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何烟水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看着庆王在校场内英姿勃发的状态,连霜子几乎都要大叫一声“好骑术”了。
只不过奔跑过半,场内的局势已然明朗,庆王没有了刚出发时的英姿勃发,显得有些疲惫,皇甫北楚紧跟其后,大有赶超之势,皇甫瑞谦仍旧慢悠悠的跟在最后面。
何烟水看得目不转睛,待看到庆王有些体力不支,急得都站了起来,嘟哝道:“都说了叫他别争的,一上场就来劲儿了。”
霜子听她话里虽然带有埋怨,却是十足的担忧,宽慰道:“庆王骑术还是不错的,只是一开始用力过猛,现在有些体力不支罢了。”
何烟水远远瞧见庆王背都玩下来了,估计是累得不行,对霜子歉意道:“劳烦妹妹扶我一把,我靠近些看看,真叫人不放心啊。”
因席位设在离校场栏杆差不多二十米的地方,场内的激烈状况,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霜子能体会到她担忧庆王的心情,同何烟水的贴身丫鬟一齐将她扶了起来,慢慢走向校场围栏边上。
稍微站了一会,何烟水有些支持不住,看着庆王还算稳健,笑着道:“我先回去了,看你在这里看你家王爷,眼睛都瞪直了。”
霜子身形不动如山,静静的盯着场内一个身影,那是骑在最后的皇甫瑞谦,他似乎很轻松,更有一种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的潇洒和随性。
转头时,才发觉不知道何时,庆王偏离了原来的轨道。直直的朝着这边骑过来,霜子疑惑的回头看看,发觉何烟水已经回到席位上,想必是庆王以为她哪里不舒服,急切的过来看。
内心正耻笑庆王的多情和紧张,却听一声尖叫,头还来不及转过来,只看见后面伺候着的两排宫女。全部惊讶的用手捂着嘴,大惊失色,冲着这边尖叫。
霜子转头向前,一只雄健的马蹄朝着脸跺下来,来跑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匹庞然大物将蹄子踏在自己身上。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有些人眼睛都捂上了。不忍再看这可以预见的血淋淋的场面,霜子只觉得身形一空,脚顿时离了底,后背霎时在地上摔的生疼,胸口上有个人趴在上面,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发疯的马儿蹄掌落下,重重拍在两个叠在一起的人的上方。霜子只感觉胸口往下一陷,微微有些疼,身上的人却已经一口鲜血,喷在她的脸上和脖子上。随后浑身无力的瘫倒,彻底不省人事。
“瑞王!瑞王!”所有人扑过来,倾城郡主带着哭腔大叫道:“御医,快叫御医来。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宫女们小心翼翼将皇甫瑞谦扶起来,安置在一旁的椅子上,又有人提议把方形的桌子拼凑起来。才将皇甫瑞谦平稳放好。
却没有人管躺在地上的霜子。
霜子苦笑一声,扶着栅栏勉强翻身爬起来,手臂和后背震的隐隐发麻,透过缝隙,看见皇甫北楚一个人立在校场的终点线,心里一抹酸楚和明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皇甫北楚对她再宠爱,却永远像一团迷雾。不管是从前的傅余婉,还是今日的毕霜。与皇甫北楚的距离,真的就像恰好隔了这一个校场。
说大不大,却也不小,近在咫尺。却也永远也到不了。
他宠她,照顾她,赏赐她,给予她楚王妃的名分,给予她楚王府最大的权利,给了傅余婉一切看起来绚烂多彩的楚王妃生活。
却只是镜花水月一场。这场五光十色的镜花水月,同样,也给了霜子。
他的心里,只能容得下自己,他的真心,不管对谁,从来没有付出过,哪怕一丁点儿。
吐出口中的沙,霜子踉踉跄跄走到密密麻麻人群的背后,试图去看看皇甫瑞谦,脸上却火辣辣的挨了一耳光:“贱女人,滚!”
声竭力嘶的是倾城郡主,水葱似的手指尖指着霜子颤抖:“扫把星!”
