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嗔,快走,千万不要回浮玉!”
“阿嗔,你被通缉了,千万不要说你就是千尘!”
“阿嗔,不要相信任何人!”
…
“阿嗔,你啊,永远都是我的小姑娘。”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一滴泪从少年的眼眶滑落,晶莹如露。
阿嗔,哦,不,她应该拿回她真正的名字,千尘了。
她攥着银铃,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在通往一个小城镇的路上艰难移动,仿佛一个找不到家的醉鬼。
云傲灌进她脑子里的画面一幕幕闪过,那是什么?是她的亲人被绑在火刑架上,被烈火焚烧,面容扭曲;是刽子手刀下滚落的人头、是士兵钢刀下的冤魂……
她流泪满面,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号哭不止。
天黑路滑,冷不防的,她从石阶滚落,跌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仅仅安静了一瞬,疼痛刺痛了她的神经,她发泄一般地吼叫着,哭嚎着。声音惊动了山鸟,扑棱棱地飞起了一片。
仿佛就在昨日,阿娘温柔地替她整理行装:“阿霁,去了帝都要小心一些,那里不比药族,千万不要惹是生非。你们去那里是去修行的,不要节外生枝。你是将来要接管药族的,也要约束好你这些兄弟姐妹们。”
“娘,我明白的。你还不了解我吗?安心吧安心吧。”她咬着一颗蜜桃,“我会好好的完成修行,然后回来吃你的腌青梅!”
“你呀,这么能干,怎么不自己收拾行李…”
“嘻嘻,娘,我这不是要享受一下母爱嘛,我都长大了,这些年好久没有享受一下你的爱了嘛~”她撒起娇来,放下桃子从身后抱住阿娘。
“你呀…将来嫁人了怎么办呀。”阿娘将行礼打包好,转过身也抱住了她,“希望阿笙能照顾好你…”
“娘!你放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我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她偷偷在娘亲的颊边留下了一抹口脂印。
“野丫头,属你淘气!”
阿娘刮了刮她的鼻子,嗔怪道。
那是临行前一天。
她却不曾想到,那竟是她见阿娘的最后一面!
炼体十分痛苦,她坚持了下来,心里想,挺过去,总能回家的,后面不会更痛苦的。
当她对着亲人举起屠刀时,她虽掉了泪,还是用尽全力跟他们搏杀,只因为心里有一个念头——回家!
现在,她终于自由了。
只是她再也没有家了。
她挣扎着起身,觉得浑身都疼。但这里并不安全,半夜极有可能有妖兽出没。
只有先去城镇了。
凭着以前炼药的经历,她寻了一小把可以食用的药草,顾不得脏,抹掉泥土就塞进了嘴里。
她清醒了一些,便继续朝着那个灯火阑珊的地方走去。
终于到了镇里,千尘便寻了镇中心的集市。即使天黑,集市门口也吊着大红灯笼,灯火温暖而令人安心。
她拖过一卷稻草,铺开作了地铺。她轻轻地躺下,蜷缩起身体。她尽力想象自己在药族的家里,身边躺着阿娘温暖的身体。
不会冷了,一定不会冷了。
稻草无法完全抵御地下的寒气,日出时分,天气更加寒冷。
千尘迷迷糊糊地醒来,却看到自己眼前放着两枚铜钱。
原来是被当成乞丐了…
小贩们已经开始布置铺子,已经有客人来买菜了。还有烙饼的香气。
千尘觉得肚子饿了。
她拿起那两枚铜钱,观察一番——她现在应该是在赤柔——与浮玉并肩的帝国。
两枚铜钱可以买到什么东西呢?
千尘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便意识到自己被围住了。
是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
“喂,你是哪里来的?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你不知道吗?”为首的乞丐拄着竹竿,阴沉地开口,“交五百文,我们可以让你跟我们一起讨。否则…”
“否则如何?”千尘从容地开口。
“否则,”他阴险地笑了,“教你后悔来这世上。”
“大家讨生活都不容易,何必咄咄逼人呢?”千尘站起来,尽管脸上又是血又是泥,看起来却十分出尘,不似乞丐。
“那你就是找死了——”为首乞丐举起了竹竿。
千尘轻笑一声。
她正欲运起灵力好好教训一顿这些刁民,却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反噬的疼痛。
怎么回事?
