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家宝和扶疏赶回来的几十只羊,陆清源和宁氏眼睛都有些不够使了。
“这是,哪里来的?”半晌,陆清源才回过神来,却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午强撑着病体和宁氏几乎跑遍了所有相熟的人家,要么吃了闭门羹,要么人家就和打发要饭的似的,给个几斤粮食罢了。
竟是快要跑断腿了,也不过得了几十斤。
最后还是有厚道的,直接跟夫妻俩挑明了——却是陆家成早发出话来,不许任何人接济他们家。
夫妻两个本是已经绝望了的,想着明日里九成九要被关到大牢里去了,却没想到,一向被邻人讥讽说是“陆大傻子”的长子会弄了这么大一群羊回来。
“家宝你,是不是真做了什么傻事?”
陆清源马上想到一个可能——长子那般憨直的性子,难不成是听说了家里的难处,就铤而走险做了蠢事?
“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快还回去是正经!咱们家可不会去做那坏了良心的事!你还嫌这个家不够乱还是怎么?”
“爹,不是你想的那样——”扶疏知道陆清源想歪了,忙上前拦住,“您上回去,不是看到了咱们地里的草吗?那些草就是特意种来养羊的!这些羊和别人没有一点儿关系,全都是咱们自个的!本来想再喂些时日,到了年底涨上价了,再牵来给爹爹拿去卖的,现在家里遭了难,大哥和我就想着,先牵来挡挡急——”
“你们喂得?”陆清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傻的看了眼旁边的宁氏。宁氏脸上神情顿时有些不自在——这些日子因董家一再来闹,自己不止迁怒于这个傻乎乎的继子,连带着对扶疏也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大哥,扶疏,你们,竟然喂了,这么多羊?”陆家和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心里更是满满的愧疚——亏自己当初还当面指责扶疏,说她和大哥胡闹,却再没想到,那么多杂草,却是换了这么大一群羊!
“家宝,家宝——”陆清源反复念叨着儿子的名字,却是又愧又悔——
当初儿子去农庄时,就曾告诫过自己,说是那蛤豆再莫种了,连州这地界,怕是养不成的。是自己不信亲生儿子,却猪油蒙了心,听了董朝山的话,才使得家里颗粒无收。
这还不算,竟然又发昏跑到那小农庄,把这么好个儿子吊到梁上毒打了一顿!
世人都说儿子脑子不好使,现在看着,脑子真正不好使的是自己吧!
那么厉害的儿子的话不信,只一门心思的按照自己想的去种地,结果就落了这么个悲惨下场——若没有俩孩子的这群羊,说不好,明儿个全家就得拉棍子出去讨饭也不一定!
这样看来,家宝哪里傻呀,分明就和母亲在世时说的那样,是陆家的宝啊!
“是爹不好,爹,对不起你呀!”越想越悔,陆清源已是老泪纵横。
“爹,您甭这么说——”家宝下意识的看向扶疏,种草也好,养羊也罢,可全是妹子拿的主意!
扶疏微微摇了摇头——
开玩笑,爹和大哥可不一样,于大哥而言,从来都是选择不问缘由的绝对相信自己,爹爹眼里,自己却始终是个任事不知的黄毛丫头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自己有一肚子种地的本事,却是并不敢说给爹爹听。
爹爹再是如何维护自己,却也难保不会对自己懂得这么多农事感到怀疑,真弄个崂山道士来捉妖那就麻烦了!
现在爹能承认大哥就已经让自己很满意了,至于自己,还是不要出什么风头了。
家和瞟了一眼家宝和扶疏,神情明显是有些狐疑,总觉得这两只鬼鬼祟祟的,好像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家宝,平日里,是爹错待你了!”陆清源又是高兴又是感慨,神情里还有些难过,“今儿当着你二娘和弟弟妹妹的面,爹就把这个家交给你担着了,从明儿个起,这个家,就由家宝来做主。”
自己儿子可是小神农呢,有儿子照看这个家,自己即便真蹲了监狱,也是放心的。
“当家的——”听陆清源如此说,宁氏的眼泪一下下来了,“咱们把这些羊卖了,再去求求那些官爷——”
倒不是不愿意让陆家宝当家,而是宁氏的心里,委实舍不得陆清源——
这些羊确实能卖些钱,可还是远远抵不上那上百亩屯田颗粒无收所造成的损失。听丈夫的意思,明显是做好了去蹲大狱的准备。
却被陆清源打断:“这些羊可全是家宝和扶疏的心血!没粮食赔给那些军爷,说什么都是白搭!至于找人求情,这个档口了,你瞧瞧谁肯给咱出面?”
心里却是惨然,说到底,还是主宅那边瞧着自己这个庶子碍眼罢了!早知如此,当初就是死在外面也不回来了,省的带累老婆孩子遭这份罪!
“罢了,还是留下换些粮食,一家子嚼吃吧,有家宝和家和担着这个家,我就是死到大牢里,也甘心了!”
“爹,事情还没到那份儿上。”扶疏忙扯住陆清源的衣襟——爹爹是不是性子太急了些?哪有人这么急着去蹲大牢的。
不着痕迹的推了下家宝,“大哥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是不是啊,大哥?”
“啊?”家宝愣了下,明明心里还很迷糊,只是自来听惯了妹子的话,便毫不犹豫的点头,“爹,我有办法。”
大不了最后,自己替爹爹去蹲大牢。
“什么办法?”若是之前,陆清源肯定会认为两个孩子在吹大气,可现下却是有些将信将疑,毕竟,在自己走投无路、求告无门时,再也没想到,两个孩子会突然赶了一批羊回来,更何况,家宝可是被人家叫做小神农的……
这会儿听扶疏如此说,心里竟是升起些许希冀。
“事情要解决的话,爹爹还需要做一件事——”扶疏跑到陆清源身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把那军需官领到咱家小农庄就成?”陆清源神情很是惊疑,下意识的看向家宝,家宝忙也点了点头,心里却也是一头雾水,根本就没弄清扶疏打的什么主意。
陆清源现在对长子却是信赖无比,看家宝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些喜色来:
“好,你们先去农庄,我这就去一趟二叔公家。”
这二叔公名叫陆丙辰,倒是陆清源和陆清宏的亲叔叔,也是祖父那一辈唯一在世的老人了。
不管陆清宏对自己兄弟如何恶劣,那位叔公倒还算对陆清源颇多照顾,当初能租种到那上百亩的上好屯田,也全靠了陆丙辰帮着说合,据他说,和那军队里的军需官大人却也是有些来往的。
家宝的性子陆清源知道,绝不是那说大话的人,既然说只要请来军需官大人就能帮自己消掉灾厄,那就肯定能做到。
送走陆清源,扶疏又转身对家和和宁氏道:“二娘,二哥,你们在家好好照看这些羊,我和大哥还得回去一趟。”
陆家和有些不放心两人,可看看院里这么大一群羊,也只得留下。
两人方一走出家门,迎面就碰上陆家成。陆家成站住脚,神情阴狠的盯了两人一眼,却在对上陆家宝乌沉沉的一双眸子时,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到了若干年前,因自己纵狗去咬陆扶疏,陆家宝疯了一样抱着自己的狗狠命撕咬的情景,心里不觉咯噔一下,顿觉一股凉气直窜上后背,就这么走吧,又觉得没面子,半晌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冷笑一声:
“什么人是什么命,一个傻子,也想和我抢……我呸!”
陆家宝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却被扶疏一下攥住手:
“大哥,咱们走。”
陆家成,很快,就会让你和董静芬那个贱人明白,什么叫,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