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局势不利,李世民还是抽空邀了程如烟出来。他在长安只能呆上几日,如果不见,下次见面不知何期。而且,见到程如烟,他心中反而会轻松些许,不似在朝堂上那番劳心沉重。
程如烟觉得李世民除了疲惫之外还有一些颓然之色。程如烟心中忖度,不知李世民是否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便柔声道:“秦王来去匆匆,路上一定辛苦了。”
李世民顾不上说话,只是不停打量着程如烟。她低低地挽着发髻,发间只点缀几朵绢花,耳侧发辫用几根水绿丝带固定,穿浅色纱裙,挽一条湖绿纱帔。如此简单装束,却更衬出她的素雅脱俗。
李世民唇畔浮起一丝笑意:“不辛苦——只是我马上又要走了,这次是去蒲州。”
程如烟有些惊讶:“很急吗?什么时候?”
李世民微微点头:“很急,月末就要走。”
程如烟低首沉吟片刻,灿然一笑:“秦王说今日要骑马,那我们快走吧,不要辜负了秦王难得的闲暇。”
初秋天气,天高云淡,风清气爽,马儿悠闲地走在绿荫之中。
程如烟突然看到李世民剑上的葫芦已经用镂空的黄金镶了起来,羞涩道:“我送殿下的葫芦,殿下竟然费心镶了起来,我都替它们受宠若惊。”
李世民看看那对葫芦,笑道:“我怕碰坏了,镶起来放心些。”
程如烟低首不语,过了一会笑道:“上次在曲江池,秦王殿下说谎真是面不改色,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
李世民笑道:“我哪里说谎了?确实是有人伤到了,我亲眼看到有人捂着手臂从船舱中出来。”说罢,他玩味地看着程如烟。
程如烟听他抵赖,一扬下巴道:“我捂着手臂那是万不得已,全是为了帮某人圆谎。”
李世民手中玩弄着缰绳:“如烟当时的神情动作很是逼真啊,我甘拜下风。”
两人正说笑间,忽听“嘭”地一声,程如烟的马一声长嘶,撒开腿疯跑起来。程如烟猝不及防,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她回过神来,忙紧紧抓住缰绳,马带着她,瞬间就跑出很远。
李世民先吃了一惊,很快便明白过来,忙策马去追,并大声道:“如烟,抓紧缰绳。”他不停催鞭,渐渐逼近程如烟失控的马。
程如烟见李世民离自己越来越近,反而开始担心李世民,她一面奋力抓着缰绳,一面回头道:“秦王,不要过来。”
李世民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依然紧紧追赶。程如烟大惊,转身又道:“别过来。”在她转身瞬间,她左手无力地一滑,差点闪下马来。
李世民的马逐渐追了过来。李世民见她体力逐渐不支,一时情急,伸手想去抱程如烟,可是受惊的马步伐混乱,他根本无法靠近程如烟。
李世民更加焦急,大喝道:“别分神,抓住缰绳。”他奋力挥鞭催马,待超过程如烟的马之后,将马掉头横在程如烟的路前,想要逼停程如烟的坐骑。
程如烟见她策马横在自己面前,更加吃惊,用尽全身力气去拉缰绳,可她那里能控制住这受惊的马。它见有人挡在面前,前蹄高掀,竟然冲着李世民踩将过去。
李世民顿感胸口一阵疼痛,他强忍疼痛,持鞭卷向马腿,一面大声道:“如烟,抓紧缰绳。”他知道马受惊之后应该尽量不要使马再受惊吓,但他实在是担心程如烟的安危,情急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程如烟早已力气用尽,她也害怕李世民继续攻击她的马,会被马伤到,便手一松,滑下马来。所幸马没有踩踏到她,她只在地上滚了几滚,便停了下来。程如烟觉得左臂火辣辣地疼,自己稍一用力,便坐了起来。她长出一口气,看来伤得不重。
那马背上没了人,野性便减了几分。李世民见程如烟落马,马鞭一松,程如烟的马趁机逃脱,不知哪里去了。他忙从马上跳了下来,几步跑到程如烟面前,扶起她道:“伤到哪了?”
