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景年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看见戏子,上辈子他对京剧没什么感觉,老爷子退休之后倒是喜欢跟着广播或者是电视“咿咿呀呀”哼唱几句,徒景年却没这个审美细胞,对此很不感冒,只觉得唧唧喳喳吵得要命。不过,这个时代,京剧还没真的诞生,如今流行的一半就是越剧,豫剧什么的。
京中如今流行的就是越剧还有昆曲,带着点吴侬软语味道的京腔,配的乐器一半也是丝竹之类,因此并不算嘈杂,徒景年倒也能静下心来听上几句。
这会儿唱的也不知道是哪一段,徒景年上辈子对这种事情不关心,这辈子还没到会偷偷摸摸看话本唱词的年纪,因此,大半还是带着点好奇看着那个身段很是纤袅的小旦,暗地里面猜测这到底是男是女。
徒景年在一边听得颇为轻松自在,还能腾出手来剥着花生栗子,一边送到承庆帝面前,一边往自己嘴里塞,曹安平倒是想要献殷勤,不过看承庆帝笑吟吟的模样,只得站在一边伺候着茶水,夸赞一下徒景年的孝心。
承庆帝还是挺喜欢听戏的,当初还是肃王的时候,为了表示自己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降低兄弟和先帝的戒心,还在王府里面养过一个戏班子,不过,那是采买的江南豆蔻年华的少女,而外面的戏班子,用的多半却是还没有发育好,雌雄莫辩的少年。这两种自然各有各的优势,戏班子要走南闯北,男人自然更加方便,自家豢养的戏子,一般是放在内院的,谁放心让一干男人在自己妻妾的附近转悠。
自从登基之后,原本王府的戏班子就解散了,那些戏子要么被放了出去,要么被归入了教坊司,宫里面这么多年事情挺多,承庆帝也不愿意叫一干大臣架空了,因此政务很是繁忙,闲下来的时间虽然也不少,却也没空听戏了,这会儿出宫听听,却也觉得颇为怀念。
一折子戏很快唱完,下面一叠声的喝彩,又有下人代表主人上前打赏,班主笑得几乎合不拢嘴,承庆帝也是笑道:“这戏唱得不错,曹安平,赏!”
曹安平一向最会察言观色,自然连连点头称是,便躬身退下了包厢,然后下楼打赏去了。
很快,曹安平便回来了,虽说脸色依旧带着恭谨之色,但是眼中却有异色,带着一些犹疑不定,承庆帝一眼看到,不由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曹安平有些含糊道:“老爷,奴婢刚刚见得那唱戏的豆官,发觉他那模样,生得很是面熟,似乎像极了一个人!”
“谁?”承庆帝见曹安平如此,神色也凝重起来,伸手招呼曹安平近前,曹安平会意,压低了声音,在承庆帝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名字,饶是徒景年就坐在承庆帝便是,也没能听清楚。
承庆帝脸色微微一沉,很快恢复了原样,徒景年却注意到,承庆帝的食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然后便停了下来。
徒景年本来还怀疑那个豆官有些什么问题,不过承庆帝却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点了酒菜,悠然地在包间里面用完了饭,这才笑着对徒景年道:“阿鲤,出来也这么长时间了,这便回宫吧,若是觉得宫外好玩,下次爹再带你出来!”
徒景年点了点头,乖巧道:“那爹可要说话算数!”
“爹自然说话算数!”承庆帝哈哈一笑,牵着徒景年的手起了身,“走吧,咱们回去!”
这次难得地出宫自然是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徒景年也算不上失望,这年头长安虽然算得上繁华,但是比起21世纪的购物中心还是差得很远,不过是多了一种古色古香的意味而已,徒景年两辈子加起来也是知天命的人了,好奇心什么的压根没那么重,能够见识一下固然好,没见识到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承庆帝对此却有些愧疚,难得有空带儿子出来逛街,还被个身份有些问题的人给搅和了,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这会儿已经是中午,将徒景年带到大明宫的西暖阁让他睡会儿午觉,自个却直接去了御书房。
曹安平开始给承庆帝详细汇报之前看到的情况:“奴婢下去的时候,正瞧见那豆官在后台卸妆,初时不觉得,等他脸上擦干净之后,分明像极了当年的顺王,尤其那双眼睛,简直跟顺王一模一样,奴婢不敢自专,担心有顺王余孽作祟,只得敷衍几句,便赶紧回来跟陛下禀报!”
