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琮言是知道赵嬷嬷的忠心的。对俞锦妍,赵嬷嬷是比自己的亲生儿女还要疼惜爱护,为了俞锦妍,她能舍身入死。这么多年,不止俞锦妍备受她照顾,甚至俞琮言,也没少吃过她做的饭菜,穿过她缝制的衣服。
幼年丧母,对于这个忠心耿耿照顾他们的赵嬷嬷,俞琮言自来多几分敬重,到得如今,赵嬷嬷知道了这样惊天的秘密,俞琮言心里百转千回,到底是狠不下心来处置她。
这是关心照顾了他们兄妹几十年的老嬷嬷啊。
俞琮言看了看扑倒在地上,猜测着自家太太可能被孤魂野鬼占了身体而伤痛欲绝的赵嬷嬷,闭上了眼睛。罢了罢了,如果是赵嬷嬷的话,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吧?
“嬷嬷你先起来吧。”良久,俞琮言终于下定决心,缓缓说道,“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
俞锦妍收到俞琮言的信,很快赶了过来,因为不知道俞琮言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一路打马狂奔,额头都沁出了汗,一进书房门,却见赵嬷嬷站立一边,双眼红肿,眼底还透着水光,看见她,眉头锁起,看着就要哭了。
俞锦妍心头一惊,本来要喊俞琮言的话就噎在了喉咙里,忙忙收拾了一下脸上焦急的神色,做出若无其事状,惊讶地对着赵嬷嬷道:“嬷嬷怎么来这里了?看着怎么脸色不好?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心头一惊,该不是莫含章出事了吧?不由急道,“难道是太太出事了?”
赵嬷嬷听着,眼泪簌簌掉落下来,帕子不住拭着眼角,泪汪汪地看着俞锦妍,俞琮言安抚住急躁起来的妹妹:“莫含章好得很,你先别急,跟莫家没关系,嬷嬷是为你来的。”
俞锦妍先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领悟了俞琮言话里的意思,不由震惊地瞠大了双眼:“大哥?!”
而赵嬷嬷已然再忍不住,哽咽着哭了起来:“小姐……我可怜的小姐……”不是太太,只是她的小姐。
俞锦妍看着赵嬷嬷放声痛哭,看着她的眼神里,是止不住的心疼,明明不想哭的,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鼻尖酸酸的,眼睛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水光倏然就涌了上来……
俞琮言叹了口气:“是嬷嬷先发现不对来找我的,我瞒不住,就给全说了。”
赵嬷嬷试探着伸过手来,一点点抓住了俞锦妍的手,男子本就皮肤粗糙些,莫含章又常年练武,赵嬷嬷刚拉住她的手,就觉掌心里一片粗糙,再细细一看,骨节粗大,老茧厚重,肤色黝黑,以往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赵嬷嬷的心痛得都揪紧了,细细摩挲着虎口的老茧,眼泪滴答滴答落了下来:“这都是做的什么孽啊,我好好的小姐,怎么会受这份苦?老天爷,你到底开眼了没有啊!”
俞锦妍红着眼安慰她:“嬷嬷你别急,我没事的,好好的呢你看我,你别难过了。”
赵嬷嬷哪里听得进去?“你还说没事,都换了个身子,怎么会没事?!每天对着镜子,我可怜的小姐,你得多不习惯啊。”好好的变成了男人,身体不一样,生活习惯不一样,每天洗澡方便,行走说话,她得多注意才能不露出马脚?赵嬷嬷自己想想,要是自己突然变成了男人,别的不说,每天下巴上冒出的胡渣子,就足以叫她不适应了,更别说,俞锦妍不但要在府内努力妆扮自己是莫含章不叫人看出端倪,还要在外头官场上沉浮奋斗,给自己挣一个前程……这些,哪是她一个大家小姐要操心的?!
