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越有些奇怪梁冠生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跟他商量。他这才想起刚从渭水城回到雁回峰时,庄文彬曾经跟他说过,梁冠生在他离开雁回峰的那段时间里找过他几次,想必就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吧。不过他倒是也有件事要与梁冠生说,那就是胡知庸死了,死在了他的长箭之下。
次日午时时分,唐小越在雁回峰下的藏中见到梁冠生。庄文彬为了避免有人打扰他们,特意把藏中空了出来。
梁冠生虽然从庄文彬口中已打听到了一些唐小越现在的情况,但实际见到时还是感慨了许多。以前的他是走在唐小越前面的,这让他虽然因为以前的事对唐小越有些愧疚,但还多是以一个师兄的身份来关心他。但现在唐小越的境界却是赶在了他的前面,他是武境八重中期,而唐小越已经是武境九重,这让他不由得心头有些异样。
唐小越看着已近两年未见过的梁冠生也是感慨了许多,梁冠生比他年长几岁,今年已年满二十岁,身形挺拔,气宇轩昂,显得越发的成熟自信,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仙门弟子的风范。
“恭喜唐师弟进入武境九重,成为亲传弟子。”梁冠生有些客气地说道。
唐小越也客气地回道:“师弟也恭喜师兄成为朝天峰的亲传弟子。”
两人客套之后,竟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大概也是不知从何说起吧。
“不知梁师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师弟商量,我前段时间听文彬说师兄来找过我几次。只是我这一回来就被师父招到了峰上,一时之间也没有时间去找师兄,倒让师兄挂念了。”唐小越率先打破了沉默。
“无妨”,梁冠生沉默了一下之后,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不知唐师弟是否还记得江州城时,我曾说过胡师叔在东华仙门有一个师弟的事情?”
唐小越隐约记得当初在江州城的一清观中,梁冠生将随他一起前往一清观的天龙门李长老杀死之后,余力师叔曾问过他为什么要杀人灭口。梁冠生当时的回答是他不能让唐小越没死的消息传回天龙门,那样的话胡知庸会杀他来泄愤,即使他进入了东华仙门也逃不掉,因为胡知庸在东华仙门中有一个师弟。
“记得,当时梁师兄还曾担心过这件事情。”唐小越有些奇怪梁冠生为什么此时提起了这件事。过去的几年时间,唐小越偶尔也想起过这件事情,但因为一直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也就把这件事情忽略掉了。
“本来这件事情,我也一直忽略掉了,以为这几年没有事情发生,便算是过去了。但前段时间,我偶然间听到有人在打听四年前在江州城招新大会时,从天龙门招收的弟子。那场招新大会天龙门的弟子只有我跟师弟两人。哦不,严格来说,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就怀疑是不是跟胡师叔有关,就暗地里打听了一下,果然跟胡师叔有关。”梁冠生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唐小越。
唐小越神色平静,没有什么波动,只是轻声问道:“就是胡师叔的那个师弟?”
“是的,”梁冠生接着说道:“胡师叔的那个师弟是灵台峰的正式弟子,叫胡一枫,旋天境中期的修为。”
唐小越看了看梁冠生微微有些皱起的眉头,问道:“那他打听到了吗?”
“不清楚,”梁冠生摇了摇头,道:“我听到他在打听天龙门弟子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前了。不过以他灵台峰正式弟子的身份,想来打听到这个应该不难。”
“若是他已经打听出了我们,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唐小越问道。
“我也不知道。”梁冠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师兄是在担心吗?”唐小越看着梁冠生那低落的样子,不禁问道。
梁冠生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没有。就算他打听到了,但当时登记在册的从天龙门中收取的弟子也只有我一个,而且我现在已成了朝天峰的亲传弟子,就算胡一枫想要对我不利,也得考虑一下我身后的师父。再说师门内虽不禁止决斗,但却绝对禁止同门同残,想来他也不会在师门内动手。”
“那师兄在担心什么?”唐小越有些疑惑了。
“我担心这件事情会牵连到师弟,毕竟当时是我杀了李师叔。”梁冠生有些愧疚地看了唐小越一眼。
唐小越从梁冠生看他那一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愧疚,身躯微微一震,梁冠生真的在担心他!
