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儿小,但还算富庶,怡红院是本地最大的花楼,名字很俗,姑娘却不俗,一个个娇嫩得跟枝头刚开的鲜花似的,瞧着就让人心痒痒。
明影抱着傅子音从后院跳进去,所幸后院也没什么人。
“该往那儿走?”明影低声问。
傅子音指了指不远处亮着灯的屋子,“姑姑,往那边走。”
“你怎么如此肯定?”明影忙问,压着脚步声朝着不远处的屋子走去,“眼下天还没黑,估摸着都在休息吧?”
傅子音摇头,“可能不是。”
“那是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就做生意,未免也太早了点。
明影好歹也是闯荡过江湖,见过世面的人,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可能是在沐浴哦!”傅子音伏在她耳畔,悄悄的开口。
明影骇然一怔,这还了得?青卷那混账东西居然敢带着小公子来这儿,还要、还要偷看花楼里的姑娘沐浴?
回去之后肯定是要打断他这条狗腿的,否则怎消心头之愤!
水声哗然,果然,傅子音说的是对的。
眼下这光景,姑娘们都还没开始做生意,正在拾掇自己,要么沐浴要么梳洗,亮着光的屋子其实是个浴池。
那些个俏姐儿,有自己的闺阁,自然能在自己的屋子里沐浴。可有些姑娘,总归是差了些许,只能在这儿一块沐浴。
虽说有些差别,但也乐得自在,一帮姑娘嬉笑怒骂,水声中夹杂着银铃般的笑声。
青卷抱着傅子宁,一大一小的伏在了屋顶上,掀开一片小小的屋瓦,就能看清楚底下的人,尽管水雾氤氲,可从上往下去看,总归能看到,平素看不到的光景。
比如说,层峦叠翠。
“好看不?”青卷问。
傅子宁皱了皱眉,“还可以,就是看得不太清楚,雾气太大。”
“啧啧啧,不花钱的事儿,你就别挑。”青卷摇摇头,“小公子可得记住,现在多看看这些,以后就能看清楚女人,知道女人的弱处,免得将来在女人的身上吃亏!”
傅子宁斜了他一眼,“你这话我怎么听得怪怪的?”
“你看看你爹,再看看你母亲!”青卷叹口气,惋惜的摇头,“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傅子宁不觉得有问题,爹娘恩爱,有什么不好?姥爷和身边那么多姑姑都说了,这是福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没问题吗?”青卷愕然,“小屁孩,你还真是好骗呢!”
傅子宁歪着脑袋看他,“我若是信了你,那才是真的好骗,我七岁了,不是三岁!”
“傅三岁!”青卷轻嗤,继续低头往底下看,“啧啧啧,谁说高处不胜寒?这不是风景如画嘛!是不是?”
傅子宁瞧得有些不耐烦,“这就算是风景如画?你这要求真是低。”
“哎呀你个小屁孩,居然还嫌弃?”青卷乐不可支的笑着,“欸,你说若是被你爹娘知道了,会不会打死你?”
傅子宁想了想,“打死是不可能的,有姥爷在呢!不过,打死你倒是有可能,毕竟你又不是我爹娘生的,打死也不心疼!”
青卷愣怔:“……”
这小屁孩怼人的功夫,真真是得了靳丰年那老头的真传。
“罢了,以后都不带你出来溜达了!”青卷轻嗤,“没良心,白眼狼,得了便宜也不见得你说我好!”
兀的,身后传来阴测测的凉音。
“好?好得很!”
青卷愕然转头,今日风大,方才又光顾着和傅子宁聊天,看美人,居然没发现明影已然立在了两人身侧,这会正直勾勾、恶狠狠的瞪着他。
“快跑!”青卷挟起傅子宁,撒腿就跑。
这一跑,力道没掌握好,瞬时踩到了屋檐,踩得屋瓦哔哔啵啵碎裂,足见慌乱程度。
能不慌吗?
万一被明影抓住,嗯……这些个女子军都是下了山的老虎,吃人不吐骨头,到时候非得把他捏成汁,埋了做花肥不可!
