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起,当巨大的棺木被抬出摄政王府的时候,一路上哭声遍地,无数百姓叫喊着。“摄政王,走好!”
纳兰芮雪扶着棺木静静并行,素白演绎着天地最无声的寂寥妲。
无数纸钱如雪花一般倾洒,风与泪缠绵,雪与纸飘飞。
几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从摄政王府出发,一路朝凤鸣山行去。
绵延白龙,但凡走过之处,临街两岸百姓静静下跪,双手虔诚叩拜窀。
远处凤楼上,男歌吊着嗓子高唱着:
千年荣,百岁寞,十岁逆麟剥苍朔,北昌风云阔。
民心可安,四图望展,赤江铁马金戈坦。
君梦百年,励精图治望青史。
奈何风霄云浅横刀短,抽水江海散。
承其责,广其社。
万岁功绩史书薄,是非后世说。
有道是千魂梦回淮海来,金阳逆洒,佑其华夏战止祸,万众归心,千古一帝民心评,传它个百年潇歌!
……
歌声悠扬,抑扬顿挫带着股萧瑟的悲凉,又透出几分眷恋的不舍,更是对北宫晟沧溟半生的褒赞。
纳兰芮雪静静听着,这几日,她翻看了北宫晟宫殿太多东西。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是在那静笔挥墨,指点着北昌江山社稷,他是个好皇帝。
他不但像她想象的那样爱民如子,更是修立法,推改革。他想统四海,扩五湖,重新建立北昌帝国,不同于以前的封建帝国,他想民有所养,生有所望,老有所依。
他的随笔草记里写着这样一句话:“昌之祸乱,*,天祸,轻之己祸。轻边防,藐农商,重皇权,固庭派,分阶级,辨贫贱,终起祸源。虽外戚乱政,然千里堤坝溃于蚁穴,非朝夕之灾。剔犹剜骨之痛,断筋之伤。天下实岁变迁,革新则脱胎重生,腐旧则昙花尤败。愿生之有命,圆氏族百年夙愿,叩祖不辱血,拜天不愧民。”
她还听说了无数他的事情。
他带领百姓防涝,亲上堤坝,亲下泥潭。
他广修药堂,贫民免诊金。
他钻研稻谷之物,提起产量,开垦荒山……。
无数个等等等等,过去的八年内,除了来南通寻自己的那半年,每一天,他都勤勤恳恳的外御外贼,内安国民。
如今的百姓山呼不是做戏,更不是突生念想,而是这些年北昌无数个日夜堆砌起来的崇敬。
短短二十六年年岁,能做到这样,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迹。
仰头看天,感受着风雪肆虐在脸。
纳兰芮雪捏紧了拳头,眸光冷煞。
……
出殡队伍走到城门口时,一骑快马飞奔而来,侍卫利落跳马叩首。“参见摄政王妃!”
“什么事?”纳兰芮雪冷笑。
“这……。”侍卫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奉皇上之命,特来请摄政王灵柩去皇宫一趟,说是,临行前想见见。”
“皇上的命令是吗?”纳兰芮雪笑意更冷。
侍卫点头。“是的!皇上的命令!”
“让皇上出宫来见吧!出殡时辰已定,自古都是宁扰喜不扰丧,皇上即便是天子也别扰了故人安眠。”
纳兰芮雪毫不动容,连脚步都没停下来过。
她不点头,抬丧的人也都没有丝毫停顿,侍卫诧异的看着这帮公然抗旨的人,一时间有些接不上口。
逝者为大,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其实他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个时候……,但天子的话,谁敢抗旨?当下起身从怀中取出圣旨,高声道:“摄政王妃接旨!”
气氛骤变,所有人都带着怒视凝视上侍卫,却都不敢言,只憋着气垂头。
一刻钟后,送丧的队伍不得已往皇宫走去,民怨有些沸腾。
到达皇宫的时候,金糜奢华的宫殿披红张绿,吹祥奏乐,颇不欢庆。
送丧队伍都阴沉了脸……,这……,摆明了是羞辱他家王爷来了?言下之意是王爷死的好?指的恭贺?
