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过度的震惊,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张优美的唇俯下,美目圆睁,小口微启,却一动未动。
这种姿态,更像是邀约,更像是引诱,使他眸中的暗潮更加汹涌。
他的唇却堪堪停留在离她的唇不足一厘处便不再移动。
鼻尖相触,气息纠缠,若有若无的碰触却使人敏锐地感受到那种不可思议的柔软……
轰然一声,她的脸炸开满脸红潮。
他的声音低低的,如一缕低回的秋风,就回荡在两人的唇齿间,还带点奇异的喑哑:“还要继续吗,小姑娘?”
她的心怦怦急跳,已经完全不知所措,顶着满脸血,手忙脚乱地推开他。
他顺势放开她,后退一步,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衣襟,又是那副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派头。
就连他的话,也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讥诮:“就这些,连皮毛都算不上,狎昵少尼?”他冷笑,“你质疑本官的官品本官可以不予计较,但你诽谤本官的品味本官却要与你说道说道。”
他不管不顾地上前执起她的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你看清楚,凭貌,才,家世,你觉得哪一样需要本官去俯就那些不入流的货色?”
毫不意外地看到她的脸一白,他笑得愈发凌厉如刀:“你说得不错,人分三六九等,本官自然要寻一位品貌家世相当的女子与本官匹配,至于其他的,本官不会做,也不屑做。”
他放开她,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躯,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变态的快感,出口的话愈发无所顾忌,“你也自称是出家人,却满脑子污秽念头,是什么给了你本官狎昵你的错觉,同车,下棋?”
呵呵一笑,语气陡转,“本官看你是跑路跑野了,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你师傅就是这么教你的?能教出这样的徒弟,依本官看,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你松山寺都是这样满心龌龊的尼姑,这个寺庙不要也罢!”
这话说得太重了,她终于承受不住,颤巍巍地跪在了他的脚下。
他在羞辱自己,她心里很明白,可是她却没有丝毫怨恨,就像儿时,没有片瓦遮身,却要面对突然而至的瓢泼大雨,那时,你心中升起的会是怨恨吗?
不,你有的,只是面对大自然不可抗拒威力的惶然,和身为蝼蚁的无力和悲哀。
她的脑中反反复复回响着他的话,她抓住每一点进行反省,发现他有一句话说对了,她确实是跑路跑野了,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妄言,妄嗔……
难道她没有因为他和知府大人的优待而有失分寸吗?
她如置身于茫茫的雪原中,心冷得一阵阵发抖,眼前却片片恍惚,找不到一处可以躲避的地方。
她垂着头,竭力控制着声音中的抖颤,断断续续地解释:“对不起……慧清没有诽谤大人的意思……那些话,不是特指大人……慧清没有误会,也从没有对大人有过一丝一毫非分的想法,鬼神可鉴……”她看不到他愈发冰寒的脸色,只是低低地诉求,“我师傅……一心向善……讨不到饭吃,宁可饿着肚子,也不向求她治病的人收取一针一线……她的病就是那时落下的……别人称她是善人……是我不肖,身为大弟子,却连累她老人家受人非议,我……”
她惶然抬头,似乎想找出什么东西能证明自己,可是能有什么呢,人命都卑微如此,说出的话又能有什么分量?
