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秘书是在余夜被近神军带走的第二天接到总督夫人电话的。
警察总局给出的解释是,总局大楼受到不明人士的自制炸弹袭击,造成负一层的审讯室和收押室里的犯人还有当时在值的二十几位警员全部死于爆炸,多处建筑受损,警方初步怀疑与反抗军的残余人员有关。
韩秘书的第一反应认为这件事太过巧合,但是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阎局长都没有帮助余夜脱罪的动机,而且他确确实实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了惨不忍睹的地下一层,还有来往不断的担架,上面虽然盖着白布,但毕竟挡不住渗出的血迹。
阎局长接受电视采访时有些气急败坏,他发誓自己会加强对外来人员的排查,加强对反抗军残余势力的打击,他会将在这起事件中牺牲的警员上报帝都,恳请陛下追封他们为英雄。
韩秘书就是在看新闻时接到电话的。
电话那边是他熟悉的声音,但是要求却让他微微愣住。
“你想个办法,我要那个小杂种的全家死绝。”李总督的夫人如是说。
韩秘书几经确认,甚至不得不专门打出电话征得李总督的默认,方才长叹一口气,接下这件出力不讨好的事。
买凶~杀人,毕竟与收买受害者警告律师这些小事不同,这是真正的大罪,很容易牵扯更多不应该牵扯进来的人,给李总督的政敌提供把柄。
当然,李总督的政敌也没有干净到哪里去,牵扯进来的人死了的说不了话,活着的不敢多说,风险依然可控。
但是这些对韩秘书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出现问题,第一个被推出去的就会是韩秘书自己。
不过韩秘书没有选择,他早就跟李家这艘大船牢牢捆绑在一起了,除非船毁人亡,否则很难拥有做出第二选择的权力。
得到李总督默认后的韩秘书做了三件事:一,找到一个急用钱,又没有底线的人渣,二,安排人跟踪余夜的哥哥和妈妈,三,准备一笔足够买下人命的巨款。
有钱便是天底下最通畅的道路。
人渣很好找,通过线人,韩秘书以一个假身份联系上一个酒鬼。
酒鬼离异,有一辆破卡车,不值几万块,这是他最大的财产,嗜酒、好赌,有多次醉酒驾驶的记录,身上烂债缠身,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底层烂泥,只有一个上高中的女儿是他最大的牵挂。
这种人,毫无底线,他乐的去监狱里待上几年,为女儿赚一笔足够安身立命的巨款。而他的女儿正是他的致命弱点,只要韩秘书控制好,就不怕他未来反水。
唯一麻烦的,是如何安排好一场突如其来却又恰如其分的车祸,干净利落的除掉余家剩下的两个人。
韩秘书派出的人等了四天,都没有见过柳月君出门。
这个可怜的中年女人在得知小儿子的死讯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垮掉了,整个人终日把自己关在屋里,连死亡手续都是大儿子余生去签办的。
当然,他们并没有尸体可以认领,只有一盒骨灰,据说余夜已经在爆炸中粉身碎骨了。
这四天里,除了余生偶尔出来采买食材,其余时间里余家家门紧闭,屋里只有一片死寂,如果不注意大概还真会以为这一户根本没住人。
直到第五天,韩秘书他们才找到合适的机会。
柳月君难得和大儿子余生一起出门,这才仅仅过了几天时间,那个保养得当的端庄妇女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再次出现在阳光底下的柳月君整个身子佝偻着,颤颤巍巍的挪着步子,四十多岁的人从背后看起来却像八十岁老妪,似乎风一吹便倒。余生在旁边轻轻搀扶着,两人一步一停,沿着街边缓缓踱着。
余生和柳月君在一家丧葬店里待了很久,久到足够司机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两个人是一起出来的,余生手里提着几包刚刚购买的东西。
司机看到目标后便发动汽车,与此同时余生却被身后的老板叫住,他似乎落下什么在柜台上,只好答应着回身走了几步去接。
就是这短短的几步,让余生躲过一劫,与死神擦肩而过。