赵嬷嬷越想越伤心,呜呜哭了起来:“要是老爷老太太还在,看到小姐你这样,不知道得多伤心……”好好的女儿,吃了那么多苦,最后被逼的直接与人同归于尽了,回过头来,还要变成个男人受罪。“都是小的没用,辜负了老太太的期望,没有照顾好小姐,还、还一直伺候那个害了小姐的人……”想到自己居然还曾百般照顾莫含章,对他嘘寒问暖,凡事关心,赵嬷嬷扑通跪了下来,抓紧胸襟嚎啕失声,“我对不住老太太,对不起小姐啊!”
俞锦妍哽咽难言,俞琮言坐在位置上,看着至今犹自不能习惯的妹妹的新模样,同样黯然失色,满屋子里,只余赵嬷嬷失声痛哭的声音,伤心痛苦。
最后还是俞锦妍快速收拾了自己的心情,拉起了赵嬷嬷道:“嬷嬷你快别哭了,我现在还能活着,已然是上天厚爱了,你说说,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有我这般幸运,死了却还能重头再来,回到过去,再见到亲人的?我如今回来过去,可不是来逆天改命的?这样违背天命的事,老天爷要是再让我一帆风顺,回到原先的身体里……”见赵嬷嬷怎么说都听不进,俞锦妍又劝,“都说享福太过,可是要折寿的,我要一切顺顺利利的,不定后面还有多少灾祸等着呢。我如今这样有些坎坷,才是老天爷为我积后福,厚待我呢!”
“呸呸呸,小姐你说什么呢,你福泽深厚,寿运绵长,什么福分享不得,什么灾祸,什么折寿,这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赵嬷嬷最听不得俞锦妍自贬,一下就急了,双手合十求了天空,“老天爷保佑,您既让我们小姐回来,就一定要保佑她一切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一生顺遂到老!老婆子我就是折寿二十年,也心甘情愿。”
俞锦妍听着她的唠叨,心头暖流涌过,这就是她的奶嬷嬷,或许身份不高,或许学问不好,却待她尤甚亲生。“嬷嬷,你且放心吧,我既然能有这样重来的机会,我一定会活的好好的。”
赵嬷嬷强自扯开抹笑:“小姐说的是,您一定会好好的!”寻思着不可享福太过一句话,到底是慢慢收起了眼泪。拉着俞锦妍又问她几年之后到底都发生了多少事,怎么她竟会走上与人同归于尽的不归路。
俞锦妍怕刺激她,尽量心平气和的挑了几段来说,很多细节都给省略了,但赵嬷嬷可不是俞琮言这样不通内宅事务的大男人,她不仅在大宅门后院里呆了几十年,更深知莫家沈氏莫飞景等人的态度,俞锦妍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可以她的见识,哪猜不到俞锦妍受了多少苦。
越想越气,越气越恨,赵嬷嬷咬着牙根,愤然道:“一群白眼狼,小姐嫁过去,帮了莫家多少?!他们居然还敢亏待您!可怜的小主子,七岁就没了,小姐你得多难过啊!”谁家的孩子不是当娘的心头肉?赵嬷嬷心疼俞锦妍,也爱自己的孩子,只要稍微想一下,自己的孩子可能出什么事……当时侯爷侯夫人也没了,晋阳侯府再不是小姐的家了,孩子又没了……赵嬷嬷都不敢想象,自家小姐,那时候得多绝望!得是什么心情决定孤注一掷,与人同归于尽?!
俞锦妍怕她哭坏了身子,反过来安慰道:“嬷嬷你别急,现在一切不都好起来了?孩子还好好的,大哥嫂子也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我们大家都会一直好好的……只要人都好,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赵嬷嬷却不同意,哭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哽咽道:“这如何能一样?以后小主子出生,只当您是父亲,也不能喊您一声娘——您心里,该多痛苦啊!”