我一定有什么地方坏掉了…
她想着,终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阖上了眼睛。
“咦,怎么有这么多乞丐在这里呀。”一个妇人领着两个青年路过,“清连,你去瞧瞧怎么回事。”
身穿莲白衣袍的青年名叫顾清连,生的剑眉星目,玉树临风,丰神俊朗,举手投足无不清雅严正。
他抱拳道:“是,师娘。”
不多时,他便一脸严肃地回来,附在妇人耳边耳语几句。
“什么?竟有这种事?”妇人大为惊怒,“阿青,你去跟你师兄一块,将他们赶走罢。”
身穿黑袍的青年名叫姬青。他远不及顾清连长得赏心悦目,只是脸上总是阴气沉沉,似乎能滴出水来,身材也不及后者挺拔,反而有些驼背微颔。
“那…是否要教训教训他们?”姬青问道。
妇人摇摇头:“不必,赶走就是了。”
毕竟,御宗的修士不可无端伤害凡人。
顾清连只得假装自己是集市的保安人员,边跑边喊道:
“喂,你们在干什么!”
果然,听到这一声喊,乞丐们一哄而散,只留下蜷缩着的千尘。
妇人披着狐皮斗篷,她走近之后慢慢蹲下来,抽出暖手筒的一只手,贴在千尘额上。
千尘早就跌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又被群殴了一番,那副尊容实在不敢恭维。她的右手被砸的血肉模糊,只因乞丐们揍了她一顿之后,想拿走那只银铃,却掰不开千尘的手指,于是便拾了块石头砸了上去,总以为能拿出那银制的玩意儿,却被顾清连他们打断了。
千尘糊里糊涂的,身上很疼,右手也很疼,头也很疼…
血糊在了她眼睛里,什么都看不清了。
妇人温柔的抚摸,让她觉得自己在梦中。
“娘…”她喃喃地说。
妇人一怔。
随即脸上浮现出梦幻般的神情。
她轻轻揽住千尘受伤的脑袋,不顾上面脏污,反而温柔地安抚着:“好孩子,在娘怀里没有什么好怕的,乖乖睡,乖乖睡,睡醒了就都好了。”
她唱起了一支轻柔的小调。
千尘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乞丐们用尖利的石块都不曾砸开的右手,此时慢慢放松了下来,露出精致的银铃。
顾清连和姬青望着她的样子,都十分动容。
自从师娘小产,失了孩子还伤了内府,便再难有孕。毕竟产生一个新生命,不止在人,更在天意。为免天劫风险,师父也不敢用药使她强行有孕。
故此,师娘一直有个夙愿,就是能产下自己的孩儿。
“清连,来看看这孩子怎么样了。”妇人停止吟唱,脸上浮现出一种落寞。
顾清连闻言忙搭上千尘的脉,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
“怎么样?”
“外伤倒是不要紧,发烧也是因为头上和右手的伤…只是…”顾清连不敢下断言。
“怎么了?”妇人不常见顾清连露出这种神情。
“这孩子是个罪子…但是她…好像有两重灵根…但是这两重灵根会互相拮抗,这不合常理啊…”顾清连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判断。也是,往往双灵根的修士不会自身灵力相抗,这真是他第一次见自己运行灵力把自己放倒的。
“那怎么办呢…”妇人有些担心,“还是带回去让你师父看看?”
顾清连思量了一下,说道:“徒儿没有把握能医好她。若师父出手也不行,那世上就无人能救得了她。只是,师娘,这孩子恐怕背景复杂,带回去可能会…”
“清连,别说了,我知道。”妇人干脆地打断了他,道“你数五十个数,我要想一想。”
一、二、三、…
顾清连一板一眼地数着,妇人闭上了眼睛。
二十八、
“停!”妇人睁开眼睛,“清连,不必数了。我们把她带回去。”
顾清连点点头,也没有再争辩什么,而是招呼姬青帮忙把千尘放在他背上。
“师兄,要不还是我背吧?”姬青凑过来,“上山路上你再替我好了。”
顾清连点点头:“行啊,那先辛苦你了。”
妇人又自顾自地说:“你们师父好歹在御宗待了这么久,都做到了掌事长老,难道连一个小女孩都庇护不了吗?”
“他要是连这都办不了,也不必带你们了。”
顾清连苦笑:“师娘,师父也不容易。咱们一门比起其他两位掌事长老本来就人丁稀少,师父又不常收徒…”
“哼,大天尊又怎么样,反正我不怕他。”妇人娇俏地吐了吐舌头,“这孩子都叫了我娘了,我是一定要这个女儿的。”
御宗,位于崇明群山,下有灵脉,灵气浓郁,是修士心中修行的天府。无数仙门世家想把子弟送进御宗修行,奈何御宗的长老收徒门槛极高,有时不看修为,反而看眼缘,如此招人,自然入围者甚少。
且进入御宗,就要从杂役弟子做起,才能一步一步晋升到外门、内门、核心弟子,尽管晋升艰难,但修士们仍趋之若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