可是柳月君就没那么走运了,她受到太多打击,原本就有些浑浑噩噩,事情发生的又太突然。
货车的越来越快的速度转化为巨大的冲击力,把柳月君的身体像一个破败的布娃娃一样高高抛起,在空中转了四圈才重重砸回地面。
血肉碎骨喷溅满地。
余生听到巨大的撞击声回过头时,正被柳月君的鲜血喷溅在脸上,他呆呆看着母亲在空中翻滚着压落地面便再没声息,手里提着的几个袋子掉落在地上。
一阵风吹过,袋子里的东西被风裹挟着卷在半空,那是无数金黄色的纸币。
韩秘书安排的警员以极快的速度出现,给事件了定性:车祸。
肇事者对罪行供认不讳,一口咬定是刹车失灵,他在第三天就被判入狱,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走个程序。
最终,因为肇事者实在太穷,余生没有获得任何赔偿,只收到一份崭新的冷冰冰的死亡证明,和一句节哀。
李总督的夫人对韩秘书的处理不甚满意,死了一个大的却逃了个小的,似乎没有那么圆满。但是柳月君的凄惨下场大快人心,她心情舒爽,所以暂时没有再表露出对余生这个漏网之鱼动手的意思,韩秘书当然更不会多事。
这件事似乎到此为止就要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直到现在,余夜的再次出现。
韩秘书是在哭泣中说完整件事始末的,他已经彻底陷入崩溃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屋子里那不同寻常的黑暗越发浓烈,像是拥有了情绪一样景下,她可不想无端被卷进去。
“如果不是你从小惯着儿子,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李总督咆哮着,硕大的肚子顶在饭桌上,震得整张桌子乱抖乱颤,带着桌上碗碟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李总督的怒气是真的要炸了,儿子的死不仅给造成他感情上的打击,后续带来的一系列主动被动的事情还会继续影响下去,本区藩王从他到任就与他不对付,这些事情再经过有人人的发酵传入帝都,甚至可能影响他在新皇心里的印象,“那两家人死的死疯的疯跑的跑,你还想怎么样。”
“他们那群贱民全死光了也换不回我的儿子,他们的命比得上我宝贝儿子的一根脚指头吗?”李夫人用更大的声音还击,唾沫飞的到处都是,手中指指点点在空气中胡乱挥舞着,好像某个疯狂的乐队指挥家。
李夫人忽然想起什么,她大声叫嚷着:“余家还没死光!还有个贱种!”
她低头咬了一会牙,自言自语:“小韩办事也不利落,竟然还剩下一个,等着,吃完饭我就给他打电话,老娘非得把剩下那个小东西弄死才解恨。”
不能再让这个女人胡闹下去了,李总督一拍桌子,不耐烦的想回答什么,却突然哑了。他直愣愣的盯住夫人身后,瞳孔缓缓放大,露出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对他来说,面前的人其实比鬼还要可怕。
“余家当然没有死绝。”
余夜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黑眼白瞳,身上黑气缭绕。
“余家还有我。”
“你……余夜…你还活着?你是怎么进来的!警卫!警卫!”总督夫人尖叫着拍打着桌子,如同盘旋在尸体上方的乌鸦。
看着似人似鬼般的余夜,李总督再也无法平静面对,他想起那些流传在帝国高层之中的种种传言,想起那个军神罗将军身边名为由四郎的年轻人的前几天的电话。
“亦亦神者”李总督牙齿打颤,“你竟然是亦神者?!”
“李千山,那些警卫呢?警卫呢?!”时间过的越久,总督夫人颤抖的就越厉害,一半是因为愤怒,另一半则因为是恐惧。
李总督没有回答夫人,身为帝国的高层,即使没有机会亲眼得见,他依然知道亦神者的传闻。
既然余夜是亦神者,那么只要传闻里有三分真实,别墅附近寥寥的警卫力量自然形同虚设,权力和财富在面对可以破除一切的蛮力面前变得如玩具一般毫无意义。
在这一刻,强弱关系陡然转换。
第五区几乎是最有权势的夫妻坐在自己家的餐桌旁,却如同等待屠宰的牲畜。
余夜终于露出由心而发的笑容。
黑暗怒放,如玫瑰一般盛开,眨眼间就填满整座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