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引着蒋政进内殿,扬声回禀;“蒋御医求见小主。”
“请蒋大人进来。”
蒋政前脚进寝殿,金钗便把宫门关上,蒋政看见苏琉璃并未躺在帐子里,而是端坐北墙的紫檀玫瑰椅,手里摆弄一个翡翠把件,目光淡而纯净,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蒋政迷惑,苏宝林刚处置一个奴婢,那个奴婢生不如死,苏宝林神态安详,双眸清澈,不染杂质,若非知道内情,亲眼所见,断不相信她能如此心狠,手段老辣。
蒋政心中,不免暗想,或许宝林苏氏这样的人,堪当大事。
“见过小主。”蒋政躬身一揖。
“蒋大人不用多礼。”苏琉璃勾唇。
蒋政抬头,眼前的女子真是一笑生百媚,顿觉眼前一切失了颜色,蒋政不由心头一跳,忙低头不敢看。
“小主有什么话对微臣说吗?”
苏琉璃暗想,她这世的的爹糊涂,不过眼光不错,或误打误撞,这个年轻的御医不是酒囊饭袋,看似通透之人,她玉臂微抬,吴安、小六子,金钗退了出去。
苏琉璃慢启朱唇,“我还有一事想求大人帮忙,大人帮人帮到底。”
“小主请讲,微臣愿闻其详。”蒋政躬身。
当如花瓣般娇艳的薄唇中轻轻吐出一句话,蒋政愣在当地。
蒋政神色错愕,“小主,此话不可戏言。”
“蒋大人,本小主说的不是玩笑话。”
蒋政盯着这张标致的脸,极为认真,不像是说着玩的,可是此话大为荒唐,苏家送女入宫,上下打点,银子钱没少使,到头来,自请出宫,苏家大小姐性情乖觉,令人琢磨不透,这怕不是苏大人的意思。
蒋政显出为难,“小主,苏大人是让微臣帮助小主,在宫中立足,小主的做法显然违背苏大人本意,小主不要为难微臣。”
“如果大人相信我,就照我说的做,大人怕跟我父亲没法交代,难道我进了冷宫,大人跟我父亲就能交代过去了吗?本小主不是服用大人给配的药,才生此恶疾?”
蒋政冷汗下来,怪自己没多想,申辩,“小主当日并未说此药用在自己身上,小主说要对付背主的贱婢,微臣才答应小主。”
“不管大人作何解释,事实总归是事实,不可更改,唯有想法子解决,大人说不是吗?
蒋政暗自懊悔,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自己失信于苏大人,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把柄握在苏大人手里,苏家大小姐一旦出事,自己难辞其咎,怪自己当初一时糊涂,急需银两,收受贿赂,铸成大错,清白已污。
蒋政力劝道:“小主病症若服药,不过三五日便可解,小主又何必轻言离宫,何况离开皇宫不是轻易能办到的事,小主三思。”
“本小主要是执意不服解药,请问大人要多少日子痊愈?”苏琉璃声音轻柔,蒋政听了,重似万斤压下。
苏琉璃无人能掌控,自己倒是被人一步步牵着鼻子走。
蒋政泄气,沉声问;“敢问小主,是想暂离内廷,待它日东山再起,还是有别的打算?”
蒋政须臾间,做了数度猜想,甚至怀疑苏家大小姐入宫前有情郎,此番出宫是事先约好了,丑事发,自己脱不了干系,欺君罔上,蒋政冷汗直冒。
苏琉璃看着蒋政肌肉僵硬的脸,淌下汗珠,还全然不知,手执绣帕掩嘴,这人看似厚道,不是那等奸猾之人,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苏琉璃移开绣帕,面上的笑容消失,正色道:“大人不必担忧,不妨实话跟大人说,入宫实非我所愿,是我父亲的贪图权贵,宫里人情凉薄,我想出宫找一清净所在,安度此生。”
“小主容微臣想想。”
“大人还有别的选择吗?大人不会妄想劝动我留在宫中,宫里龌蹉事,大人比我清楚,连大人都身不由己,漫说是我一个小小的妃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耳!”。
蒋政避开那道惑人的目光,“小主是想出家为尼?。”
苏琉璃忍俊不住,心道,这个呆子,我说去寺庙就是要出家吗?
