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晨曦城上方的夜色被红云翻涌覆盖，像是天空燃烧起来，酝酿火山喷发的前兆。堆厚的层层血红中间，隐隐有一个巨大黑洞正在凝聚成型。
不一会儿，许多人都注意到这个异象。
嘈杂声、慌乱叫喊，从怔立的两人周围响起来，波尔基斯猛然醒悟，和艾律雅匆匆说了声就快步离开，刚走两步转为快跑起来。
哨所房屋外空地上，逐渐站满人，被惊动过来的所有战士、法术师，无不仰起头，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恐慌，盯着主城方向。
云层翻涌越演越烈，很快，一团团流星雨，如喷射岩浆火球般，密集坠向晨曦城防御层，抑制不住的惊呼中，整个晨曦城俨然被灭世法术笼罩！
气氛难以言喻地紧张，将距离城池十里外的此处也凝固住，陷入死寂。
艾律雅已经能感受到空气中轻微但明显的能量波荡，像拂动蛛丝的夜风，细弱无声，却将她心里头的紧张高高悬起。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乎是刹那后，防御层向上喷出两道光束！
粗如神殿广场柱，冲天而起。
“反击了！”
喊声突兀，充满祈祷兴奋，率先打破一片安静。
“快看，有人出来了！”叫喊纷纷响起。
“光系和雷系！”
“光系！一定是我们的大人！”
“是西奥纳大人还是莫蒂梅尔大人？！”
惊呼片刻间此起彼伏，人们交头接耳，艾律雅身周就像一盆水被浇进油锅里般嘈杂。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仍然凝着眉头，眼看光束以极快的速度上升到靠近云层位置，陡然炸开。光系变成一张庞大光网罩向仍在翻滚的血暗云层，而雷系分裂为数十根雷矛，缭绕闪电光芒，直刺入黑洞中。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隐隐传来。
艾律雅的脸色微沉，肩膀突然被撞了一下，扭头一看，是站在旁边的法术师靠了过来，这位女法术师一副站不稳的样子。她立刻反应过来，连忙道歉，并且仍然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艾律雅轻摇摇头示意无妨，并且走开了两步，仍旧回望那交战的远处半空。漫无边际的黑沉夜色和滚滚烈焰，让她难以分辨出晨曦城刚才出手之人的影子。
“莫蒂梅尔在主持防御层，所以，大概是西奥纳。”她心里推测，同时忍不住有些烦躁和紧张。
从云层的黑洞里，猛然伸出一只巨大的手臂，紧跟着是肩部。
周围人集体发出惊叫。
艾律雅下意识握紧剑柄，用力攥住，牙关暗咬。
雷电和忒莱弥的光芒不断在黑洞口炸裂开，原本的血云被一阵阵映照成紫色、金色变幻。但这并没能阻止那个巨大黑影继续往外爬。
看似慢动作，实际却是极快的几秒间，一只遮蔽数米的骨翼伸展开，用力一扑！
整条黑影蹿了出来，体型庞大地惊人，即便隔着这么远仍能看清它悬在半空的影子，在骨翼下方，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随意甩了一下，就显出蕴藏着极为可怕的爆发力。
“大恶魔。”艾律雅喃喃。
“那是什么……”
无数人呆滞住。
“难道是……大、大恶魔……”
认出这东西的，并非艾律雅一个。
在许多关于魔神和南方塞姆大陆的描述中，都曾出现过这种可怕怪物的图像，久而久之，它的形象几乎代表了人们关于恶魔的恐惧。
只能看见光芒不断以各种法术形态爆发，却看不见与之对敌的人，而一波狠狠的能量对撞冲击开，整个晨曦城防御层都被激得刹那蓝光大亮。
交战仿佛平息一瞬，紧接着艾律雅发现大恶魔突然向他们这个方向转来。
“咦——”
她身体一绷，下一刻就明白过来，一定是出战的人不愿意让交战余波损伤到晨曦城，她脸色顿时变了，目光快速掠过城池，跳过第二战线，一秒后又跳过哨所，转到背后，几十米外的森林里。
越来越大的嘈杂质疑印证她的判断。