她的目光恍恍惚惚地落在窗前一把裁纸的刀上。
她像是魔怔了,都忘了自己正在跪地乞求,浑身颤抖地站起身,浑身颤抖地走到窗前,浑身颤抖地一把散下满头的长发,拿起那把刀,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头发割去。
“你做什么?”他遽然大惊,急切地跨前一步,紧紧地握住那把刀,脸色大变。
她的神色已经有点不大正常了,明明是看着他,却仿佛一缕游魂:“我……我只是……想告诉大人,我虽然……不入流,妄动嗔念,妄言,可是……我并没有对大人有非分之想,也没有……满心龌龊……我……”
仿佛有风呼啸而过,毫不留情地穿透他的内心。鲜血印满手掌,而锥心之痛却在胸中。他夺下那把刀,狠狠地摔在地上,一字一句,冰冷漠然:“你真是全无心肝。”
而后,决绝而去。
夏芩的目光缓缓地落到地上那把沾血的刀上,如被抽去了心魂,恍恍惚惚,痴痴怔怔。
“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去教训他。”
不知何时,一抹身影飘浮在她身边,话语清清冷冷。
夏芩回过神来,缓缓扭头看去,目光霍然一跳。
“变相君,你的脸……你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恢复无脸模式的变相君冷淡道:“那张脸不配出现在你面前。”
初时的惊吓过后,心底泛起的是异样的暖流,她看着他,肯然道:“你是你,他是他,在我眼中,你们两个从来不是一张脸。”默然须臾,又道,“千万别生出教训人的想法,对你不好。”
变相君清冷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夏芩:“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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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那个吻没有停下,浓烈的印记从她香软的唇一路蔓延到全身,他终于如愿以偿,炙热的身躯紧紧地贴着她的细滑肌肤,在她耳边哑声呼唤:“初菡,你是我的初菡……”
猝然惊醒,夜色满室,耳边只有书童沉睡的鼻息。
他在黑暗中怔忪,而后平静地拿出一条锦帕清理自己,重新翻身躺下。
这一次,却再也没有睡着。
天明,穿好衣服,他问进门的书童:“小尼姑起来了吗,今天要尽快赶路。”
书童:“正要报告大人,刚才,客栈老板说,小尼姑昨天就已经走了。”
他蓦然一怔,挥手让书童下去准备后,自己去了那个房间。
那里,早已人迹杳渺。
唯有那碗姜汤还孤零零地放在桌上,一口未动,像一个被遗落的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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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加鞭回到松山寺,已经是三日后,隐晦的云在天空缓缓流动,偶尔飞过一群鸽子,带过悠长的哨音。
寺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似乎那些往日的隔阂都被现实中长久的分离消融了,慧心大着胆子让她讲定州见闻,两位长尼说说笑笑,如同有了节日的气氛。
连定逸也扶病出门,瘦削的脸上泛起慈祥的笑意。
夏芩先到师傅房中禀报了定州种种,然后又说了自己想剃度的心愿,定逸微微一愣,却道:“不急,眼下正是严冬,多些头发好比多顶帽子,可以御寒。要剃度到来年天热了也不迟。”
夏芩:“……”
她怎么也没想到师傅会说出这样的理由,真是……好生务实。
沤憋多日的大雪终于在次日夜里悄悄落下,万千雪花拥挤着向地面飘落,风紧处,寒意袭,似乎还能听到那匆促而渺茫的“沙沙”声。
天明,雪停。
在一片雪茫茫的背景中,她看到那个多日未见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红色大氅,身姿窈窕,恰如冰天雪地中一枝烈烈红梅,雌雄莫辨,国色倾城。
此时的他身上又出现了那种气质,夏芩曾经在他身上见过的那种气质:难得的娴静,些微的凄茫。
夏芩走过去,默默地点燃手中的纸张,那张纸很快出现在鬼男绣手上,夏芩说:“这是我从定州知府那里得来的改判书,不知道它对你还有没有用。”
宋绣绣羽睫轻垂,勾唇微笑:“费了很大劲吧,让你费心了,不过它确实没用。”
说话间,那张纸在他指间缓缓碎裂,如撕破的蝶翅,随风飘散。
夏芩默默。
“他叫田五畴。”不知过了多久,宋绣绣突然道。
夏芩侧脸:“嗯?”
宋绣绣微笑:“是不是很土?”不待她答,径自说道,“不但名字土,而且人也很土,脸黑黑的,个头不高,像一个从乡下进城来的朴实青年,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他陷入回忆,眼中是若隐若现的温柔:“别人对我,为了得手,都是许以衣服首饰,而他,直接把名下的财产列出来,托媒人对我说,要把这些与我共享。”
他呵呵笑着,说不清是得意还是嘲谑,“就那些财产,还真是个土里土气的土财主阿。然后,两天送一条鱼,三天送一筐蟹,下雨了有雨伞,天寒了有手油,他自己每天早上吃一文钱的稀粥咸菜,可是却给我买时下最紧俏的水果。”
他唇角翘起:“是啊,我就是个这么世俗的人,我受够了贫穷的日子,做梦都怕有一天会变成饿殍。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除了刺绣什么都不会,如果是个女人,还可以嫁个男人托付终身,可是我……”
他的唇角浮起自嘲的弧度:“既然有个人不计回报地对我好,我为什么要拒绝呢?所以他给我什么我要什么,但唯独不答应与他成婚。总想着有一天,他发现我的贪得无厌可以收手,或者,直接像其他的男人或女人一样,提出那个要求,我会满足他……”
他抬首望天,眼中浮起薄薄的迷惘,唇边的笑几近凄艳,“可是没有,他从来没有提过一次非分要求,直到有一天,他直接问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我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告诉他,我想要他名下全部的财产,全部。”
他美丽的眼睛泪光闪闪,看向夏芩:“你觉得,如果你是男人,你会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