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通往山顶的距离不断缩短，艾律雅隐约觉得听到一种极细微的声音。
她表情凝重，很快意识到这声音并不属于外界，而是来自于自己的精神感知，而源头，就是手上那枚神恩之戒。
扫了一眼加涅弥，他从处理完战斗现场后就维持着一种蹙着眉的表情，仿佛心里存着事情，“等等。”她说，然后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在神恩之戒上。
空气在隐约地动荡，一股能量渐渐明显，但仍然比较微弱，细细地像股线一般连往一个方向。这是自然的气息，艾律雅觉得有点熟悉，立刻她想起来，这股自然气息和神恩之戒仿佛同出一脉。
这是在指引？她手指皮肤仿佛感触到戒指内部的凹痕。
“往这儿走。”
艾律雅提醒，然后率先走过去，加涅弥跟上去，三两步跨到她前面，但就像她理所当然知道一样，什么也没有问。
沿着指引的方向走得越久，原本细微的声音渐渐变得低而清晰，这是一个女声，声音柔和悠远，带有奇异的韵律感，并且说的是古魔灵语。艾律雅想起来，这就是当初念那首完整颂诗的声音。她仔细听了一会，发现现在吟唱的是伊蒂涅流传最久的一首颂歌。
遗迹果然和魔灵有关系。
但上一世传闻里信誓旦旦地说，那是一位传奇法术师的研究塔遗迹。
艾律雅稍一想就明白过来，魔灵和传奇法术师，不就是西朵毕和墨弗斯班么。墨弗斯班确实是战争时代的一位传奇法术师，并且名列晨曦城四英雄之一，他的雕像至今还竖立在晨曦城门口。然而晨曦城的四位英雄里，艾律雅最不喜欢——或者说，看不起的，就是他。
因为墨弗斯班与大魔灵西朵毕坚贞不渝的爱情，和墨弗斯班带领人类军队屠灭魔灵势力、亲手击杀西朵毕的事迹，同样广为传扬。
不过亲手杀死西朵毕之后，墨弗斯班就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关于他下落的传言不一，有的说他是自杀了，有的说他为人族完成使命后，背负对爱情的负罪感避世隐居，直到死亡。
种种说法，都像是不约而同在给这段悲剧爱情留一线余地。
艾律雅不在乎墨弗斯班是怎么死的，她回忆起曾在布阿迪勒笔记中看到的话，“安伽提王的后裔遵循先祖留下的指示，秘密祭祀阿尔戈斯，他们试图通过祭礼发现什么……墨弗斯班是此时安伽提王最出色的一位后代，他和西朵毕避开战争，一同进行对法术模型的研究……”
据记载，他们曾留下一部分手稿，但散佚于战争中，而最后两人反目的起因，就是在研究中发生分歧。
然而在法术模型的研究领域里，什么样的分歧才能导致一个人置自己深爱的恋人于死地？布阿迪勒根据墨弗斯班的家族隐秘和关于两人生活的一些记录，判断他们还在进行另一种神秘的研究。
此刻艾律雅也开始怀疑，莫非她被指引去的地方，就是那个神秘研究地点、布阿迪勒汲汲渴求的东西？
也许布阿迪勒已经查到了什么，才会出现在这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她不由猜测。那么上一世遗迹是由一个追捕堕化者的任务引发出来的，也就能说得通了。
艾律雅陷入思考，并没有注意到加涅弥不知不觉落在后面，目光时不时，佯作无意地停留在她身上。
等她忽然反应过来的时候，暮色已经渐渐四合，像一层缀着宝石的暗蓝纱幕浮现。疏林笼在幽暗星光中，看起来朦胧而渐渐透着夜晚的神秘，仿佛到处都藏着呢喃低语。
她一回身正好与加涅弥对视，心怦然一跳，连忙用干笑掩饰，“还不扎营吗？”
“嗯，”加涅弥低应了声，注视她一眼，跟着才又说，“好。”
艾律雅有点刻意回避加涅弥，她拿着干粮抬手示意一下，就直接进了自己帐篷，然后随手把干粮搁在一边，叹了口气。
将加涅弥的名字从自己脑中飞快驱逐出去后，她做了几十次改换条件的微量爆炸试验，最后盯着两堆太阳石与暗影核残渣，终于确定了自己的观察：
在后续爆炸过程中，一部分光系元素转化成六系基础元素，而一部分黑暗能量在爆炸中分裂为新的光元素和新黑暗能量。
而不是她在地下洞穴时以为的光系黑暗系同时有一部分转化为基础六系。尽管这个事实在白天和布阿迪勒战斗的时候就被她察觉了，一瞬间她的大脑还是炸开嗡鸣，怔怔发懵。
这毫无疑问颠覆了她的认知——假如光明能在黑暗中诞生，那么反过来呢？在现有条件无法观测到的爆炸第一瞬间，是否还存在初次变化？光明之中，能否诞生黑暗？
即便对光明神并不剩多少信仰，艾律雅也感到难以接受这一发现。
并且另一方面，布阿迪勒所说的“卡兰多亲自来”，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卡兰多——大王子殿下，就是八级铭文师口中的主人。
那个被八星铭文师称为“注定与伟大法师密特里并肩”的神秘研究者，是卡兰多？
艾律雅的第一反应是布阿迪勒搞错了。
但随后她不确定起来。毕竟，前世她短暂的生命全部用来升级复仇，对隐藏在表象下的消息知道的太少……也来不及知道。
然而卡兰多派八星铭文师调查诗歌的事情，假如是真的，难道他也在打着阿尔戈斯和安伽提王宝藏传闻的主意？不知为何，卡兰多苍白倦怠的眼睛突然浮现在艾律雅脑海中，并且和布阿迪勒阴鸷的鹰眸一瞬重合。