她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直缝，这才看清和大恶魔纠缠的那两道身影，果然，其中穿着白袍高举金色法杖的正是西奥纳。而另一个人穿着王国军团的制服，她并不认识。
旁边有一个战士却叫出来，“那个是副团长大人！”
西奥纳的法杖针对恶魔的方向举起，一束光仿佛无法摆脱的网，困缚住恶魔。艾律雅渐渐能看见交战的场面，只见那道光之网不断被挣裂，又仿佛有生命一样自动恢复，而它似乎与普通的光系能量有些不同。
更加灵动，更如臂使指。
它不是纯粹的法力，它就是光，光生生不息，无处不在。
“是法则……”
她若有所思，大法术师，已经有资格渐渐接触到能量的本质规则。
光是包容万物，雷是爆炸起源，被束缚在光之网中的大恶魔浑身电光缭绕，在弥漫黑气中嘶吼挥舞，看上去却仅仅是被困住，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而随着移动过来的速度加快，她这才发现，西奥纳与副团长正在同时维持一个次元法术，他们身周有一个隐现的球状扭曲范围，仿佛把三者共同隔离成一个独立空间，并不影响周围。
但艾律雅知道这个法术消耗太大，并不是大法术师能够随意施展的。
两个人控制着大恶魔，果然如她判断的那样，一路疾驰，不断逼近哨所上方，距离快速接近，艾律雅的心跳随之加速，手愈发握紧剑柄，紧紧盯着他们，眼睛一瞬也不眨。
大恶魔险些彻底挣断光网，她的胸口猛然一跳，等到偌大的次元球体从距离头顶仅仅数百米处掠过，才反应过来刚才并不是自己的心跳，而是魔龙蛋动了一下。
伸手按了按，从森林处爆炸出刺眼的强光，这才是战斗的开始。大法术师层次的战斗，已经不仅仅是战斗经验和法力能量的比拼，更多的是考验双方对规则的理解程度。
距离缩短到距战场千米，就连哨所周围也被风起云涌的能量潮波及卷动，金、紫盛大光芒不时映亮半片天空。
元素的洪流彼此咆哮吞噬，巨大爆炸声间歇轰响，如此恢弘的战斗动静，令在场大部分人都被深深震慑，毕竟，这样的场面是任何一位吟游诗人都无法用诗歌描述出来的。
艾律雅也沉浸在其中，她却并非慑于交战的惊人气势，而是因为自身精神力的强大，第一时间捕捉到两位大法术师施展法术时自然流露的个人感悟和规则意味。
不知不觉，她整个心神都随着战斗而转动，“原来是这样，法术可以这样理解……”
毕竟前世不是法术师，重生后在神秘笔记、布阿迪勒研究记录和《铭文之塔》中吸收的许多知识，似是而非的理解，在这一刻，两位大师的现身说法刺激下，感悟如河水决堤，刹那湖海融会贯通。
一个法术的世界，元素能量的世界，在认知中崭新地呈现出来。
她不觉向前走了一步，脑海中湖泊无风起浪，白光、紫光绞缠大盛，紧跟着风系、地系、火系和暗系就像被逐一带领，连接七系的能量构造更加通亮坚固，旋转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高层次的战斗有时候能持续几天几夜，有的时候却转瞬分出胜负，在两位大法术师夹攻下大恶魔几乎没有取胜的希望。
很快，它身上的伤势显露出效果，动作变得迟缓，尾巴狠狠横扫过来，却被雷系副团长一道长矛狠狠投中，矛尖几乎透出，大恶魔痛极用力甩打，西奥纳一记光明审判，捕捉到机会击中它的胸口，鳞甲碎溅，一抹血红微光刹那闪过。
艾律雅并没有注意到，隔着距离，她也看不见西奥纳刹那变化的脸色，只诧异地发现西奥纳突然不顾乘胜追击，反而掌心向上，在念咒语。
雷法师滞后一瞬，配合地对大恶魔穷追猛打，他单个对付不了大恶魔这种生物，几乎立刻受了轻伤。
西奥纳这一次凝聚的法力很明显不一样，不是柔软的金光，而是几近透明，看似毫无威胁，却令人发自灵魂感到危险极了——
艾律雅听到身后的议论纷纷，心里也跟他们同样疑惑。
西奥纳这是要做什么？
“忒莱弥的宽恕”——这个法术，是湮灭一切乃至灵魂，需要至少七个音节的吟唱！但它重点是针对灵魂，毁灭肉体的威力并不强大。眼看胜利在即，这个法术根本不适合用在与肉体强横的恶魔的对战中！
然而最后一个音节，在大恶魔险些透穿雷法师胸口之前终于落了下来，一枚透明近乎灰色的光球被无声无息没入大恶魔的胸口。