俞锦妍却摇了摇头:“嬷嬷你不用担心这个,是爹或者是娘,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孩子他能好好的,平安健康,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一生健康顺遂,我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赵嬷嬷听罢,攥着她的手,又是止不住的痛哭起来:“小姐啊……”
这一天,赵嬷嬷拉着俞锦妍,哭得直眼睛都肿了,整个人都脱水了一般靠在椅子上,声音都嘶哑了,细细问过俞锦妍七年之后的情形,再说起莫家,她的眼睛里,就透出了刻骨的恨意:“一家子的白眼狼!”
俞琮言一路看着赵嬷嬷的反应,此时,才彻底放下了心,虽知道赵嬷嬷可信,毕竟事关体大,俞锦妍重生调换身体的事实在诡谲,稍露风声,等待俞锦妍,只有死路一条,事关最疼爱的妹妹,由不得俞琮言不小心。索性,赵嬷嬷没叫他失望,说话的语气,脸上的神色,眼底的感情,都真是不作伪,情真意切。俞琮言放了心,才对她说起后面的安排来。
“嬷嬷如今既然知道了妹妹的这番秘密,以后很多事,少不得还得操劳您。”俞琮言笑着托付赵嬷嬷,“第一件事就是妹妹的孩子莫铠,现在怀孕的是莫含章,他一个大男人,很多事怕都不知道,又对莫家的人完全信任不设防,万一出点什么事……妹妹现在情况特殊,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身子换回来,要是不行,这孩子,可就是妹妹唯一的骨血了……”
剩下的话再不用多说,赵嬷嬷拍着胸脯,举起手对天发誓:“侯爷您放心,我老婆子便是豁出命去,也一定保护好小主子,平平安安!”
俞琮言感激点头:“那就麻烦嬷嬷了,至于第二件,却是莫含章平日的言行,莫含章想来平日也有遮掩,这才瞒过了莫家的那些人,只是一些细节,到底不注意,才叫嬷嬷发现了不对……嬷嬷能看出不对,自然也有其他人发现。这种事,少一个人知情就少一份危险,日后,少不得还要嬷嬷帮着他遮掩几分。”
赵嬷嬷脸上透着股不情愿,单看她现在称呼俞锦妍为小姐而不是太太,就知道她对莫含章这个姑爷有多大意见了,偏俞琮言说的有理,事关俞锦妍安危,她再不愿意,少不得也得照做,便点头道:“侯爷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好在他平日还听得进我的话,到时候我多提醒些,他该知道怎么遮掩的。”
这也就罢了,俞琮言点点头:“具体的,嬷嬷就看着办吧。”
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俞琮言让赵嬷嬷小心谨慎好,千万别被莫含章看出端倪,知道她已然晓得真相:“妹妹在外面行走不容易,多年之后的事,她只知道个大概,就凭这些一知半解的东西,要在官场行走还欠缺些,少不得,还得麻烦嬷嬷你,帮着打听打听,莫含章要平日写字说话,还麻烦你多看着点……”
赵嬷嬷焉有不乐意的,重重点头道:“侯爷放心,小的一定完成您交代的事!”
俞锦妍拉住她:“莫含章能一路高升,位极人臣,手段心机都不少,嬷嬷你在他身边,千万小心。”
赵嬷嬷神情瞬间柔和下来,压着不习惯的心,拍拍俞锦妍如今粗壮的胳膊:“小姐,你就放心吧,我老婆子那么几十年的饭也不是白吃的,好歹见过许多听过许多,莫含章他再精明,在不知道我已然晓得一切的情况下,也得松懈几分。嬷嬷我啊,还要看着小主子出生呢,可不会叫他发现了破绽去。”
俞锦妍叫她说的笑起来:“嬷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其他的,尽力而为就好,若不行,千万不要勉强。”
赵嬷嬷只点头答应,并没有多说,只是心底却是冷笑连连,害了她家小姐的人,怎么能那么简单就放过他?!他既然向着自家人欺负了她家小姐,就活该受苦吃罪,好好受一番苦才对!