光明殿之前,萧钰凤冠金袍,半眯着眸光露出冷鸷的笑意。
众人请礼,抬夫对望一眼,无语的准备放下灵柩叩首。
空旷的青砖殿场上,传来纳兰芮雪冷淡的声音:“灵柩不准放!放下晦气,万一扰了往生可不好。”
魂走九道,往生路一定要顺坦,预示着下一世可少受挫折。
众人理解,都没说什么,但萧钰转动着金色利甲笑道:“摄政王这一走就是永别,临行前给哀家跟皇上叩个礼也属应该,这不算扰生。”
纳兰芮雪抬眸冷笑。“就怕皇祖母受不起这一礼!”
萧钰淡笑,给龙榻上的“皇上”使了个眼色,“皇上”轻颔首,启声道:“摄政王妃真是胡闹!皇祖母是摄政王的亲祖母,朕更是手足之情,怎就受不起?”
“摄政王?”纳兰芮雪轻哧一笑。“皇上这手足的确情深,几日不见称呼都改了。”
“朕……。”“皇上”面色微变,有些忐忑的看了萧钰一眼,萧钰蹙眉。
“臣妾还记得臣妾刚嫁到北昌来的时候,皇上亲自前来恭贺,你与我家王爷促膝长谈半夜,似乎不是这么称呼的吧?”纳兰芮雪笑的清浅,玉指沿着棺木边缘的金线轻轻游走。“当时皇上可称呼我家王爷为……晟弟。”
“是极!朕与晟弟感情颇好……。”“皇上”立刻启声,众人萧钰想拦已来不及。
纳兰芮雪怒拍棺木,凌声打断:“晟什么弟!皇上可从未如此称呼过我家王爷!”
怒气的声音奔涌着无边的愤然之火,吓的“皇上”身子猛然一哆嗦,朝后一咧。
众官员诧异的看着这一幕,这皇上……,平时不都挺稳重深沉的吗?当年萧氏夺宫,万人枪指都风云不曾变色,怎么今日一吓就成这番模样?而且……皇上……似乎从未这么称呼过摄政王吧?
“皇上”一扫众人面色,便只穿帮,更加唯唯诺诺起来,不安的眸光频频看向萧钰,咨询意见。
皇上——那可从来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无数倍,这样的镜头落在众人眼中,几乎什么也没说,都已经让这些久混宫闱,善于察言观色的官员们眼底狐疑更深。
纳兰芮雪冷鸷轻对上萧钰愤怒的眸光,淡笑道:“怎么?臣妾说错了吗?不知皇上频频看向皇祖母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如今国之要事都归皇祖母管了?”
“放肆!”萧钰一拍凤榻,血管微微轻迸。
本想今日将灵柩台进宫好好羞辱一番,顺道看看北宫晟到底死没死,她心里有些不安,虽然摄政王府这些日子一直是在披麻戴孝,但是灵堂纳兰芮雪跟身边的的人不离不休的守了七天!
七天!任何人都无法凑近去看一眼,包括今日勒令宁羽然去搅局,都看不了!
纳兰芮雪的脚边就放着一柄寒刀,大有来扰者死的气势!
她无比相信北宫晟死了的事实!可对于她来说,不亲眼看到,总是心里会缺点什么。
而且这几天时局不好……,天下似乎隐隐不在她的计划中,这让她感到恐慌,更想确定北宫晟的存亡。
“放肆?”纳兰芮雪扬声大笑,响彻全场。“不知道皇祖母屠杀王爷,残杀皇上,毒哑合惠公主的时候,可想过放肆两个字?”
此话一出,群臣惊呼,全部都诧异紧盯。
萧钰面色煞白,怎么也没想到纳兰芮雪居然是这样的态度,怎么?北宫晟果然死了?所以她打算鱼死网破?
只微微凝滞,萧钰就恢复了从容。“孙媳好口才,不知道假扮男人混迹三军,为一己之私卖.国南通,为母家荣誉逼晟儿惹怒满朝文武,以后礼娶之,不知你那沾满鲜血的双手,欺骗天下的能耐话有几分可信?皇上?皇上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坐着吗?至于晟儿,哀家今天还真想问问孙媳,到底摄政王府发生什么了?怎么你一个病生完,晟儿就殁了?亦或者说……,这是你苏墨打算一统天下野心的跳板?污蔑皇上,陷害哀家,还借助晟儿对你的感情,一步步弄死他!纳兰芮雪!你今天给哀家好好解释解释,晟儿是怎么死的!”
