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掩去了皓月的光芒,焰火燃起,成了人间唯一的光亮。
在漆黑的夜幕中,摇曳的焰火如同一只跳跃的精灵,灵动而孤寂。而在焰火照耀到的地方,团团圆圆地围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
他们的衣服破破烂烂,在火光下甚至可以依稀看到那衣服变了色的布料,以及褶皱起的难以抹去的折痕。在折痕的深处,几个破洞露出了衣服下干瘪的皮肤。
他们的头发粘黏在一起,闪烁着油亮的光泽,几根稻草歪歪斜斜地插在乱蓬蓬的头发上,多显出几分沧桑与落魄来,若是靠近些,怕是还能嗅到他们身上那如同尸体般的腐臭。
几个人默不作声地坐在荒地上,看着闪烁的焰火,眼中充斥着空洞的绝望,仿佛失去了生活的信心,如一具具没有思想,没有意识的玩偶一般。
其间,一个个头较小的身影却是不同于其他人,他盘膝坐在地上,身子前后摇摆着,嘴里哼哼着充满童趣的乐音。
而在他的右侧,则是一个脊背佝偻的老人。老人同其他人一样,衣服破烂不堪,身子在肉眼可见的肌肤上,还有着颜色透骨的淤青,显然是出自器皿的打击。
老人目光如水,温柔地看着他左侧的小孩,眼里的柔情似乎能融化整个世界。自从被掳到了这个喰种的聚集地,他就失去了他所拥有的一切,甚至就连生命都是危在旦夕,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喰种用来果腹的食物,也幸亏是一直都有他的小孙儿陪在身边,这才让他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但可惜天公不作美,似乎老天注定了他们祖孙就是一对苦命的人,在他好不容易打定了主意要带着孙儿逃离这个牢笼时,不幸的事情降临了。
他仍然能够清晰的记起,那是一个细雨微倾的日子,一群圈养者躲在牢笼内那砌好的石洞里,讨论着今后的办法,最后,他们有了结论:先把那些没有战斗能力的人送给喰种食用。
圈养者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英吉利、美帝、法兰西、内陆,什么人都有,其中也不乏有一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而在这个鱼龙混杂,老少兼具的牢笼内,理所当然的,有着强健身体作为资本的他们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个圈养者小团体的领导者。
虽说是领导者,但也不过是一群只为自己谋福利的衣冠禽兽罢了,在那个雨天,就是这群年轻人,他们定下了固定人数送给喰种充当食物的规定,把那些年老的、年幼的、多病的,凡是手无傅鸡之力的人都率先送上了绞架台。
而今天,就轮到了他们祖孙俩,又或者说,这围坐在篝火旁的这几个人,都是这次的“祭品”。但老人知道这并不怪那些年轻人,要怪,只能怪这个扭曲的世界。
是罪恶喰种,把他们逼上了这条绝路,让他们不得不暴露出自己本质的人性,露出自己掩埋在内心深处的真正的丑恶……再说了,用自己这已经没有了价值的生命来给年轻人换来希望不也是挺好的嘛。只是可惜了,连自己的小孙儿也得陪着自己一起去赴死,这让老人格外珍惜今夜这最后的相处时光。
“嘿!爷爷,看!看那边,那里有两个人走过来了哎。”突然,较小的那个身影坐直了身子,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纯真看向远处,就像一块无瑕的翡翠,映出世界的一切美好。
“哦?在哪儿,别想戏弄爷爷哦,不然我可是会狠狠地批评你的。”老头儿被孙儿打岔了回忆,也不着脑,一副好奇的样子向远处望去,“那边吗,咦,还真有两个人啊……奇怪了,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过来呢?”
“对吧,对吧,我就说了有人吧。”小孙儿却是不管爷爷的疑惑,自顾地扬起头,小脸上飞扬着得意的神色。
闻言老人咧嘴笑了笑,他伸出手抹着孙儿的脑袋,道:“对,对,对,我的小乖孙最聪明了,这样吧,既然你看到了那两个人,就把他们叫过来如何,要知道这个‘大院子’可是很冷的哦。”
“嗯,好的,爷爷,我这就把他们叫过来,不然他们会着凉的,对吧。”小孙儿双手一撑,从地上跳了起来,用手握成一个喇叭,放在嘴边,喊道:“嘿!那边那两位!要过来一起烤火吗,天气可冷了!”