赵嬷嬷直到晚上才回到了莫家,彼时莫含章已然就寝了,蓝枝在守夜,看到赵嬷嬷来,忙忙站起来,赵嬷嬷过去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莫含章,他很警觉,听到动静,眼睛虽没睁开,但两颊却不自觉地缩紧了。以往赵嬷嬷没注意,现在想来,莫含章久在军中,防备心很强,如今睡在全然陌生的厚院里,身边又都是俞锦妍的丫头婆子,他该很不习惯的吧?他是不是一直连睡觉都在小心戒备着呢?
赵嬷嬷暗自呸了一声,睡觉都防备着人,定是平日亏心事做多了,否则夜半敲门心不惊,他能戒备成这样?
故意低声笑了笑:“太太睡得可真香。”一边给莫含章掖掖被子,站了一会儿,转身出去了,回身的时候,就着烛火,赵嬷嬷看到莫含章的神色已然放松了许多,又是一记无声的冷笑,赵嬷嬷找来蓝枝说话,“孩子月份一天天大起来,太太妊娠反应也越来越大,我今儿特意去侯府问了几个老姐妹,请教了好些进补的膳食和偏方,这里有些安神的香,晚点你给屋里点上,太太也能睡的香一点。”又叮嘱她,“香这种东西最容易叫人做手脚,你且收好了,除了你我,谁也不准动。”便是怎么看不惯莫含章,他肚子里怀的孩子却不能出错。就是为了让孩子休息好,赵嬷嬷也得让莫含章睡个好觉。
蓝枝听了叫好:“太太好久好久没睡个安稳觉了,夜夜睡得浅,一点动静就醒了,能有安神香自然最好了,也叫太太睡个好觉。”
赵嬷嬷长叹一声,道:“可不是这么说,女人怀孕不容易呢,肚子里揣着那么块肉,本来就辛苦,再有妊娠反应,口味大变,脾气也更加暴躁……咱们家呢,老太太又是那德行,太太过得不舒心,怀孕自然就更加辛苦。”又跟蓝枝说,“你之前说的,太太举止不对,我也去问过了,老姐妹都说,怀孕的女人,性格变了也是常事,只消过段时间就好了。我琢磨着,太太如今,也不过是脾性变了变,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啊,也别往心里去了。回头跟蓝翠蓝玉她们说,太太脾气要是暴躁些,发落了她们,她们且先忍忍委屈,等太太生下小主子就好了。”
蓝枝笑起来:“瞧嬷嬷您说的,太太怀孕,特殊的时候,她们受点委屈算什么?!主子还不能说丫头几句了?惯得她们!”蓝枝自打跟着俞锦妍起,就是赵嬷嬷一手j□j的,对她最是信服,既然赵嬷嬷都说没事了,她也就把之前心里怪异的感觉放到了一边,转而问起赵嬷嬷回侯府的事:“您还跟其他嬷嬷讨论了什么?可有说太太最近吃的东西?里头有没有忌讳的?太太现在嗜辣,我每天看着那么红通通的菜色,心就发慌,可别辣坏了。”顿了顿,试探着又道,“都说酸儿辣女,太太这胎,别是姑娘吧?”
赵嬷嬷横了她一眼:“可别胡说,这定然是个男孩,顶门立户,给咱们主子撑腰的男孩!”默念着俞锦妍曾说过的莫铠两个字,激动地浑身发颤,“一定啊,是个又聪明又懂事,又孝顺又漂亮的孩子,像足了咱们家小姐……”
蓝枝看着她,止不住也跟着笑起来:“是是是,一定啊,是像足了我们太太……”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赵嬷嬷瞟了她一眼,也跟着若无其事的笑起来:“你瞧瞧我,尽胡说了,好了,你去忙吧,天也晚了……”一时无话,各自分开去做自己的事了。
第二天起来,赵嬷嬷对着镜子打点好自己,满满斗志,离开房间去“伺候”莫含章,她对天发誓,一定、好好伺候好了她的好“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