霜子被这一巴掌直接扇了一个趔趄,摇坠了两下,差点摔倒在地上,后背有一只有力量的手将她托举住:“你没事吧。”
霜子咬着牙摇摇头,皇甫北楚掏出手绢,细细的将她手心上的泥沙擦掉,侧脸线条温柔的几乎要融化,却听见耳旁迟疑着一个声音:“瑞王为妾身受伤了,妾身想去看看他。”
皇甫北楚点点头,牵着她的手才往前两步,几个奔跑的气喘吁吁的御医就冲了过来,将二人紧牵着的手冲散,分开时的摩擦力,刮的霜子掌心生疼。
再看过去时,皇甫瑞谦被很多人用门板抬着举了起来,嘴角边的血色干涸,脸色苍白,双眸紧闭,像是没有了声息。
从嘈杂的人群里,霜子只听见一句:“臣等无能……”
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睛里被风沙迷住,肿胀的酸涩不已,倾城郡主冲她大声吼着:“下贱东西,若是七哥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本郡主必不会饶过你。”
霜子由着她的辱骂和叫嚣,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的碎去,在萧瑟的秋风中散落一地,再也找不回来。
庆王扶着何烟水走过来,眼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她许久,才嘟哝道:“七弟真是个痴情种子,当初在朝堂上要人不成,现在还惦记着念念不忘呢。”
霜子一听这话脸色唰的全白了,抬眼去瞄皇甫北楚时,他正若无其事的背对着人群,望向校场里的那匹马。
他的那匹良驹正站在终点,原地打圈,似乎在等着主人回去骑乘。
四个人一时静默无声,就连何烟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淡淡提醒庆王:“风大了,回去吧。”走时用手拍拍霜子的肩膀。
尴尬是难免的,唏嘘也是难免的。
在场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瑞王,是如何奋不顾身拼死相救,保住了四哥楚王的侧妃。
不出半个时辰,这个消息就会像笑话、像故事、像传奇一样,传遍整个傲天皇朝京城的大小角落。
与此同时,是楚王不顾爱妾,关键时刻逮住机会奔向终点。
阴差阳错,面上的和睦,从此崩盘。
“回去吧。”皇甫北楚看着她,淡淡一声道:“他是自愿的,你不必愧疚。”
霜子仰起脸看着眼前这个棱角分明的男人,再一次确定,他的眼中,容不下任何人,唯独他自己。
顺从的提起裙摆,慢慢的朝皇宫出口走去,出了这件事情,皇上皇后第一时间跟着御医去了皇后宫里,看御医救治皇甫瑞谦。
四周的人也散得七七八八,空荡荡的校场,只剩下他们两个,距离,还是那样远。
双腿麻木,好像没了知觉,初秋的天气尚没有十分冷,霜子却每走一步,都像在冰上,冻的牙齿直打颤。
皇甫北楚不点破,她也没有办法提半句话,只能如他所说,咬着牙,狠狠心,当皇甫瑞谦天性善良,喜欢救人。
可是战场上回来的将军,在刀口上舔血的战士,怎么会关键时刻,感情用事?
她隐约在想,皇甫北楚,是不是知道什么?
清水和意儿已经等在门口,想必早已经听了宫里发生的事情,急忙过来仔细检查霜子身上的伤口。
霜子苦笑一下,唯独在她们两人面前,她才不觉得孤单,才不会觉得受了冷落。
方才在校场,那么多人全部围在皇甫瑞谦身边,没有一个人过来问问她的伤,是不是很严重。就连一个时辰之前,还在尽力巴结她的桂嫔娘娘,也跟着倾城郡主的话,冷眼旁观。
她孑然一身,早已经成习惯。
“我已经去问了,这次负责做衣裳的绣娘,都是在楚王府做工很多年的老人了,断然不会是她们搞的鬼,依我看,肯定是衣服缝好之后,有人暗地里动了手脚,这人不会是别人,只有沈雪如。”清水认真分析道。
她自从在宫里听说霜子的衣裳当着文武百官裂开了一条缝,差点失了清白,急的不行,一回来就好好盘问了绣房的人。
霜子冷冷淡淡的:“不必查了,我很累。”
清水嘟哝道:“此番进宫,那个从前伺候灵妃娘娘的老嬷嬷居然前不久病死了,什么话也没留下,算是白费了一番心思。”
说着拿眼去看霜子,见她把玩着手中一只羽珠钗,意兴阑珊,突然开口道:“听说瑞王命悬一线,只是拿人参吊着一口气罢了。”
霜子耳朵清明的听见瑞王几个字,顿时转过脸:“你刚才说什么?”
清水叹口气道:“我知道你担心他,毕竟事情因你而起,若是你真的不闻不问,只怕我会当你绝情凉薄。但是,你也不能太伤心,我们还有我们的事情,你现在逃过一劫,更该趁此机会,好好筹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