“你跑就跑,拽着我作甚?”傅子宁被青卷死死抱住,“明影姑姑又不会揍我,要跑你自己跑,你放开我,放开我!”
到了这个时候,青卷哪敢松开他,“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省点心吧,到时候我被抓住一顿毒打,对你也没好处啊!我两是共犯。”
“果真是南伯伯将你惯的,谁跟你共犯?”傅子宁挣扎了一下,奈何青卷将他抱得生紧,“你放开我,我要跟明影姑姑一起回去,你放开我……”
青卷跑得飞快,“就明影那速度,这辈子都别想追上我,我带着你跑出去,到时候就算她在你爹娘面前嚼舌根也不怕!无凭无据,空口白牙,只要你别卖了我,我就可以……”
“那你松开点,我快被你勒死了!”傅子宁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青卷只顾挟着他,倒是忘了注意力道,“那我轻……”
话音未落,青卷惊觉脚踝上一紧,还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被拽下了墙头。
“啊啊啊啊啊……”傅子宁尖叫。
青卷落地的瞬间,怀里一空,傅子宁已经到了对方的手里,身子落地的刹那,青卷只觉得生无可恋,真真是大意了。
宋烈抱着怀中的傅子宁,面色略沉,看向青卷的时候,眼神更是冷若霜雪,“你带着他爬怡红院的墙头,带着他在屋顶乱跑,不要命了吗?”
“南伯伯!”傅子宁兴奋异常,“今年来得有点早哦!”
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的时候,才是两个小家伙每年最高兴的时候,南伯伯每年过来,都会给他们带来新鲜好玩的东西。
“你居然跟他胡闹?”宋烈无奈的望着怀中的傅子宁,“你爹娘知道吗?”
傅子宁眨了眨眼睛,“我……我……南伯伯最疼我了,不要告诉爹好不好?”
“你爹猜得到。”宋烈笑了笑,“就算我不说,他也会知道的,要不要打个赌?”
傅子宁眉心微凝,小脸都快拧巴到一处了,“可是……可是我就这一回,以后再也不敢来这儿,我就是好奇而已!”
“那你看到了什么?”宋烈问。
傅子宁想了想,“白花花的东西!”
宋烈骤然冷眸怒视贴着墙根站着的青卷,“你带他去看了什么?”
“姐姐们沐浴!”还不待青卷回答,傅子宁已经脱口而出。
那一瞬,青卷只想跑。
可咱也跑不了,明影从天而降,堵住了他的去路,冷剑骤然出鞘,明晃晃的剑刃横在青卷的脖子上,“给你一双翅膀,你倒是给我飞啊!”
青卷巴巴的望着宋烈,奈何宋烈只抱着傅子宁转身离开,压根没有理睬他。
“这次,非得让靳大夫,把你胳膊腿给卸下来!”明影冷笑,“走!”
青卷没敢吭声,这群……母老虎!
明珠赶到的时候,只见着傅子音乖乖坐在桥头的亭子里,因为今日下了雪的缘故,小家伙一边呵着手,一边小心翼翼的吃着刚出锅的山粉糊。
刚出锅的山粉糊很是滚烫,因着粘稠的关系,内里的热度散不出来,得小心吃着,免得烫嘴。
“小姐!”明珠松了口气。
傅子音咧嘴笑得眉眼弯弯,“好好吃哦,就算再等一会,也不会冷,所以明珠姑姑不要担心我,我很好!”
“小姐,外头下着雪,回去吧!”明珠伸手要去抱她。
傅子音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吃完再回去,要不然路上冷了也怪可惜的,今日哥哥不听话,我便偷偷吃掉。”
“那……行吧!”明珠笑盈盈的望着她,“小姐吃饱饱的,咱们就回去。”
傅子音连连点头,吃一口滚烫的山粉糊,烫得她小脸都皱了起来。
“小心点!”明珠担心的瞧着她,“上回小姐贪嘴,嗓眼里都烫出了血,您可还记得?”
想了想,明珠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小姐要在外头吃完了再回去,这是怕挨骂啊!
“我小心点!”傅子音做了个“嘘”的动作,“我慢点吃就好,姑姑不要告诉爹娘。”
明珠点头,“那你小口小口的吃哦!”