萧钰笑的冷鸷,眸光里尽是你只要敢说,就试试。
那么难以启齿的死因,她压根不担心纳兰芮雪敢说出来!
而且为了防止纳兰芮雪复仇,她今天已经将皇宫护卫增加了五倍不止,更是以人多晦气为由,让大部分送丧队伍杜绝在了宫外,纳兰芮雪身边只跟着三十多个人,青龙将军也都死的死,伤的伤,今天并未出席,她并不担心什么。
至于皇上……。萧钰更是冷笑,手中有王牌,只要北宫楚敢出现,真的……也可以是假的!对吗?
什么!苏墨?群臣这下是彻底怔愣在了原地。
两边抖出的消息都如此劲爆,该信哪边?
纳兰芮雪身边的人对于萧钰黑白颠倒的言辞都泛出火灼般的愤怒。
但她只是轻嗤的笑了笑,不以为意。“苏墨?皇祖母这血口喷人的本事倒更胜一筹了,敢问天底下哪个女人能从军?弄死王爷?敢问皇祖母,孙媳还怀着王爷的血脉,天底下有人会杀死自己夫君,让孩子出生都没爹的女人吗?那样的女人是否有些太过禽.兽不如?”
说话间,她淡笑扫了眼回归到萧钰身侧的宁羽然,看到她面色刹那变白,微微颤抖。
孩子?萧钰冷鸷了眼,扫向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怒声道:“胡说什么!你不是小产了吗!”
“皇祖母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孙媳的肚子是假的?”
萧钰双眸半眯,紧盯着她的肚子,有种射穿的凌烈。
见过无数肚子,假的跟真的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皇宫跌打滚爬到这种程度,辨别子嗣真假,别人能唬住,却唬不住她萧钰!
短暂停留后,她简直不敢相信北宫晟居然真的有血脉留了下来!还是在苏墨的肚子里!一旦生下来……,以苏墨的能力,加上北宫氏血脉的延续,只怕这帮群臣还是拥护北宫氏正主的多!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北宫楚的儿子一个个犯病死绝了,这一个月,最后三个也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意外让其丧生,就徒留了个公主,此刻也是个哑巴,宁羽然肚子里更是女孩,做不了什么风雨。
但苏墨不一样!她肚子里一定是男孩!所以北宫晟才会让苏子安宣称她怀的是女孩,用其保胎,躲过自己的迫.害。
不得不说,北宫晟将宁羽然利用的也很漂亮,这个保护伞,完全转移了自己曾经的视线,只将一切功夫都费在了宁羽然身上!忽略纳兰芮雪!
北宫氏无后裔,天下顺理成章就得选新的寄主,她萧钰不怕逼宫,但特别怕身后遗臭万年的唾骂,怕民变,怕军反,怕本就势力格局的北昌迅速解体。她必须要让所有政权平稳交接!给北宫晟的死选个新替死鬼!
萧钰不语,纳兰芮雪淡笑着上前一步,摸着圆润微拢的肚子,一字一句笑语道:“怎么?皇祖母看到北宫氏后继有人心中慌乱了?算计了三代人,最后意料不到了?”
嘲讽的笑意让萧钰觉得异常刺眼。“子嗣?如果哀家记得不错,你这才大婚一个多月吧,算上你刚下媒订就珠胎暗结,撑死两个多月,你这肚子是哪来的?再往前,晟儿那段时间可都在战场上!你说你不是苏墨,那莫不是……这孩子不是晟儿的?”
萧钰的恍然大悟让众人心颤,都紧盯上纳兰芮雪的肚子。
难道这就是她迫不及待残害王爷的动机?
纳兰芮雪淡扫着萧钰眼底的算计,要么让她承认自己是苏墨,然后背上通.敌卖.国的罪名,寒了南通投靠的子民的心,要么让她承认孩子有问题,还真是满满血口喷人呢!
唇角勾起淡笑。“臣妾怀的双生子,家兄已经给确诊过了!所以显怀快!”
