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书》静静地躺在厚重的黑木长桌上。
伊芙屏住呼吸,体内的魔法元素迅速向右手指尖汇拢,撑起了冰蓝色的保护结界。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泛着冰蓝色光晕的右手,轻轻抚上了《记忆之书》覆着薄薄灰尘的黑皮封面。还没等她打开封面,结界在顷刻之间喀嚓破碎,一阵酥麻如触电的感觉自右手指尖窜起,迅速往胳臂上蔓延。
糟糕!
伊芙心里大惊,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大脑。还没等她细想,右手已经按上了左臂,魔法元素飞速聚集,与从书里涌出的神秘力量相抵抗。
那股力量是如此的强大,纵然伊芙尽了全力,也只能勉强控制住那酥麻带痛的感觉,使之不再蔓延。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脸色渐渐开始发白,汗水不断地从额头滴落,却仍旧狠狠地咬了牙坚持。在索多玛之岭中呆了七天,纵然强大如伊芙,依旧濒临了魔法和体力即将耗尽的边缘。
但是如论如何,她都不放弃。她必须得到《记忆之书》。
诺柏城的那些人都在热切地盼望着她死。只有拿到《记忆之书》,她才能有机会活下去。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记忆之书》忽然自动翻开,眩目的白光缓缓升起,照亮了整个阴暗的房间。
然而这一切,伊芙却没有看到。她的身体仍旧凭借本能苦苦支撑,意识却已飘忽神游,陷入了一片混沌。
她看到自己又回到了九岁那年,回到那间只有一扇窗户的房子。
一百个饥肠辘辘的孩子对战五十只饥火烧肠的野狗。只有杀掉野狗,吃肉喝血,才有机会离开。
十天之后,只有二十五个孩子走出了房间。
伊芙以为噩梦就此结束,然而,这群刚走出了地狱的孩子再次被推进了更深的地狱。
小黑屋里,一个沙哑可怕的声音说:当只剩下一个活人之时,房间的门才会最终开启。
他们是共同经历生死并肩作战的同伴,现在为了生存却必须对相互残杀。不然他们都会死。
在死亡的威胁下,每个人都可以变成恶魔。
后来的事,伊芙不记得了。或者是,她从来不敢去回忆。
她成了残酷试炼中唯一存活下来的幸运儿,唇角流淌着同伴的血。
她仿佛又回到那个夜晚,铺天盖地的尖叫声、骨骼碎裂声、肌肉撕裂声、求饶声、诅咒声、呻吟声竞相向她涌来。
不!伊芙忍不住失声大叫。
幻想粉碎成灰,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伊芙的内心从未有过如此的安宁平和。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春风柔和的山谷里,又或是浸泡在暖意融融的温泉中。
那些折磨了她多年的焦虑感、危机感全都挥发无踪。
过往的岁月如同卷轴一般,缓缓地从她眼前展开。
她如同一个旁观者,冷静地看着幼年时孤独无助的自己,少年时恐惧缠身的自己,和如今外表桀骜不驯、内心却时时患得患失的自己……
没有人知道,沃非帝国三百年来最伟大的法师伊芙,常年因为安全感缺失而彻夜辗转。
清澈的眼泪从伊芙紧闭的双眼中滑落,“啪嗒啪嗒”地落在了《记忆之书》摊开的扉页上。
她的声音轻如叹息:“我又何尝不想拥有一段平静和乐的生活。”
白光如藤蔓一般,缓缓地攀附上伊芙的手臂,慢慢地覆盖了她的身体。
《记忆之书》的扉页中寥寥升起一个银色闪闪的词:Anothen。银色小词只在空中存在了数秒,便如烟一般消散。
伊芙听见虚空中响起了瑰丽的音乐。
她禁不住轻声跟着哼唱:
当神降临之时,我的灵魂终复苏。
所有的善恶,都将得到最终审判。
我将洗去罪孽,因为神与我同在;
我将得到宽侑,因为神与我同在;
我将安然沉睡,因为神与我同在。
我将清洗罪恶,祈求救赎,根据神的指引,走向重生。
那音乐是如此地富有感染力,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这铺天盖地的音乐中洗涤、净化、燃烧,最后升华。
白光一寸寸地覆上了伊芙的脖子,墨蓝色的光晕瞬间从伊芙的背后绽放,却只是剧烈地闪了闪,便迅速湮没在了白光之中。
索多玛之岭三十里外,小镇居民和冒险者们清晰地看见,一团绚丽耀眼的白光从森林中央炸开,映得夜空明亮如白昼。
三千里外的提坦城中,刻在光荣之柱顶端的名字刹那间变成了灰色。
十个小时之后,消息传到了帝国首都诺柏城。
纸醉金迷的沙龙里,贵族们举起了高脚酒杯:“为伊芙之死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