“知道!”傅子音乖巧的吃着。
边上棚子里的老者还在叫卖着山粉糊,越是寒凉的天气,这东西便卖得越好,一口下腹,暖胃暖心,全身都暖和。
蓦地,小家伙顿了一下。
明珠愣怔,“小姐,怎么了?是不是烫着了?”
不远处,有个壮汉抱着一个孩子走在雪地里,脚程有些快,但是那孩子的脸色不太好,瞧着好像是……
“明珠姑姑,你救他!”顺着傅子音手指的方向,明珠瞧见了那壮汉和孩子。
心下不解,明珠又探询一般望着傅子音,“那个?”
“嗯!”傅子音很肯定的点头。
见状,明珠大步流星的走出亭子。
风雪正盛,壮汉抱着孩子走得并不快,但是脚步有些凌乱。兀的,察觉到有人挡住他的去路,让他冷不丁僵了一下,“滚开!”
“放开这个孩子,我让你滚!”明珠的冷剑横在身前。
壮汉自不罢休,直扑明珠而去。
这些年得靳月指点,现如今的明珠,功夫愈发精进,壮汉刚出手,就已经被她撂倒在地,狠狠的摔了狗啃泥,那孩子自然也摔在了地上。
“再不滚,就杀了你!”明珠目色狠戾。
眼见着这女人不好惹,而且这话还不像是在开玩笑,壮汉连滚带爬的跑了!
明珠踩着雪,徐徐立在那孩子面前,看他这副模样,似乎比小姐年长一两岁的样子,不过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瞧着……不知道为何,她瞧着这孩子,竟然有几分面熟的感觉。
“你没事吧?”明珠问。
少年吃力的在地上挣扎,好似站不起来。
明珠心下一惊,莫不是方才自己下手太重,伤着那壮汉的同时,也伤了这孩子?忙不弯腰查看,“你伤着哪儿了?”
想了想,她帮扶着少年起身。
只是这孩子,好像没什么力气,一张小脸虽然清秀至极,但是面色灰白,瞧着奄奄一息的样子。
“小姐?”明珠也不好将这孩子丢在雪地里,赶紧抱回了亭子里,“您看看!”
傅子音含了一口山粉糊在嘴里,整个人热乎得正当好处,见着明珠把人抱回来,赶紧上前瞧了两眼。
“不知道怎么了,摔在地上就起不来了。”明珠小心的将那孩子放下,让他坐在凳子上,“这可如何是好?”
傅子音将嘴里的山粉糊咽下,眨着明亮的眸子,瞧着眼前的小哥哥,“你是不是受伤了?”
少年坐在凳子上,背靠着明珠,瞧着奄奄一息的,他半垂着眼帘瞧着傅子音,愣是没说一句话。
“你怎么了?”傅子音不明白。
明珠想了想,“小姐,您为何要让我救他?”
“姑姑现在才问,会不会太晚?”傅子音笑着回到原位,小勺子不断拨弄着眼前的小碗,想要捡内里的豆瓣和粉团子吃,奈何山粉糊太粘稠,她拨弄了半晌都没能捞起来。
明珠笑道,“只要小姐吩咐,明珠一定会照做,管他是不是对的。”
傅子音抬头,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姑姑!”
“这个孩子,怎么处置?”明珠问。
傅子音叹口气,“爹娘,还有家里的其他人,但凡知道疼我,都不会这样勒抱着孩子,像……像……哦,就是方才青卷挟走了哥哥的样子!”
“就因为抱孩子的这个动作,您就觉得,他不是这孩子的父亲,让我救人?”明珠笑了,“小姐真是聪明。”
傅子音笑道,“就算猜错了也不要紧,他的爹娘知道我是好心,不可能真的来揍我,那我也不会有事。若猜对了,那就更好,霜枝姑姑常说,要日行一善哦!”
少年依旧没说话,只目不转睛的望着傅子音,喉间微微滚动。
“你……饿了?”傅子音歪着脑袋瞧他,“你想吃吗?”
她看见他的手抖动了一下,然后他眨了一下眼。
“你想吃!”傅子音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