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紫苑回来之后,程如烟断断续续从鸾枝那里知道了一些皇家之事:大唐开国皇帝李渊有三位嫡子,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李渊成年的儿子也就这三位了,从长安起兵到一统天下,三个嫡子都曾参与征战。李渊向来疼爱嫡子,更何况他们劳苦功高,便毫不吝啬地给几个嫡子权势——李建成身为储君,自然手握朝中大权,而李世民和李元吉虽然只是亲王,但是手中权势却也超越了历代亲王。李渊的诏令,李建成之令,李世民和李元吉之教令,效力并无不同。
不知为何,李元吉向来与大哥李建成交好,与二哥李世民却感情平平。长安盛传,武德七年李世民向李渊告密,李建成与庆州都督杨文干谋反,事情最终虽然不了了之,但李建成、李元吉与李世民之间裂痕已成。储位之争,程如烟不好评判。但在她看来,李世民沉稳坚毅,举止平和,而李元吉虽然有些年幼轻浮,却是才思敏捷,有几分神气爽迈。单看他们两人,实在找不出他们不和的理由。想到这里,程如烟叹口气道:市井小民怎么看懂天家之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意愈来愈浓,但程如烟害怕再次遇到李元吉,再未走出许府半步。
鸾枝也陪程如烟闷在府中。这个小丫鬟正是爱玩的年纪,就和程如烟说在长安城外三四十里处,有一处灵觉禅寺,很是灵验,极力怂恿程如烟前去礼佛。程如烟已经好久没有去寺中参拜,她想李元吉总不能轻易走出长安,便答应了鸾枝。由于路途遥远,他们还要在灵觉寺住上一宿。许夫人听说她们要在寺中留宿,嘱咐了程如烟几句,并让自己身边一个小丫头也一并跟着。
走了小半日,程如烟一行人才到了灵觉寺。灵觉寺在山中建成,与落伽寺不同,深山古刹,隐秘幽静,却不失雄伟有致。程如烟在禅房休息片刻,用过斋饭,听寺中僧人提及附近不远处还有一座小寺,寺中有一座千手观音,遂问明去路,带着鸾枝和两个家丁,骑马去寻那小寺。
程如烟轻骑在前,鸾枝在她后面不远,两名家丁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们身后。一路群山连亘,苍翠峭拔,她边走边欣赏路边的景致,仿佛又回到了历城,和父亲并行于千佛山下。
突然,程如烟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扭头应声看去,不由大吃一惊——不知什么时候,鸾枝和两名家丁都不见了,一名青年男子正扬鞭驰马而来。
程如烟定了定神,仔细一看,来人又是齐王李元吉。李元吉行至程如烟身侧,收紧缰绳,一脸兴奋:“如烟。”
程如烟看他一眼,吐字清晰道:“齐王殿下。”马上把头转向一边。
李元吉一愣,笑道:“够聪明。也好,你迟早会知道我是谁。”
他话音未落,程如烟突然掉转马头,朝来路便跑。
李元吉愣了片刻,忙紧紧跟上:“如烟,你这么怕我?”
程如烟并不答话,想到自己的马怕是跑不过李元吉的快马,心中焦急,不停地扬鞭催马儿快跑,耳边只听得风声呼呼而过。
行至一个岔口,程如烟一时想不起该怎么走,踌躇了片刻,忽又听到后边马蹄声近了,便不知对错,随便选了一条路,继续策马急行。
李元吉看到程如烟慌不择路,心中纳闷,催马紧跟不舍。程如烟的马实在算不得什么好马,被她催着跑了数里,渐渐没有了力气,而李元吉的马却脚力不减,慢慢追了上来,挡在程如烟的前面。
李元吉一收缰绳:“骑术不错,只是马不怎么样。”他扬了扬嘴角,一脸的傲气,他漆亮的眼眸紧紧盯着程如烟,盯得程如烟心中一阵阵慌乱。
程如烟把头低下去:“我只是奇怪,跟着我的人到哪去了?”
李元吉若无其事道:“他们丢不了,倒是我们两个要丢了。”说罢,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
程如烟也向四周看去,大概真的走错路了,他们两个停在狭窄的小路上,旁边树木成林,实在不像来时的路。她掉转马头:“往回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路两人都一言不发,走了几刻钟工夫,似乎走到了之前的岔道。程如烟不敢贸然前行,心道不如找人打听打听,免得再走错路。
她正思忖间,忽见前面一男子骑马路过,程如烟忙策马前去:“这位大哥,可知道灵觉寺怎么走?”