小孩童稚的声音穿得很远,音调也颇高,把一旁的几人都吓得跳了起来,反应过来后,他们瞪了小孩一眼,又转头看向另一方,只见有两个身影在荒凉的土地上走走停停,漆黑的夜幕似乎无法造成他们视觉上的障碍。
几人看到走来的两个身影,又齐齐地露出了诧异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们是被人类一方送给喰种的“祭品”,在今夜之后,就会被进来的喰种吃掉,可以说,他们扮演的完全就是“弃子”、“炮灰”一类的角色,命运极其悲剧。当然的,他们也并非是没有反抗过,但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垂垂老矣的年迈之人,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听天由命的接受那些年轻人的安排。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在这静谧的、诡异的杀戮前夜,竟会有人自寻死路地自己走到了这西面的豺狼之地。要知道,在这个圈养场内,东面是“食物”的储存点,而西面则是喰种的“进食”点,只要来到了西面,生命基本上也就与死亡划上了等号。如今有人自寻死路地走到了西面来,又怎能不让他们感到诧异。
“怎么会……是新安排过来的‘肉’吗,难道这一次有了我们几个都还不够?”几人中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老人疑惑地开口,他那双浑浊而无神的眼睛首次露出了思考的光芒。
“什么肉啊?”小孩听到长胡子老人开口,转过头来问道。
“呃?你问我肉?那当然是……”长胡子老人正要将答案开口脱口说出,却看到另一旁孩子爷爷的焦急神色,心领神会地改口,“当然是吃的肉了,我是说他们身上或许会带着吃的肉吧。”
小孩偏了偏头,并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爷爷长舒一口气的样子,满脸童真地开口道:“是么……肉啊,我也好久没吃肉了哎,总是整天草根、青稞地吃东西,我的肚子都在抱怨了啊。”
小孩越想越兴奋,高兴地挥了挥小拳头:“那我就更要把他们叫过来了,那样我就能有肉吃了吧。”
于是小孩在地上蹦跳起来,他一边跳一边前后摆着双臂,大声招呼着远方的两人:“嘿,嘿!过来!过来!快过来!那边的两人,来这边,我们需要肉!”
而另一边,新垣介轩与亚门二人都在默默地走着,一个在前,一个在后,都没有开口再说什么关于喰种的事,只是在低头思考着当前的情况。
忽然,一声呼唤乘着微风钻进了二人的耳朵:“嘿,过来!”
这是一个充满了童稚的声音,让二人不由得抬头对视了一眼,在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后,又转头看向声源,那里,一朵明艳的如同牡丹一般的橘红色篝火闪动着。
不约而同的,新垣介轩与亚门脚下一顿。
“有人……?应该是之前被掳来的吧,嗯……去了解下情况也好,亚门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这是新垣介轩的心声。
“有人……!一定是幸存者!必须要把他们救出去,这小子一定也是这么想的。”这是亚门的心声。
于是二人的眼神再次交汇,在确认对方眼中与自己一样的坚定神色后,便不再犹豫,向小孩呼唤处走去。殊不知,二人的想法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两人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便走到了焰火光芒笼罩的地方,这里,新垣介轩看到了七个年事已高的老人和一个垂髫小孩,他们每个人都邋遢至极,身上甚至还有这一块块的淤青,这不由得让新垣介轩心中一凛,
“那些喰种居然连老人小孩都吃……真是够残忍的。”新垣介轩皱着眉头想到,“不过,或许还真能从他们口中知道些什么吧。”
“请问,你们是……”新垣介轩正想开口询问,却突然看到了一旁那个小孩飞扑上来的动作,连忙停口,双手伸出接下了小孩。
小孩被新垣介轩接在怀里,甜甜一笑,眼里满是期盼的神情:“大哥哥,你有肉对吧,吃肉!吃肉!”
吃肉?新垣介轩闻言,脑海中顿时蹦出了个大大的问号:吃肉是说他们要被喰种吃么,还真是可伶啊……
然而,就在新垣介轩心生恻隐时,小孩却再次兴奋地道:“我要吃肉!大哥哥你身上一定有肉的对吧,嘿嘿,给我吃一点吧,一点点就行,宝宝我应经很长时间没吃过肉了。”
“没肉吃?”新垣介轩闻言一惊,明白过来是他理解错了小孩的话,但心中的酸涩感却丝毫不减,反倒是更浓了几分,他眼前的这个孩子一眼看去只有八九岁大小,如今却要经受这非人般的痛楚,怎能不叫人心酸,“可是……我身上没带肉啊。”
新垣介轩微微皱起眉头,琢磨着该怎么回应小男孩的要求。一旁,小男孩的爷爷却站起了身,走到赖在新垣介轩身上的小男孩身旁,轻声呵责道:“宝宝!不能这么没礼貌,快从这位小先生身上下来。”
说完,又对新垣介轩歉意一笑:“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孙儿没吃肉太久了,如今一见到生人来就以为你身上有肉食。”
新垣介轩闻言急忙连连摆手:“不用在意,这没有什么,只是我身上确实是没带什么可以食用的肉的,宝宝他可能得失望了。”
果然,在新垣介轩话音落下时,宝宝便抬起了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里嵌满了失落:“大哥哥真的没有么,这样的话,宝宝又得吃草根了啊。”
吃草根?新垣介轩疑惑地望向老人。
老人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何新垣介轩不知道吃草根这事:“近几周喰种都没有再给我们提供任何食物,我们都是吃草根、青稞活过来的,怎么,小先生不知道?”