“你做得对!”承庆帝点了点头,眯起了眼睛,轻哼了一声,“老二啊老二,原本以为你这一支已经断子绝孙了,想不到你居然还留了一手!”
所谓顺王,便是当年郁郁而终的二皇子,说起二皇子,大家都要说一声,这人作孽,结果报应到了自个的子孙上了,当年的顺王妃姓韩,韩家要说出身,其实算不上显赫,但是韩家的女儿却一向非常走俏,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韩家的女儿能生!因此,韩家在朝野上下姻亲极多,人脉颇广,当年先帝宠爱贵妃和二皇子徒炆璧,又想着因为贵妃出身不高,最多只能封为贵妃,难以为后,导致徒炆璧只能算个庶子,想要封他做个太子也要被臣下极力进谏阻止,便希望徒炆璧早早生下嫡长孙,因此,便将韩家当时的嫡女赐婚给了徒炆璧。哪知道,韩家女的确肚子很争气,偏偏生一个,死一个,好不容易活下来一个,还是个病秧子,他身边侧妃什么的也很是不少,加起来最终也就活了一个女儿,外面便有传言,说二皇子作孽过甚,遗祸子孙,导致难有子嗣。为了这个,徒炆璧很是大闹了一场。
后来,先帝对徒炆璧日渐失望,承庆帝得以登基,将原本被封为睿王的徒炆璧改封为顺王,颇有羞辱之意,一向心比天高的徒炆璧整日里醉生梦死,很快郁郁而终。而那个被立为世子的常年卧病的少年在治丧的时候染了风寒,不治而亡,最终顺王的爵位让一个近支宗室给袭了,徒炆璧这一支等于说是已经绝了嗣。
如今却发现居然有个跟顺王长得非常像的人,承庆帝可不相信这是什么巧合,他宁愿相信,这是当年徒炆璧留下的后手。
虽说之前承庆帝便已经派人去追查了,不过,他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追查也就是想要将顺王的余党给翻出来罢了。
承庆帝说实话,对先帝也是愤恨不平的,当年先帝宠爱贵妃,哪怕贵妃人老珠黄了,依旧常伴君侧,贵妃算不上什么纯良贤淑的女人,颇有手段,若是徒炆璧学到他老娘的一半,皇位说不得就轮不到承庆帝了。先帝因为贵妃的缘故,对徒炆璧简直是掏小酢跷,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老二,不说老二的正妃是韩氏,便是两个侧妃也是出身大族,按理说,侧妃也是妾,稍微讲规矩一点的人家,也不至于拿自家金尊玉贵的女儿送出去做妾,偏偏那会儿绝大部分人都觉得老二离皇位不过一步之遥,因此,即便是侧妃的位置,也多有豪族勋贵趋之若鹜。
徒炆璧身边的人很多也是先帝精挑细选出来的,多半有才有背景,若不是那些人,可惜的是,徒炆璧那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先帝给了他简直是作弊一样的一手好牌,还是让他给打臭掉了。
即便是先帝即将过世的时候,也要拉着承庆帝的手,要他发誓,保证徒炆璧一世富贵。承庆帝想到这里,不由嗤笑一声,徒炆璧活着的时候,可不是一世富贵吗?承庆帝三天两头送美女上门,什么玉食珍馐,奇珍异宝,各色贡品,流水一般往顺王府送去,可惜啊,有的人就是受不住这样的富贵,尽是连两年都没撑到,就死了。不过,承庆帝当时的举动还是有效的,大家都不觉得是承庆帝苛待了自己的兄弟,只当徒炆璧气量狭窄,不肯接受自己失败的现实,这才郁郁而亡。
顺王死了,世子还没来得及接位,也跟着去了,按理说,这个王爵就算是夺了,也是人之常情,承庆帝却找了近支的宗室,虽说是减等承袭,好歹也延续了顺王这一支,让顺王不至于真的死后凄凉,除了皇族祭祀,连个供碗饭的后人都没有,谁不说承庆帝仁厚呢?
可惜,承庆帝仁厚的前提是,顺王真的断子绝孙了,结果,居然又冒出来一个疑似顺王之子的人来,承庆帝心里就不那么得劲了。
抿了一口还有些温热的茶水,承庆帝皱了皱眉,曹安平很有眼色地亲手取了茶盏,叫伺候在旁边的小太监赶紧去换茶,就听承庆帝问道:“还有什么人见过那豆官的真容?”
曹安平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那豆官平常深居简出,少以真容见人,何况,他年纪尚小,那班主似乎想要先将他捂上几年,才好去讨好贵人呢!”
承庆帝听了,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