程如烟咬牙站起来:“不要紧,应该都是皮外伤。”
李世民看她紧咬着嘴唇,心想程如烟即使未伤到筋骨,恐怕也摔得不轻。他顾不得许多,抱起她到一棵树下,扶她靠着树慢慢坐下。他不知道程如烟伤在何处,又不好查看,只得焦急地望着她。
程如烟轻声道:“秦王放心,我没什么事,最多身上有几处淤青。倒是秦王……不知马是否伤到了你?”
李世民摇摇头:“我没事。”那马的前蹄踢到了李世民的胸口,他自然伤得不清。但他强作无事,懊悔道:“听声音,像是树上的果子落到了马身上,让马受了惊。你这匹马不能再骑了——其实我早该送你一匹温顺的好马。”
程如烟慢慢回过头来:“秦王殿下想逼停我的马,可殿下有没有想过,这马已经受惊了,会冲撞过去,伤到秦王。”
李世民道:“我哪有那么容易被伤到,倒是你,一个弱女子,恐怕要摔成重伤。”
程如烟浅浅一笑:“还好我伤得不重。秦王殿下天潢贵胄,无论如何不该以身犯险。”
李世民沉默片刻,诚恳道:“人有时候做事,是来不及多想的。”他垂下眼脸,“我对朝廷,现在也没有那么重要。”
程如烟听到他的第一句话,心中微微一热,再听到第二句,心中又有些难过。她轻声道:“我知道的不多。即使现在秦王在朝中不如先时,许府三哥也一直忠心跟随殿下。我相信秦王府还有许多部将和幕僚一定也像他一般,如之前一样效忠殿下。危难之时方显忠骨,更何况,秦王始终是秦王,一时之间,无人能撼动秦王的根基。”
程如烟发觉李世民脸色不好,忙道:“秦王是不是受伤了?”
李世民还想否认,程如烟又道:“我刚才其实都看到了,那马伤到了殿下。被马踢到,一定伤得很重。”她努力回想着刚才的一幕,那马很有可能伤到了李世民的胸腹。她焦急万分,却无计可施,只得道,“秦王殿下,我们赶快回去吧。”
李世民忙安慰她:“如烟,不要紧,我们休息一会再走。我没有大碍,我回去会找太医诊治。”
程如烟疑惑地看着他,她心中担忧,柔声道:“秦王恐怕伤得比我要重。秦王还要去蒲州,这可怎么好。”
李世民故作轻松道:“我只受了一点轻伤,调养几日就好了。”李世民抬眼看程如烟左臂已经沁出鲜血,透过纱衣,滴了下来,他忙手忙脚乱帮她包扎。只是他那里做过这些事,在程如烟的协助下他才勉强帮她包扎好。李世民不经意碰到程如烟的手臂,心有所触,他凝视程如烟片刻,低声道,“如烟,父亲一直很是宠溺四弟。当然,之前父亲对我们兄弟都很好,但是,如今,我在父亲心中可能与先前已有所不同。而我在朝中所为之事,如烟也未必全部赞成。”说完这几句短短的话,他手心竟然沁出了汗。他在意如烟,但是,有些事情,他还是要告诉她。
程如烟听他提到李元吉,脸先是一红,很快,她便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李世民的坦诚令她感动,而此时李世民脸上的腼腆羞怯,令她好生难过。虽然她很在意他们兄弟之间的争端,但在此时此刻,她已然顾不得再想其他。她直直身子,平静道:“我只认识朝堂之外的秦王,并不认识朝堂之上的秦王;我只知道今天的事,却远不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秦王在朝堂之上的事情与我无关,而秦王明朝是成是败,我现在怎么能够知道?既然不能知道,便不去关心。人间情爱,是最没有道理的,可令人无论荣辱,无论成败,皆能休戚与共。”
李世民从未想过,程如烟口中会说出如此大胆的一番话,他心中宛如巨浪翻腾,激动不已,他双手有些颤抖,拉过程如烟的手,握住道:“如烟,我这一生,决不辜负如烟半分。”为了如烟,为了与他休戚与共的所有人,他绝不退缩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