新垣介轩耸耸肩,正欲开口,一旁的亚门却是插口道:“我们今天刚被喰种从外面掳来,对这里的情况并不熟悉,还得请老伯你给我们说一下。”
老人闻言微微一愣,看了看篝火旁其他几个老头一眼,只见几个老头也是面带疑惑,于是说道:“想不到你们还是新人……也不知该说你们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了,这里原本是一座阳本区封建时期的将军府,年代十分久远,而这个铁笼更是将军用来训练私兵的地方,牢门坚固不说,地势也十分平坦。”
“在二战结束后,这里便是成为了政府用来笼纳资金的旅游地,然而就在几十年前,一群喰种来到了这里,他们大肆杀戮着周边的民众,一时间人心惶惶,于是渐渐地,政府放弃了对这个地方的治理,这个城堡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喰种的固定聚集地。”
“而这个牢笼,就成了他们用来圈养人类的地方……说你们不幸是因为既然你们被带到了这里,那能够活命的几率就微乎其微乐了;说你幸运这又是因为,在前不久,在我们人类内部定下了身残体弱者先为喰种食物的规矩,我看你们身强体壮的,还是赶紧往东边走回去吧,这里再过不久又会变成喰种的进餐点了。”
新垣介轩闻言皱了皱眉:“你是说……”
“没错,”老人点头,“我们就是这次的‘食物’。”
“怎么……”新垣介轩正欲要接口,忽地感觉自己脸上一凉,急忙转头看去,却是宝宝正用他的小手摩擦着自己的脸庞,眼里满是纯真和好奇,仿佛世间的一切疾苦都不曾降临过一般,谁能想到,在这童真的外表下,究竟受过多少的苦难。
眼神复杂地看着宝宝,新垣介轩心头不由得一震,开始质疑其自己之前的想法。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不!我绝不会退缩的!老伯放心吧,我和这小子一定会把你们安全地救出去的!这是我亚门的承诺!”新垣介轩循声看去,却是亚门激扬地诉说着自己的理念,心下不由得更加黯然了。
“这世界……难道真的是错误的吗?”
“大哥哥,什么叫做把我们救出去呀,呀,大哥哥,你怎么了?”宝宝掐了掐新垣介轩的脸庞,问道。
轻摇了摇头,新垣介轩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看着不远处争论的亚门与老者。
“年轻人怎么这么迂腐!我老人家都做好了舍身取义的觉悟,怎么你就这么冥顽不灵,不懂变通!”
“因为我是CCG搜查官!我怎么能够放任喰种屠戮人类而充耳不闻!”
“CCG又怎样,你连库因克都没有,连那个铁门都打不开,你怎么救我们?”一旁的长胡子老者忽然插口道。
“老伯你居然知道库因克!?”
……………………错了吗?
“哼,还没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对了吗?
人类、喰种,喰种、人类,喰种吃人类,人类杀喰种,几时能杀尽,又几时能不食?这就是所谓的扭曲了吧,整个世界都在不停运转,喰种在给人类带来苦难的同时,人类不也在给喰种带来苦难么?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如此往复,生物链加上因果链,物质敌对加上思想仇恨,世界,能不扭曲吗?
那我……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和平共处?我的力量能够达到那个地步吗?力量……我需要力量!
新垣介轩心中呐喊着,眼神飘忽不定,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对力量的渴望达到顶峰时,一道墨绿色的光芒在他右手手背一闪而没,形态与他脑海中的那块石碑一模一样。
“啪”一只手忽然搭上了新垣介轩的肩膀,轻轻拍了下,新垣介轩心头一惊,急忙抬头望去,却是亚门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怎……怎么了?”新垣介轩扯了扯嘴角,虽然他已经习惯了亚门一身正气的感觉,但亚门这一脸严肃的表情还是让他心里发憷。
“你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对吧。”亚门眼睛直盯着新垣介轩,眼神如一把锋利的钢刀,让新垣介轩顿时如芒刺在背。
“想……想什么?”
“很好,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亚门却是丝毫不做解释,一个潇洒地转身,走到篝火旁坐了下来,“我们今晚就守在这里,等明日那些喰种来时,我们就迎刃而上,给他们当头一击,然后带着大家一起逃走。”
新垣介轩闻言眉头一挑:“我说,你不是库因克都没了吗,怎么打,再说你怎么知道我很能打啊。”
“直觉。”
新垣介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