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余生已经坐在通往第七区的火车上。他环顾一圈,看到同一节车厢里神情各异彼此之间却装作陌生人的游荡者们,有些无奈的笑笑。
在早晨出发之前,游荡者内部发生了一阵短暂而又人。
车是男人的第二个老婆,这话当真不假。
“如果我不是亦神者,那我现在一定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赛车手。”余生不止一次听到铁匠一个人蹲在车旁嘀咕着,然后把卡在轮胎里的某个小石子抠出来。
所以这一次事件发生在第七区,铁匠当然不愿意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由他亲自开车飞驰,感受速度的惬意。
但是游荡者内只有他自己怀着这种美好的愿景,但是其他人则坚决反对,包括余生自己。
尤其游荡者们想到相比上次的林中城,第七区市区和他们的距离远了可不止一倍。如果真的坐上铁匠的车过去,一行人怕不是在半路就要被颠成傻子,下车以后面对近神军大家不用打就可以举手投降了。
铁匠对朋友们拒绝自己的提议异常恼火,对他们不信任自己的车技更是深表遗憾。但是无论铁匠怎么说,最终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在丁晴一锤定音后,铁匠终于依依不舍的放下车钥匙,灰溜溜的跟着大家一起老老实实买票坐上火车。
这是余生加入游荡者近三个月以来第一次乘坐火车,上一次还是他坐车来到第六区的时候。
就是在那趟车上,余生第一次遇到游荡者,遇到近神军,知晓了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然后一脚踏了进去,人生的轨迹就此发生改变,最后一步步走到现在。
人生的际遇真是神奇,余生想。
听着火车的行驶声,感受着身下有节奏的震动,余生回想起那天第一次见到游荡者们的情景。
他想起唐糖化身暴君的惊人一拳,全身被火焰笼罩的嚣张舞焰,由四郎的黑色长刀出鞘,还有……站在藤蔓巨龙之上与火车并行的花仙。
想到那条藤蔓巨龙在戈壁荒漠中飞沙走石的画面,余生偷眼看向坐在自己前面不远的丁晴。
从余生的角度可以看到小半张侧脸,丁晴正闭目养神,神情平静,只有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这样的女儿,余生心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花仙都是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丽。
“你在想什么?”坐在余生身边的左右突然好奇的凑过来,小声问他。
“没有,什么也没想,”余生把目光缩回来,有些不自然的说,“只是发呆。”
左右哦了一声,似信非信,过了一会突然冒出一句:“刚刚你是在回忆过去的生活吧?”
“什么?”余生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过去的生活,就是……”左右歪着脑袋想了想,“就是正常人的生活,你一定很怀念吧。”
怀念么?余生无声地笑笑,“还好,有时候的确有想过。”
“你过去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左右好奇的问。
“过去的生活……”余生嘴里缓缓重复着,他想了想,最后发现自己过去的生活竟然普通到没有什么好说的,“每天按时上下班,吃饭睡觉,仅此而已。”
“然后呢?”左右等了一会,发现余生没再开口的意思,便追问说。
“然后就没有啦,”余生一摊手,笑了,“你以为普通人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上班啊,朋友聚会啊,谈恋爱呀,”左右一抬眉毛,“你没谈过恋爱吗?”
他当然谈过,但最后并没有什么好结果。
余生脑海里都是那个女人毫不停留坐进别人车里的画面,摇摇头,“谈过,分手了。”
“那是真够无聊的。”左右自顾自嘟囔一声。
余生瞥了左右一眼,“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你难道就没有经历过每天上学的日子?”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上过学了。”左右淡淡的说。
余生看向左右,发现他神色平静,好像对这点并不在意,只是在叙述一件事实。
余生这才记起,左右曾经说过自己的过去,平时的他其实只是认识身为游荡者的左右,但是对于男孩的另一面,对于那生活在这个世界光明一面的左右,余生和男孩其实仍是陌生人。
左右平时住在哪里,做些什么,有什么爱好,有什么朋友,他的家人知道他身为亦神者的能力吗?