艾律雅思考了一夜未睡，第二天天未亮加涅弥也醒了，两人干脆收拾后直接出发。沿着神恩之戒的指引，艾律雅最终停在一片平平无奇的疏林间。
“怎么了？”加涅弥问。
他微微露出疑惑，看上去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但艾律雅能感知到，这里的自然能量波动有些异样，并且指引的终点就是这儿，神恩之戒已经微微发热。
“就是这儿。”
艾律雅也没有试图隐瞒，而是态度十分平常地激发出神恩之戒中残余的力量。
只见在两人眼前，空气隐约波动了两下，然后就没有动静了。景象看上去没发生任何变化，但加涅弥露出震惊的神色，看向艾律雅，眼神渐渐变得严肃。
“走。”艾律雅一把拽住他的手，神恩之戒的能量薄薄覆盖在两人体外，随即拉着他往前跨了一步，整个人就像是消失在空气里。
在跨出的那一刻艾律雅就感受到一种极强的挤压力，简直像要把五脏六腑都挤成一片，但几乎是立刻，身体覆盖的自然能量接收到来自前方的吸力，她当然不会抗拒，整个人拉着加涅弥一下子被吸了过去。
眼前呈现出一幅十分凌乱不堪的场面。
原本肃着脸正要说话的加涅弥也被眼前的场景震了一震，片刻后才找回声音，“这是……次元空间？模拟次元空间！”
艾律雅含糊地“咦”了一声，模拟次元空间是传奇法术师的能力之一，要求对空间法则有很强的领悟才行，这可不是她现在的水平“应该”知道的。她打量面前明显是曾经历过一场大爆炸的场景，这个模拟次元空间面积并不大，大约相当于两个恩西城的神殿大厅。
但此刻，左侧是一个大约占据了60%面积的非常大的深坑，里面空无一物，周围放射状散落从粉碎到大块的石头，一侧还剩下半面干涸的池塘。所有原本的布置看上去都在爆炸中被摧毁了，仿佛一小片荒地，唯剩下右上角矗立着一座被爆炸波及一角的小城堡。
假如这里面还能找到什么东西，就只有小城堡里了。
艾律雅刚想提议过去看看，加涅弥忽然走向对面的爆炸最边缘。
干结成小丘的土壤中露出半截白色近乎透明的骨头，两人对视一眼，这无疑是爆炸中被翻起的土壤掩埋在下面的。掘开土壤，奇异白骨一截一截露出来，最后完全呈现在眼前。
这是两具纠缠在一起的白骨，看上去都颇为不凡，光泽内蕴，从外型能很明显出来是一具男性人类，和一具女性魔灵。不过艾律雅却看得皱起眉头，目露不忍。
因为两具白骨看起来非常亲密地抱在一起，却分明是同归于尽的姿势。那个男性人类的手张开呈爪，刺在女魔灵的肋骨之间，想必死前一刻已经生生抓碎她的内脏，而女魔灵的手死死卡住男人的脖颈，她的另一只手握成拳，拳心里露出一截断裂的木杖。是法杖的残余部分。
这么大的爆炸能量，并不是普通法术能做到的，而从白骨骨骼几乎晶体化的现状来看，生前实力至少比加涅弥强。
“这两人是谁？”加涅弥出声问。
“大约是西朵毕和墨弗斯班吧，传说墨弗斯班亲手杀死西朵毕，也许她没死，而是逃了回来……”
艾律雅语速低沉而缓慢，仿佛正在脑中重现那一幅画面，“看上去，她像是故意把墨弗斯班引诱回来，然后拉他同归于尽。对了，这里大概就是他们的秘密研究地点。”
“哦？原来是真的。”加涅弥点点头，他也知道这个传闻，语气忽然转变严肃，甚至有些严厉，“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身上有些东西要藏好，最好别被任何人知道。”
“我会为你保密。”他又补充。
“我——”艾律雅顿了顿，接受了他的好意，“对，我会注意的。”
“希望你记住这一点。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信任。”
“但是我选择信任你。”艾律雅从墨弗斯班的白骨上移回视线，故意说。
加涅弥顿时没有说话，而是心口涌出一股悸潮，他压制下喉咙忍不住发痒的咳嗽，嘴角微微一缓，尽量平淡地“嗯”了一声。随后仿佛意识到显得太平淡，才说道，“谢谢你。”
“哈！”
艾律雅这回发现了他那一瞬愉悦的表情，她算是知道了加涅弥这种人有多克制，不过现在不是惹他的时候。因为靠近这里的一会，她通过神恩之戒，感受到一丝十分微弱的能量起伏。
细若游丝，就在周围。
跟随感觉找了一会，才发现那是崩碎到十几米外的法杖顶端。
之所以能辨认出它原本所处的部位，是因为已经扭曲熔化的精金雕饰上嵌着一枚透明的硕大宝石，旁边还散落了不少细碎木块。能量起伏正是从宝石上散发出来的，但它的情况看上去很不好……内部全是密密麻麻的裂痕。
艾律雅捡起木块轻轻一戳，宝石就碎裂成渣。
它内部的核心也因此暴露出来——这是一枚几乎裂成两半的尖头椭圆形透明晶体，看起来裂痕的位置是一道原本就有的凹沟，整体模样有点像是植物的种子。
她直觉这玩意儿跟神恩之戒有什么联系，抬头看了加涅弥一眼。
“你拿着吧，我对魔灵没兴趣。”加涅弥说。
“好。”她点点头，收起来，“没有别的了，我们去那里看看？”下颌微抬，示意小城堡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