那名男子犹豫片刻,指着一条东向的道路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前行,遇到岔口朝左走。”
程如烟谢过来人,却不确定此人指的路可不可信。正在犹豫不决,李元吉一旁道:“你可要想好了,再走错路,今日你是回不去什么寺了。”他又看了看四周,“这次我也帮不了你了,不过我会陪着你,免得你被人欺负。”
程如烟无趣地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沿着东向的道路走去。李元吉骑马紧紧地跟在她后面,两个人依旧一言不发。程如烟觉得马不累了就催马跑起来,马累了就慢慢走着,过了半个时辰,果然看到一处岔口。此时红日已经西斜,程如烟有些着急,停下马来:“齐王殿下,还是想想办法带我回去吧。”
李元吉斜睨了她一眼:“现在想到我了?我都说帮不了你了。”说罢,他玩弄着手中的马鞭,不时抬头看看渐晚的天色。
程如烟心想:鬼才信你,齐王出行,竟然没有侍卫——更何况这是在长安城外。她不愿多说,索性停在一边,看着天边的云朵出神。
李元吉道:“你看到我跑什么?”他又笑道,“把我引到这个鬼地方,是不是存心害我?”
程如烟转头看他一眼:“见到齐王,心中惶恐。”
李元吉不由笑出声来:“不必在我面前装腔作势。瞧瞧你这理直气壮的样子,原来这叫惶恐。”
程如烟轻声道:“无论如何,天黑之前,殿下总要回到长安。不然,岂不是很麻烦?”
李元吉不屑道:“那可未必。更何况,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回去。”
程如烟抬头看着李元吉:“殿下难道想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呆上一夜?”
李元吉迎着她的目光道:“不是想,恐怕是不得已。”
程如烟听他如此说,心中不免害怕,索性走了路人指的路。李元吉不紧不慢的跟着她。不想路的尽头竟然无路,而是到了一座山脚下。
天已经变成了灰色,程如烟见天色越来越暗,心中懊悔——既然自己对周围不熟悉,为何不留在原地,偏偏要到处乱跑?
李元吉跳下马来,四处看了看:“现在是真没办法了。”他看着程如烟道,“我们要露宿荒山野岭了。”
程如烟也下马,走到李元吉面前,面带怯意低声道:“到了这个时候,殿下不要再开玩笑了。”
见李元吉一脸不解地看着她,程如烟只得道:“殿下的侍卫就在附近吧?”
李元吉转过脸去,正色道:“当然没有。他们早就不知道那去了,只能说我的属下无能,回去再和他们算账。”他指了指前方的青山,“我们不能在这里呆着,晚上也许会有野兽。到山上去,还好防卫。”
程如烟听了他的话,心中大乱:看来李元吉是拿定主意要在野外了,自己的名节恐怕毁于一旦。她紧咬着嘴唇,站着不动。
李元吉犀利的目光盯着她:“你不走?那你留在这里,我可不能保证这里没有歹人。”说罢,他牵马走到一边,远远地看着程如烟。
程如烟在原地站了一会,有几个人影朝她这个方向走来。待来人走近,程如烟才看清是三个青年男子。程如烟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问路,倏地一个男子上前嬉皮笑脸道:“小姑娘,你一个人要去哪里?”余下两人看清程如烟的面容,也放荡地□□着。
程如烟心中一紧,向后退了一步。没想到,那个男子竟然又跟上前来:“别躲呀。”说罢,就要伸手去拉程如烟。
突然有人拿剑柄在那男子手上重重一击,喝道:“别乱来。”程如烟抬眼一看,原来是李元吉见她遇到歹人,赶了过来。
那男子的手几乎被李元吉打断,他本来嗷叫着退了几步,待看清李元吉是只身一人,便道:“兄弟们,一起上,给我报仇啊。”
三个人正欲一起冲上来,李元吉“唰”地抽出佩剑,剑眉扬起,冷冷道:“不怕死尽管过来。”
那剑上闪着骇人的寒光,那三个男子又见李元吉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便有些心虚。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之后,还是转身跑了。
李元吉见那三人走远,遂收回佩剑,挑挑眉毛道:“难道我比这几个无赖都不值得你相信?我们两个现在同病相怜,我绝不会冒犯你。等我们回到长安,此事我也绝对不会跟任何人提及。”
程如烟无奈,她想了想,李元吉若是想冒犯她,何必等到现在。天渐渐黑了,不宜久留,她取下马上的披风,水壶并一些点心。马不能上山,又怕马被野兽袭击,她也不忍拴上缰绳,只能留马在原地自寻去处。她看着马儿依依不舍,李元吉催促道:“快走,天要黑了。明日我再派人找你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