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子实在看不过,命人悄悄给他换了身衣裳,又留了个牌位。
苏嬷嬷见霜子恭恭敬敬的烧了香,又磕了头,嘴唇动了动,眼眶有些湿。
霜子小心沉吟半响才说道:“死者为大,苏总管也算是为楚王府鞠躬尽瘁了。苏嬷嬷要不要也给他上柱香?”
苏嬷嬷几乎要不假思索的就点头,接过清水递过来的香,好好的烧着。
霜子忍不住咳嗽起来,清水埋怨道:“姨娘也是太心善了,苏总管从前病着的时候,咱们也悄悄给他请过大夫治过病,他是知道您的为人和善的。平日里每逢十五上香也就算了,现在既然病着,就不必起来上香了,他老人家,也不会责怪的。”说完顿了一顿,对苏嬷嬷说道:“嬷嬷,您说是吗?”
苏嬷嬷低着头,兀自悄悄擦了下眼泪,才点头说道:“是的。”悠悠叹口气:“你好生歇着吧,我先回去回老夫人话去了。”
清水和霜子盯着苏嬷嬷蹒跚的背影,都不约而同的摇着头,叹着气。
血脉亲情,活着的时候尚且不觉得,能为了一个铜板,一件衣裳,一个馒头争吵打闹,可若是有一天,人真的没了,那又该是何等的悔恨交加,恨活着的时候,怎么不好好珍惜。
霜子大抵是病得有些厉害,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便累的不行,又弯腰咳嗽起来。清水急忙扶着她进屋,才说道:“你这要病到什么时候?”
霜子笑着说道:“别急呢,只怕还得再拖上大半个月,到时候能检查出身孕来了,就行了。”
清水为难的看着她,不由自主摇了摇头:“你说,你这是何苦呢。现在连少爷那边都不管了。你有没有想过,安安稳稳的出府去,和瑞王在一起。平和的生活?”
霜子想,怎么不想。她很想。
却是不能。
她和瑞王在一起。皇甫北楚能容得下他们?身为皇亲贵胄,天下之大,绝无他们容身之处。
她太了解皇甫北楚了。
更何况,傅余鹏一心只以为傅余家是真的结党营私,并不知晓是冤枉的,拿着一点儿证据,仗着瑞王。就想将一定板上钉钉的血案翻过来,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傅余鹏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
病着的这些日子,霜子也算是想通了。傅余鹏经历的。看到的,和感悟到的,以及背后知道的,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他是害怕了官场瞬息风云万变的危险,想做普通老百姓。
霜子实在不忍心。又再次将他拉下水。
就连她自己,也是没有把握。成败,都不在手中。
却只能放手一搏,除了这个机会,下一次。便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强撑着身体,霜子趁着夜色,来到相国府。
银屏已经快要生了,挺着一个肚子,傅余鹏正扶着她在庭院中走来走去。芸娘见霜子过来,乐得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霜子便把上次送给苏嬷嬷的衣裳,送给她,又是一番热泪盈眶。
傅余鹏已经自觉的和银屏避让到里屋去了。
霜子却抬脚跟了上去,银屏本来在她进院子时就行了礼的,曾经为着傅余鹏,霜子请她去楚王府,绣过花样子,是认识的。
此刻见她跟进来,有些纳闷说道:“霜姨娘可还是有什么事情?”
霜子担忧的看一眼银屏大大的滚圆的肚子,虚弱的说道:“还请大嫂出去一下。”
银屏急忙说道:“不过是虚长你几岁,你是楚王府的姨娘,这声大嫂我可不敢当。”说完看一眼傅余鹏,见他点头,才捧着肚子,在芸娘的扶持下,小心翼翼出门去了。
清水也跟出去,自觉把门关上。
屋内,傅余鹏大惑不解的看着霜子,似乎觉得有事情,又似乎觉得没有事情。
半响,霜子才开口说话,却是嘴巴一张,眼泪便先流下来,哽咽着不成语。
傅余鹏急忙抢步过来,低声安抚道:“霜姨娘,有话直说,别哭啊,是不是我们有什么地方苛待了芸娘。”
霜子用手背擦擦眼泪,终于是抬起头,目光铮铮的看着傅余鹏:“哥哥……你当真……不认得我了?”
竟然一点儿,也没觉得熟悉?