静静的寝殿里,传来两声吃笑,“本小主是想去宫外皇家寺庙养病。”
蒋政心里盘算,苏琉璃不肯服用解药,病症一时半刻不能减缓,宫里苏宝林的对头,若借机发难,苏宝林多半迁出内廷,与打入冷宫无异,莫不如,出宫去皇家寺庙,皇帝一年中偶尔去,冷宫可是鸟儿不拉屎的地方,皇帝的脚步是万万不会踏入,看一个染病的低等妃嫔,出宫养病,身体康复伺机回宫,苏大人那里还有个交代。
“好,微臣答应。”蒋政迫于无奈,只好应允。
苏琉璃笑了,刹那,室内光华璀璨,蒋政的心被搅乱了,想为此等美人就是身死也甘愿,不过那只是瞬间的想法,他明白,苏宝林不过利用他达到目的。
蒋政避开看她的脸,垂首,道;“微臣听小主吩咐,至于成与不成,尽人事,听天命。”
掌灯时分,敏秀宫外,北面红墙根下,地上两个长长的影子,小六子把一块碎花布包交给对面的人,对面影子双手接住,轻轻打开,里面摆着一只绣鞋,那人枯瘦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摩挲着绣鞋,好半天,才说出话,喉咙暗哑,声音干涩,“蕙兰一向身体结实,怎么会染上此病?”
“已经这样了,想开点。”小六子不敢多说,怕节外生枝。
那人的头始终低低的,许久,才慢慢抬起来,声音里带了哭腔,“那地方进去,还能活着出来?她还说等二十五岁放出宫…..”,那人说不下去了。
小六子小眼睛朝四周扫了扫,无过往宫人,才放心,看他难过,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劝道:“进到这里,命半点都不由人。”
坤宁宫
张皇后和小公主榻上歇晌,被小公主几声哭声惊醒,奶娘忙跑上前,抱起小公主,道;“八成是饿了。”
张皇后便让奶娘喂奶,自己看着女儿吃奶的小模样,脸上荡起笑意,出满月,小公主长得越发好看,白里透红的小脸蛋鼓鼓的,奶娘笑着道;“小公主越来越能吃了,抱着沉得压手,长大定是个美人坯子。”
张皇后心里欢喜,又不无遗憾,这要是皇子就好了,想起问身旁的太监,“三皇子晚上睡觉还不踏实吗?”
太监蔡荣道:“三殿下近来睡觉安稳不少,小孩子受惊吓,常有的事,娘娘不用挂心。”
“这孩子命苦,没了娘,皇上不喜,连问都不问。”张皇后郁闷,心想,养了也是白养。
“娘娘还年轻,调养好身子,不愁生不出皇子。”康嬷嬷了解皇后的心思。
“这批秀女侍寝,皇帝只怕是更忙了。”张皇后悠悠地道。
太监刘成匆忙入内,“回皇后娘娘,传染苏宝林的宫女蕙兰已送去寿安堂。”
张皇后手捻着珠钏,“蒋御医怎么说?苏氏的病打紧吗?”
“回皇后娘娘,蒋御医说了,苏宝林的病,一年半载能否痊愈,还不好说,需静养。”刘成把蒋政的原话一字不落回皇后。
“静养。”张皇后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夜晚,敏秀宫西偏殿,苏琉璃趴在窗棂上,声悄悄的,“去外面看看宫门外有没有什么人?”
金钗开门走出殿外,左右看看,无人。
片刻,敏秀宫西偏殿宫门开了一条缝,从内溜出二人,前面之人大热天的浑身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怀里抱着一个匣子,机警地左右看看,疾走出大门,金钗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