朋友之间应该知晓的事,余生一无所知。
不仅仅是左右,还有其他人,余生只知道他们是能力强大到连帝国都心惊的亦神者,却一直忽视掉他们还有另一面,他们所经历的所热爱的一切对余生来说都是未知。
可能除了铁匠,余生想,老袁大概是真的喜欢格斗游戏。
左右沉默着不再说话,余生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丁晴身上,阳光穿过车窗洒在丁晴的半边身子,给她镀上一层金色,如同女神雕像。
余生忍不住回想起两个人的第一次碰面,那时也是在火车车厢中,丁晴从车窗闯了进来,把他压在身下。
“你又在偷看晴姐。”左右鬼鬼祟祟的凑过来,不怀好意的笑,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吓得余生抬手就捂住他的嘴。
“你小声点。”余生偷看丁晴,好在她似乎并没有听到左右的话。
左右嗯嗯啊啊,最后安静下来。
“我放下手了,你不要乱说话,你想死我还不想,听懂了就点点头。”余生威胁说。
左右无辜的点头同意,发出呜呜声。
余生放开左右,哼了一声,过了一会突然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唐糖。”
一人一刀,这回慌的人轮到左右了,他扑过来,试图堵上余生的嘴,可惜人矮手短,被余生轻松躲过去。
“你别胡说,谁会喜欢那个野……”左右抬眼向车厢最前面的唐糖看去,又压低声音继续说,“……那个野蛮人。”
许久不见的唐糖是在临近出发前被左右带来的,左右显然了解唐糖除了游荡者的另一面,两个人打打闹闹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早恋的少男少女。
“哈。”余生打个哈哈,满脸不信。
左右的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如同上了桌的螃蟹。
余生在心里哈哈大笑,不再逗他,他的目光第三次落向丁晴,这一次,丁晴似乎心有所感,忽然转头回望过来。
余生躲闪不及,和丁晴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只能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看起来傻乎乎的。
丁晴面无表情的转回头去,突然轻笑一声。
余生没有看到这个笑容,他已经低下头,脸红的和左右不分上下。
余生干咳一声,假装闭目养神,脑海里开始回忆这次目标的资料,试图借此把刚才的尴尬从大脑里驱赶出去。
方枕戈。
余生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就已经深深的记住了。
枕戈待旦。方枕戈这个名字充满战场的肃杀之气,他的确也出身战争。
方枕戈曾经以反抗军的身份,与帝国战斗多年,直到帝国军神罗将军平息战争,帝国旧皇下令赦免参战的所有人,反抗军解散为民。
二十七年前,正值壮年的方枕戈是反抗军某支小队的首领,率领下属杀敌时每每冲锋在前。但是当反抗军解散,方枕戈重新回到这个有序的社会时,他在战场上学到的所有技能一下子变得毫无用处。
谈客户时不需要杀人,做表格时不需要刀枪。方枕戈时常半夜被梦中的怒吼声枪炮声惊醒,醒来后一度以为自己还在战场上,把身下软绵绵的床垫当成蠕动的裸露在外的肠子。
方枕戈失业,找工作,再失业,再找工作。他的一生就这样轮回着,不要说娶妻生子,就是连有一个稳定的住所都是奢望。
五年前,方枕戈收养了一个被人遗弃街头的四岁男孩,两个人从此爷孙相称相依为命,直到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男孩身体开始出现不适,先是视觉出现重影,然后是耳鸣,上吐下泻,最后呼吸困难,心脏衰竭。
从男孩身体出现问题到最后死亡的二十三天里,方枕戈求遍了所有他能求到的人,跪遍了所有他认识和不认识的的神。
没有医院愿意接收这个病人,因为方枕戈显然没有付清医药费的能力,而且男孩没有合法的收养手续,再加上曾经的反抗军身份,社区警察也开始找他麻烦。
方枕戈与男孩被人像狗一样撵来撵去,直到某个雨夜,男孩在冰冷雨水的拍打中彻底失去生命。
之后的几天,方枕戈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不知道消失在城市的哪个不起眼的阴影里,事实上也无人关心。等到他再次出现时,已经是两天以前了。而他一出现,就杀了八个人。
以除余生外的大多数亦神者的能力,杀人自然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情。但是亦神者也是人,余生依然很难想象,会有人无缘无故向普通人下手,更何况这凶手还是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疑问,距离凶杀案发生不过两天,那位镜先生究竟是怎么确定,杀人的是方枕戈,而方枕戈又是亦神者的。
余生的注意力飘到了其他地方,他开始猜测镜先生面具后的样子和身份。虽然店长和铁匠没有明说,但是很显然,这位镜先生是游荡者的主要信息来源之一。
余生不禁猜想,能够拿到第一手的信息和资料,镜先生大概率会是帝国内部的人。
警察?军方?会不会就是近神军?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这位镜先生会来帮助游荡者?余生在脑袋里胡思乱想着,渐渐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