“谁不知道苏子安跟你什么关系!为了你作假难道不可能?”萧钰冷笑。
“那谁不知道苏子安跟王爷是什么关系?十八年的兄弟北昌子民都有目共睹吧?敢问苏子安会害王爷?”纳兰芮雪笑的从容,众人频频点头。苏子安对北宫晟,那真的是完全没话说。
“再次,一般皇祖母听到子孙殁掉,有遗孤在世,论情论理都该是喜不自胜吧?皇祖母这一反常态的不希望孙媳有王爷的孩子,敢问这是何居心?”纳兰芮雪一步步朝殿堂走去,步履清傲。
“后者,皇祖母说臣妾是苏墨?敢问皇祖母可有证据?臣妾也是拜过皇陵祖宗的正牌媳妇儿,皇祖母若给不出个所以然,臣妾……今儿可就不愿意了!”
纳兰芮雪冷如冰雪,眸光厉如刀锋,萧钰明显感觉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示意华蓥黎婳护驾,但纳兰芮雪只走到“皇上”面前,凝视了一会儿后笑道:“还真长的一模一样,皇祖母好手段呐!皇帝当年出生是双生子,自古皇室双生视为不祥,要除其一,那孩子……,皇祖母竟然能这样养二十八年!”
萧钰一怔,没想到这样的皇宫机密竟能被纳兰芮雪得知!心中嫉恨的牙痒痒,可冷冽一笑。“孙媳口口声声的说皇上是假,还能邹出这样一段话!借用你的一句话回敬你,敢问孙媳又有何证据?今天若不给解释个一二三,哀家可就更不愿意了!”
剑跋扈张,谁也没想到两个女人竟然字字珠玑的斗上了,而每个人的言语都在平静的水波炸响一圈圈波纹。
众人心颤,好似在听皇家机密,又好似在听天方夜谭。
见纳兰芮雪不语,萧钰冷笑更胜。“今天哀家跟皇帝好心好意的见晟儿最后一面,甚至不惜冲撞哀家的大寿!不想孙媳竟然如此胡搅蛮缠!来人啊!将这个不知礼数的摄政王妃给哀家压下!”
刹那间,皇宫四面八方奔涌出几千号人,各个手提长刀,寒光相向。
所有在场官员瞬间冷汗跟鸡皮疙瘩同时立起,这……风云骤变,今天居然是鸿门宴!
此刻已经无人再去管辖到底是太皇太后说的正确,还是摄政王妃说的正确,众人只知道一点,皇上这番模样,肯定是有问题靠不住了!北昌的争斗一直都是萧氏跟摄政王北宫晟之间的斗争,今天!就是他们站队的时候,站对平步青云,过往一切都会既往不咎,站错……心颤成鼓,那将是九族灭门!万劫不复超生!
果然,纳兰芮雪跟萧钰的眸光同时投向了文武百官,各自唇边挂着冷笑。
一边是姜老心辣把控北昌朝堂三代的太皇太后,一边是京华天下一再刷新众人认知与猜想空间的绝世黑马纳兰芮雪!
该怎么办?
纳兰芮雪淡扫了一眼四周,并不惊恐,而是对着萧钰淡笑道:“今儿你我也算撕破脸皮了,本宫也懒得再跟你废话,这百年风云,文武百官其实心里各自都跟明镜儿似的,此刻皇宫全部被你封锁,我们这也算敞开天窗说亮话,太皇太后跟本宫!不!应该是本宫的肚子就在这摆着,不如今儿让众人表表态,看看支持哪边?”
萧钰雍容靠近凤榻,唇角挂出一丝满意,这样的也是她乐见的。
反正挑事的不是她,不是吗?
淡笑启声。“哀家也觉得此提议不错,行了!各自表态吧!只是……。”萧钰轻瞥了纳兰芮雪一记。“若哀家赢了,孙媳打算如何承担着大不敬之罪!”
“肚子留给你!满意吗?”纳兰芮雪双手抱怀,轻靠上龙案。
萧钰点点头。“说话可要算话!”
“我一向算话!但本宫若赢了,不知道皇祖母怎么平平本宫心里的怒火?”纳兰芮雪淡扫了萧钰一眼,轻笑。
“你想要什么?”萧钰微转眸色,带出几分不屑的轻嗔,也有些好奇,等下自己手握的把柄呈现出来,揭穿她面目的时候,必输的她如何翻胜?
她眼底自信与从容让人觉得她就是一个傲然的女王,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纳兰芮雪凝视向天边的浮云,幽幽淡吐。“要你的项上人头!”
★今天去医院做了个小手术,疼的躺了半天,有点小卡文,连不上思绪。抱歉更晚。对不起各位哈,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