傅余鹏被她这声哥哥吓了一跳,扶着她的手都在颤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这一句哥哥,语气他再熟悉不过。后面的话不用说,他也知道,他现在面对的,是什么状况。
可是,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霜子见他嘴唇哆嗦着,话也说出来,眼泪却早已经和自己一样,止不住的往下流,急忙哽咽着拉他坐下:“哥哥,先别惊慌。”
傅余鹏连声答应着,哎哎,好。颤抖的手指却仍旧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连着两次,屁股都未能准确的坐到凳子上。
霜子牵住他的手,等他坐好了,才说道:“我是婉儿,我没有死。”
傅余鹏难以置信的伸出手,哆嗦着摸着她的脸颊上去。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孔,与昔日温和婉约的妹妹,有着天壤之别。
虽然脸上是怀疑,可是霜子知道,他相信了。
兄妹血浓于水的情意,是外人所不能体会的。
亲密如玉莹,也不敢单凭她的一句话就相信,但是哥哥,他可以。
霜子在等着他接受。
过了好一会儿,傅余鹏才擦掉眼泪,嘴唇哆嗦着,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一番光景啊?”又忍不住哭起来。
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妹妹沦落的悲伤。
霜子撑着病体,伸手抚摸在他的背上,帮助他平复着呼吸,这才将这两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傅余鹏听到借尸还魂,愈发惊愕,待听到父亲竟然是远在西北,被薛之前雇凶杀死的,更加心焦,急火攻心,扑在桌子上,咳嗽不已。
直呛得满脸涨红,青筋爆出,才拍案而起:“这帮畜生,我饶不了他们!”
霜子紧接着说道:“我一直,在紧密部署,唯独这一次,实在是没有想到哥哥竟然毫无斗志,想要过平凡人的生活,不听玉莹的劝告。”
傅余鹏有些羞愧,半响才说道:“我不过是以为,她放弃不了从前相国府的荣华富贵,也并不知道,你竟然还活着,而相国府覆亡的背后,居然藏着这样大的阴谋。”
“太狠了,皇甫北楚太狠了!”傅余鹏越说越激动。
霜子便不再说话,静静等着傅余鹏消化这些事情。
约莫着一盏茶的功夫,傅余鹏脸上因为愤怒的潮红渐渐退去。霜子才开口道:“我已经得到当初谋害爹爹那群人的名单了,这才想着让玉莹过来劝你翻案,去告御状。我不仅要找黄书真,还要将薛之前那个老狐狸,从牢房里套出他的口供来。”
傅余鹏义愤填膺说道:“我去找黄书真黄大人,我说呢,他这些年一直对我避而不见,还以为是怕惹祸上身,现在看来,只怕是羞愤难当。”
说到这个,傅余鹏大概又想起那些辛酸往事,不由得又拉了霜子的手,感慨道:“妹妹,你这一年多,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呀。”
与仇人同床共枕而不动气,该是需要多么大的忍耐力。
霜子红了眼眶,大抵在这世间上,只有至亲,才会真正的心疼她,而不是一味的盯着她的身份,看她付出些什么。
“都过去了,离摆脱他们的时候,也快了。”霜子咬着牙,恨不能立刻就将所有她憎恨的人,一块儿处决,才能出胸口里的那股恶气。
傅余鹏也沉默了,从傅余家被抄,到娘亲去世,他做的,简直少之又少,而眼前这个看似怯弱,和善的妹妹,却真正出乎他的意料。
思及此,不由得点了点头:“你说如何,哥哥去做就是。”
霜子这才微微笑着,将手抓住傅余鹏的手:“等为傅余家翻案了,你和银屏,才能真正过上好日子。”顿一顿又说:“只是,这事情,还是先别告诉银屏吧。她若是问起,你便说从爹爹故友那里得到的消息,想为傅余家搏一搏。”
傅余鹏像是斗败的公鸡,因为霜子的到来而重新威风凛凛。
依依不舍的告别,回到楚王府,鸡已经咯咯咯的打鸣了。霜子本来就感染了风寒,夜里再这么一出去,吹吹冷风,人愈发病的厉害,整日就躺在床上,半分也动弹不得。
所幸新芽还算能干,屋里屋外杂事打理的井井有条,清水才得空,全心全意照顾霜子。
沈雪如上次安插人进来不成,见她委实病的厉害,老夫人无法,将一些权力又分管给她,就忙着处府中的事情,最好是将霜子从前定的规矩,通通改上一遍才好,便也顾不上霜子。
清闲了大半个月,人才渐渐好了些。皇甫北楚过来看望时,已经能从床上坐起来,自己端着碗吃饭了。
“多吃些,本来就瘦,这些日子一病,更是清瘦了许多。”皇甫北楚边往她碗里夹菜,边说着。
霜子冲他笑笑,夹起一筷子猪肝喂进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