是不是又受林家那老太婆的磋磨了,你这回去扬州好生瞧着些,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忽然四时节礼减薄了这么多!”
林家往来的四时节礼似乎是自珠大哥哥去世后,忽然就减薄不少了,这事儿王熙凤也跟他念叨过的。
自从林姑妈生了两位林表弟,接了林家的管家权后,每年给府里的节礼都是极为丰厚的,二婶娘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这近三年来,因着林家节礼忽然减薄,二婶娘不能得到更多的银钱宝贝,心里恨恨的不行,好多次当着王熙凤的面儿骂贾敏狐媚子没良心,林如海做着这么有油水的官儿,尽然不知道给娘家贴补些,留着那么多的银子不知道是等着以后便宜外人还是等着死了带棺材里!
贾琏暗自忖量,只听老祖宗接着说道:“说起来,你林姑妈家的表妹和两个表弟自出生后,我还从未见过,心中甚为思念,你此去若是你林姑妈过得好,便一定要想法子接了你林表妹和两个林表弟来府里玩儿,实在不行,单接了你林表妹来也行,亲戚间原该互相走动才更亲香些!”
贾琏不知道的是,贾老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也是没底儿的,毕竟贾敏为林家生了二子一女,只要有这三个孩子在,林家便不会亏待了贾敏!可无缘无故的,林家的节礼比之贾敏管家之前还要减薄两分,就连贾敏给她的信件也简单了许多,除了惯常的问候,也不再像从前一般叙说家中诸事,这三年来林家什么情况她是一点儿都不清楚啊,这远远脱离了她的掌控!
贾老太太不明白的是,怎么好好的,她的敏儿就跟她离了心?难道是她在宝玉和黛玉的亲事上把敏儿逼得太急了?可是,她也是没有办法呀,琏儿不成器,珠儿又去了,唯独一个衔玉而生的宝玉是个有大造化的,她疼宝玉跟自己眼珠子似的,自然希望给他找个好岳家好帮扶一二,可宝玉的身份在摆在那儿,到底只是二房的嫡次子,她虽知道宝玉的好,可旁人哪个知道啊,说不得在这件事情上只能委屈敏儿了,宝玉又是这般人才,只要接了黛玉来,相信黛玉肯定会瞧上宝玉,就是万一瞧不上,她也有法子让黛玉非宝玉不能嫁,依敏儿所言,林如海疼女儿甚于疼儿子,为了女儿,必定会好好扶持宝玉的!
贾琏虽不知道贾老太太心中弯弯绕绕的想法,但是他也隐约明白贾老太太的打算,无非就是为了宝玉。
想到此处,贾琏心道,老祖宗让他来查看原因,他也没瞧出什么啊,林姑妈还是那般光彩照人,跟几年前没什么变化,一点儿也不像受过磋磨的样子,而且,据他所见,林家里里外外的事儿似乎还是林姑妈在管着,林家老太太虽然精神也好,身康体健的,瞧着却不像是管事儿的,据他所见,似乎只由丫头和表妹表弟们陪着逗乐说笑。
贾琏没瞧出什么不对,一时也不知如何办是好,这样的事儿总不能直接相问,只好再等等看看,许是有别的什么隐情!至于老祖宗说的接了林家表弟表妹们到府里玩儿,他也没敢提,不说林家表弟表妹们每日里都有诸多的功课要学,就是瞧着林姑妈言语里对林家三个表弟表妹们宝贝的样子,他就知道此事难办,就是侥幸说动了林姑妈,那林家老太太也必是不会同意的!
贾琏正独自思量间,有小厮进来跟贾琏说老爷已经从衙门里回来了,贾琏便由那小厮领着去拜见林海了。
林海正在书房,闻的贾琏来拜见,倒也不吃惊,他刚回来时,贾敏便打发人跟他说贾琏到扬州了。
贾琏进来规规矩矩地给林海行了礼,林海学问好,贾琏不爱读书,在他面前总有些心虚,再则,林海为官多年,身上那种官老爷不怒自威的气势自然而然地展现出来,因此,贾琏面对林海,便有些缩手缩脚,林海问一句他答一句。
林海见贾琏有些拘谨,便也不多说别的,简单问过荣国府家中诸人后,便道:“琏儿此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贾琏犹豫道:“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儿,只是好几年不曾见姑父姑妈了,心中思念,老祖宗也很是想念姑妈,特特打发我来给姑父姑妈送节礼,顺便代老祖宗来看望姑父姑妈和表弟表妹们。”
林海听了,淡淡地勾唇一笑,以他对自己这个岳母的了解,自己这个岳母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让贾琏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