唐小越定了一下心神,笑了一下,说道:“师兄刚才不也说了吗,师兄是亲传弟子,那胡一枫想要动手,还是有所顾忌的。现在师弟我也是亲传弟子,那胡一枫想来就算查到了我,也要顾虑一下我身后的师父吧?”
梁冠生听闻此言,却是猛然一震,也笑了起来,道:“看我真是着急了,竟把这事给忘了。那倒也是,前段时间我还担心这个事情怎么办,但现在师弟成了峰上长老的亲传弟子,倒也不用那么担心了。不过既然知道了,师弟还是小心些为好。都怪师兄连累了师弟。”
唐小越听了梁冠生的话后,呵呵笑了起来,道:“师兄倒不用为这事自责,要说连累的话,反倒怕是我连累了师兄。”
梁冠生愣了一下,觉得唐小越似乎话里有话,问道:“师弟此话怎讲?”
唐小越平静地说道:“胡知庸死了。”
唐小越平平稳稳的一句话,听在梁冠生耳中却是身躯一震,一下子有些失神起来。虽然胡知庸后来成了他的敌人,但毕竟曾经是疼爱过他的师叔,就这么的死了,他一下子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他轻声问道:“他怎么死的?”
唐小越的声音依然沉稳平静,“我杀的。”
这句话对于梁冠生来说,才是真正的晴天霹雳,瞬间击得他六神无主,下意识地问了句,“你杀的?”
“是,”唐小越平静地说道:“当时他已是旋天境初期。”
梁冠生觉得今天的唐小越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以前就觉得唐小越不是个普通的师弟,从那次雨夜追杀时,他就看得出来,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但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唐小越就算修为比他高,但也只是武境九重,怎么可能杀得死旋天境初期的胡知庸?若真是那样的话,那唐小越现在的实力到底到了什么境界?
唐小越看着一向沉稳自信的梁冠生呆若木鸡的模样,觉得自己是不是有哪里说错了什么,然后想了想,把当初他对沈平解释秋水断剑时的说辞又对梁冠生说一遍,梁冠生的脸色这才有一些好转过来,但还是心生感慨地说道:“没想到师弟已如此厉害,倒是让我这做师兄的惭愧了。”
唐小越没有再说话,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刚刚心情起伏震荡的梁冠生慢慢地平静下来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他这几年来,一直萦绕在心头所无法理解的事情。
“师兄有没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
梁冠生奇怪地看了唐小越一眼,问道:“师弟指什么?”
唐小越目视着前方,虽然他强自镇定,但声音中还是带着只有他才能查觉到的颤抖,轻声说道:“师兄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梁冠生的脸色显然僵了一下,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道:“我们一起从天龙门出来,你又是师弟,我作为师兄当然要对你好了。”
唐小越有些奇怪又僵硬地回了一句,“在别人看来是这样,但我们都知道,我们曾经是怎样的师兄弟。”
一时之间,藏中静可落针,只有微微的呼吸声轻轻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梁冠生的声音才响起,声音中充满了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悔恨、失落、惭愧,一言难尽。
“师弟是在怪师兄吗?”
“没有,”唐小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说道:“我当时就说过师兄也只是听命行事,迫不得已,我不怪师兄。而江州城中的事,更多的是境况使然。我知道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我还是……”唐小越不知该怎么表达,一时语塞了起来。
“还是觉得师兄别有心思?”梁冠生的声音没有了任何情绪,只剩下了平静。
唐小越忽然有些恨自己,他恨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把梁师兄陷入这样的境地。他能从刚才梁师兄的那句话中听出来深深的绝望。是的,绝望,是那种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绝望感。
“师兄,我,我……”唐小越觉得自己此刻即使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他心头的想法。
“没事的,小越,我理解你的想法。换作是我,我也一样会心生疑虑的,甚至比你更重。”梁冠生叹息了一声,有着说不出的失落感,“如果我说我被你当初小小年纪的气量所感动,相信你也不会相信,就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这种陈词滥调。不过,人心啊,这种东西实在是难猜,就算是自己,也不明白它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完这句话,梁冠生忽然死死地盯着唐小越。
唐小越仿佛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他的内心,那里一片风光霁月,那里一片风清月朗,那里一片华星秋月,那里一片星光璀璨。
唐小越与梁冠生同时笑了起来,嘴角含春,眉目清朗,恣意洒脱。
“我明白。”
是的,人心,为什么要去猜呢?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