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景转过身,漆黑的瞳仁平静如水,稚嫩的童音透出淡然,“姐姐,她是主子,你是奴婢,不论你们谁先动手,会被责罚的人终归是你。()你应忍一时之气,让地位比她高的人处置她,如此既不脏了你的手,又可借刀杀人。”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小景,“……小景,小孩子怎么可以心机这么深?”
我仿若能想象到幼时的景玉如何冷静理智地处理各种问题,为复仇复国的大计做谋划,小景……骨子里其实是和景玉相似的吧?
慕容枫道:“芊芊,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小景?他要表达的正是我想告诉你的意思,你以后不可以再如此冲动行事,明白吗?”
我道:“我懂。”
慕容枫留下了药膏,叮嘱我每天晚上擦一次,略坐了会儿便有人来请慕容枫带着小景离宫。
景玉可真是锱铢必较,一点多余的时间都不肯留给我与慕容枫。我手里握着药膏出神,方才小景的模样让我有些担忧,再怎样也不能让他养成景玉那种偏执狠毒的性子,必然是慕容枫对他管教过于严厉,导致他什么事都闷在心中,内心都如此阴暗了。
如今我的身份只是他的姐姐,根本没立场去管束他。我略微思索片刻,下决心要尽快完成一年之约,之后尽心照顾小景,定要让他变回正常的小孩子。
*******
有一点,小景说错了。虽说我与蓉美人打了一架,且蓉美人受伤更重,但受罚的人却并不是我。第二日,欢欢便一脸得意似的道:“姑娘,昨天打了你的蓉美人被皇上惩罚禁足三月,据说她现下还在宫内摔东西发火呢!”
景玉并未过来,我也不知他到底怎么处理的,听到欢欢打探来的消息,亦并无多少意外,他曾为我杀过一个瑶姬,如今禁足蓉美人也不算稀奇。
用过早饭,刚喝了口茶,小秦子便过来了。
他道:“姑娘,皇上在御书房批奏折,让你把昨天采的茶泡了送过去。”
我怔住,“那茶叶不是都掉地上了么?”
小秦子悄悄一笑,眼睛又成了一条缝,瞧着我道:“姑娘,您亲手采的茶叶便是掉地上了,那也是宝啊,奴才早让人收拾干净搁在了御茶坊,您只管过去泡就是。”
我有些无语,“……你就不怕被皇上知道后怪罪?毕竟那可是地上捡的啊!”
小秦子笑道:“姑娘,若无皇上的吩咐,奴才也不敢擅自做主。”
我彻底没话说了。
小秦子叹息着道:“姑娘花容月貌的一张脸怎么被蓉美人毁成这样了,别说皇上会心疼,奴才也替你可惜呢!据闻慕容御医的医术绝佳,只盼他早日治好姑娘脸上的伤口,这蓉美人下口可真狠呐!”
*******
小秦子领着我去了御茶坊,里面的宫女纷纷停下手中动作,侍立在一旁,活像我才是她们主子。
我忍不住道:“你们做自己的事儿就好,不用管我,我泡杯茶就走。”
宫女齐声道:“是,姑娘。”
我,“……”
揉了揉眉心,我敷衍地端起水壶倒了杯开水,抓了几片茶叶丢进去,盖上茶盖,便要端走。
小秦子看得傻眼,“这、这就完事儿了?”
我一面往外走,一面头也不回道:“泡杯茶罢了,要费多少功夫?便是这茶味道不好,想必能把地上的茶叶当宝的皇上亦是不会发怒的。”
小秦子跟上来,仍是有些忐忑。他大概是没见过这般粗糙简单的泡法,而景玉大概亦未喝过这种茶。
*******
御书房的路线我甚是熟悉,以往虽然有景玉替我处理奏折,但那时我已对他心生爱慕,便经常陪伴于他身侧,红袖添香。
小秦子还在感叹道:“原以为姑娘要奴才带路呢,谁知姑娘竟是认得路的,也奇了,姑娘初初入宫便如此清楚宫中的路线,想必在宫外皇上告诉了姑娘许多宫中事宜。”
他并未跟进御书房,只在门外垂手侍立。
我端着茶盅搁在书案上,景玉手拿着一只毛笔,时而勾画几下,并未抬头看我。
我放轻了脚步,往门外走。
两个轻飘飘的字砸过来,“磨墨!”
我只好走过去。我咬着牙握着墨条,心不在焉地搅拌,小秦子还说他心疼我的伤,真是没看出来!分明是在压榨我的劳动力啊!
景玉抬头看我,“你很不情愿呆在这里?”
我咬牙微笑,“你知道就好!”我丢下墨条,做了个行礼的姿势,“皇上,奴婢告退了,您慢慢儿处理政务,别送!”
景玉一手将我捞入怀中,我猝不及防地跌坐在他腿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发钗微微滑出了发髻。
他伸手将发钗扶正,对我温柔一笑,“芊芊,你可有回忆起什么?”
他的手如清风拂过我脸色的伤口,瞳仁是不见底的深沉,如温柔的夜色。
以前在御书房,我们曾相拥着一起看奏折,一起聊天喝茶,那是一段静静的温馨的时光。
他难道重温旧梦?