它的身形维持原本动作，忽然僵硬。
而后胸口忽然一阵红光闪出，组合成一个奇怪的纹章，艾律雅也看见了这个纹章，她却不知道这跟曾消失在布阿迪勒胸口的那个一模一样！
地面上，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枚纹章意味着什么。
只有西奥纳和雷法师，眼见纹章激发出来后瞬间被吞噬消失，对视后暗松了口气。
异变就在刚刚松气的刹那发生。
大恶魔仍然维持姿势悬浮在半空中，它的浑身鳞甲缝隙里却都开始爆发出红光，像火焰由内而外燃烧古老的树木，一道道纹路点燃、蔓延。
“不好！”西奥纳脸色顿变。
于此同时，艾律雅也是大吃一惊，“不好！”
她右臂环能量防护罩下一刻就被激发，同时头也不回地大喊一声，“躲进哨所！”
西奥纳立刻反应过来，与雷法师联手，一个隐约扭曲空间的次元球体逐渐成型。
大恶魔体表鳞片崩裂四溅，红光几乎爆发成一个内部激烈冲突的火球。
这是自爆！
巨大的危机迫在眉睫。
每一个大恶魔的体内，都有着一丝货真价实的本源神力！
自爆，必将百分百引炸这一丝神力。
眼看球体来不及闭合，西奥纳和雷法师不约而同咬牙同时向开口处冲过去。
“轰——”
刹那间，红光吞噬了艾律雅的视野，夜幕失色，天地无声。
她被一阵灼热冲击波不受控制地向后掀去，眼睛瞪大，死死盯着西奥纳他们被吞噬的地方。
谁也没有料到，大恶魔会突然自爆。
自古以来的数次恶魔战争中，大恶魔自爆的几率也极少发生。
艾律雅重重摔到地面，她却没有感觉到疼痛，也没有意识到胸口那枚魔龙蛋内生命能量陡然颤动、壮大，她迅速爬起来，不顾一切向战斗发生的地方跑去。
好在正处于爆炸的余波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举动。
千米的距离对三级战士而言不过一分钟，艾律雅却觉得太慢，拼命加速中窒息感撕扯压迫她的肺部，眼睛已经看到森林里爆炸余波的中心，她的心情愈加紧张。西奥纳，西奥纳他一定没有事。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行。
而随着距离不断缩短，魔龙蛋的生命气息急剧增强，扑通、扑通，不断壮大的心跳声传来。
艾律雅缓下脚步，她看见前方明显是被轰开的一片空地，折断的树木和深达数米的巨坑。坑底和周围零落一些黑糊糊的碎块。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此时正坐在坑边的那两个人影。
还坐着，血腥味传来，大概是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艾律雅猛然两步窜过去，同时嘴里凶狠近乎失态地骂出来，“老蠢货！你在搞什么鬼，一把年纪了还学不会稳重吗？！”
西奥纳从刚才就一直看着她，黑暗并不能影响他的视觉，因此他看着小姑娘涨红的脸和残存害怕的那双眼睛，微笑起来。
“丫头，战斗总是生死一线，但神会把胜利赐给最勇敢的人。”说话的却不是他，而是坐在两米外，用手捂住腰间的雷法师。
他也在看向艾律雅。
艾律雅连忙向他行了一礼，“副团长大人，愿您的勇敢能永远赢得众神嘉奖。”
“嘿，你的脾气还挺大，伊萨的小姑娘，”副团长因为笑声牵动伤口，不由咳嗽起来，呸出一口血沫，“很高兴见到你。”
“好了艾律雅，”西奥纳因为副团长的打岔而恢复原本那种不耐烦的刻薄表情，“假如你再跟这个无聊的家伙啰嗦废话，我就把你赶回恩西城去。”
“你这只刻薄的老吸血鬼，伊萨的小姑娘跟着你真是糟蹋天赋，我们晨曦军团向来尊敬公爵大人，更欢迎这样的好苗子——”
“闭嘴吧老色棍，”西奥纳立刻反唇相讥，“临死也不忘搭讪小姑娘，你就不怕下去见到塞尔图被他活活打死吗？”
艾律雅没有理会这两个老家伙生龙活虎的互相挖苦，她听见了从怀里传出来的一个声音，一个清脆、细微的，蛋壳破裂的声音。
“在这两人旁边出生一定会影响到胎教吧？”她忍不住生出迫切离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