我缓缓推开他的手,静静地凝视他深幽的眸,“如果你想利用曾经的回忆来打动我,那么,你只是白费心机。曾经再美好,那也不过是镜中月,雾中花,只能在虚幻的回忆里重现。”我冷冷一笑,“在现实里,我与你已成了陌路人。你有你的沈如烟,我亦有我的慕容枫。”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无表情的脸,“本来是多好的结局,但你不愿放手!若你想要我痛苦,那么我也不会让你快乐!”
景玉道:“如烟与我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子。”
我有些讥讽地盯着他,“你又想编什么谎言来骗我?你不爱她?”我笑了一声,“你若不爱她,当初不会用半壁江山交换她。你若不爱她,当初不会狠心看我掉落悬崖。你若不爱她,如今便不会忽略她沈家人的身份而娶她为妃,并且视若珍宝!”
不知怎么,眼眶发酸发热,我仰头看向屋顶。
眼泪这种东西,我不会为他而流!
景玉神情染上一丝痛苦,眼神深幽地盯着我,半晌,方沉声道:“你说的那些是事实,只有一点错了。”
我冷笑,“哪一点?”
景玉定定地望着我,缓慢道:“我不爱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爱过。”
我不信,嘲讽道:“若不爱,为何要关心,为何要守护,为何要……娶她?”
景玉静默半晌,声音轻轻飘入风中。
“她……是我的未婚妻。那时,沈家势力逐渐壮大,为免功臣欺主,父皇便为我与沈家最小的女儿指腹为婚。我们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在八岁以前,我亦一直以为我们会如此走到最后。”
景玉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而悲戚,“宫变还是发生了,让人猝不及防。我逃出皇宫,还能望见宫中一片火光冲天,如同地狱火焰将我所有的幸福与光明烧成了灰烬。”他眼神痛苦而幽暗地凝视我,“正是你的父亲带来了这一切毁灭!从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成为街头乞讨的孤儿,你知道那是怎样的滋味吗?你知道眼看着亲人全部被送上断头台却无能为力时,是怎样的滋味吗?你知道为了达到今天的地位,我付出了多少吗?”
我张了张唇,唇瓣干涩,眼眶却更加酸涩,明明不是我的父亲犯下的罪孽,我却深刻地感受了内疚与景玉心中所传递的苦痛。
景玉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我,我却忍不住后退了,他便顿住脚步,讥讽似的一笑,“为了复仇,我抛弃了所有的尊严,如一条狗一样活着。为了借助别人的力量一步步往上爬,我努力地将自己伪装成对方会喜欢的样子。”
我忍不住道:“你即便复仇成功,那些人也回不来了。不如放下仇恨,你可以活得很好,也不必……讨好任何人。”
“放弃?”景玉低笑,他盯着我,“你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吗?”
我以为他又要说什么爱我之类的话,便不回答了。
景玉道:“你——是我复仇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从十岁开始,我便讨好太后取得她的信任,获得了接近你的机会。一个女扮男装的帝王,怎样都成不了气候。”他伸手扶住额头,似有些自嘲地一笑,“我以为只要铲除其余争夺皇位的势力,我便可以轻易地杀掉你取而代之。”
他上前一步,站定在我面前,低头凝视我,目光幽微凄凉,“只是……我唯一算漏了的是……自己的心。”
我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十分不愿面对这样子让人心生怜惜同情的他,看着他,仿佛连自己的心都为之牵动了。
这完全………超脱了我的控制。
我道:“你的爱是自私的,我宁愿你不曾对我有心,还有……我不爱你!”
如此决绝坦白地说这样的话,我不知自己是在提醒他,还是警告自己,不能再次对他有心。
景玉低声笑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自私?我所失去的远比你所想象的还要多,包括我的……”他忽然顿住了声音,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静默片刻,他叹了口气,“你不能说我自私,因为我所想要的并不多,唯一想要的人也只有你罢了。我从小便知道,想要的不论是什么,只有自己去把握才会得到。”他伸手抱住我,“永远不会有人主动把你所想要的送过来,只有谋划得之。可是,我要怎样谋篡你的心?”
我沉默下来。
他的声音轻轻地在耳畔回响,似是低喃,有丝叹息,“你告诉我,怎样谋篡?”
我的心情被他这一番自白影响了,变得沉默抑郁。只是……无论他有多可悲可怜,都与我无关了。
我不爱他……
同情过去之后,该说清楚的亦不能免。他若是想以此要挟我,那就错了。我又不是真正的沈宝儿,凭什么为她父亲犯下的错误买单?
我静静道:“景玉……你难道不知道,有些东西或者人是怎样费尽心机也得不到的么?”
景玉的声音仿佛含了丝凉意,“得不到便放下,那般洒脱的心情,我不是没有。”他抱紧了我,“但是……对你,我从来做不到洒脱二字。我不能放开你,你是唯一能让我看见光芒的人。”
题外话:
晚上还有一更,亲们继续收看哦,么么哒,话说写这章时,觉得景玉好可怜啊,都不想虐他了
...神秘太监,朕本倾城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