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男人间的事情,秦柔一项是不怎么掺合,从韩阳手里接过一柄伞,拉着徐妙清上了船舱,将船舱的被褥收拾一下,然后吩咐佟湘云煮上些红姜茶,淋了雨切莫惹了风寒。
徐允恭与韩阳却是不得不留下。
徐允恭自顾的拄着伞,眼神颇为玩味,对于方克勤这般文官,在徐允恭看来,与俗物无异,基本上是入不了他眼的。
他徐允恭交朋友,交兄弟,不看出身,只看本事,看人性。出身?豪门?不需要的。我徐允恭本身便是大明第一豪门。
韩阳自然不会与徐允恭有相同的心思。
对于方克勤,韩阳的印象,这是一个总是穿着一身破旧的袍服,将心思完全放在政务上的贤者。
就算是发生了沧州府混入蒙古骑兵,徐妙清被虎头山掳走,等等在外人看来能够让人崩溃的事情,这位知府大人也能沉着应对,选贤任能去解决。
唯独这一次,一向是云淡风轻的老人勃然大怒,指着方孝孺骂道:“混账东西,你以为你读的几本圣贤书,就真的明白世间至理了?这个世界的道理就从来没有书本可以讲的清楚的。行百里路,胜万卷书,老夫交给你的道理,你全然忘了吗?我告诉你,你现在的本事,连个县令都做不了。你以为你是皇太孙的老师,就了不起了?若是将来有一天,朝堂之上的权柄落在你手里,那就是大明的灾难。”
看样子,今日方孝孺能来,完全是他老爹的强求,本来心里就压着火气,如今老夫当着那么多人不给他面子,当众指责他,心高气傲的方孝孺如何能忍。
当下脸色铁青,气愤的说道:“那也比整日里沉迷于商贾之事,与孩童为伍,放着大同之道不去追求的人强吧!”
“混账!你的书都读狗肚子去了。”
一向温和的老者暴怒中伸手就要去打方孝孺,方孝孺就提着伞小心翼翼的护卫着他父亲。
他虽然顶撞父亲,但是孝心却是发自肺腑的。所以他并未有任何躲避的意思。
“老大人且慢。”韩阳终究是心软了,让堂堂的大才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巴掌,让一个老父亲在风雨中暴怒,这都是不应该的。
“贤侄,你莫要拦着我,今日我必要好好的训斥这个混账子。”风雨中,细雨打湿了老人家的白发,方克勤身体不住的颤抖。
韩阳摇摇头,看向方孝孺,淡淡的说道:“我不管你心中有何委屈,让一个老人如此难过,这便是满肚子仁义道德的读书人所为吗?我若是你,现在就跟我上船,你与我学不学东西无所谓,允文也是你的弟子,教育他也是你的责任。最起码别让你父亲伤心。”
“好。我跟你走。”方孝孺心中所有不满,但是却依然点了点头。
方克勤看向儿子,冷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你要是一直这样,我看你这辈子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言罢,告别韩阳,翻身上马,返回知府衙门。
方孝孺呆愣愣的看着父亲的背影,父亲年纪大了,骑在马上多多少少有些摇晃,他担心父亲一不小心在马上摔下来。
所以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忤逆父亲的话。
徐允恭看着将伞扔到一边儿,任凭细雨打在脸颊上,一脸茫然的方孝孺,在韩阳耳边低声说道:“三哥,你真准备带着他啊,这位当初可是想着法的要坑你,你将他带在身边,保不齐就是个麻烦。”
韩阳嘴唇轻挑,“有孝心的人,人品终究不会太差。至于你所说的坑害我,那更无所谓了。到了三个这个年纪,会跟年轻人计较吗?哪个年轻人没有妒忌之心?”
韩阳面色平静,说者无心,但是徐允恭的心却是一突,见到三哥脸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韩阳连连发问,又自我解释,“人为什么会妒忌?因为有上进心,但是目标却又太遥远。这种做法是不可取的,强者见到比自己更强的人,那就会选择努力去修行,就如史记中,项羽见秦始皇时所言,大丈夫生当如是,彼可取而代之。”
方孝孺的眼神虽然一直等着父亲的方向,但是耳朵却并没有闲着,韩阳所言,被他一一收入耳畔。
他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列为终生大敌的韩阳并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而且刚才那一番话,确实典型了方孝孺,那就是自己被嫉妒迷住了眼睛。
自己至亲之人说上一千句苦口婆心的话未必管用,但是被自己认为对手的人,随便一句话便点醒了自己。
只是心气颇高的方孝孺从来没有跟别人低头过,此时此刻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与韩阳开口。
韩阳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油纸伞,撑在方孝孺头上,笑了笑道:“上船吧。我一会儿让铁嘴带你去见太孙,小家伙最近念叨你紧的很,晚上不听你的课,都不肯睡觉呢。”
方孝孺脸色变得平静了一些,看向韩阳也不似之前那么如临大敌,言语间的自豪已经印入骨子里却难以自觉,“太孙对在下的课业确实颇为依赖,往日里从未缺课那么久。”
换做别人或许会恼怒,但是韩阳却并未放在心上,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徐允恭咧了咧嘴,虽未明言,但是对于这个嘴硬的家伙并不怎么喜欢。
二人正欲入船,却见船窗之上伸出一个机灵的小脑袋,撇着嘴嫌弃的说道:“韩先生,您误会了,我念叨方孝孺的课,是因为他授课无聊,没有他在我耳边叨叨,我睡不着。”
方孝孺的脸上顿时掀起一片晚霞之色,登上船舱的一只脚立马退了回去,转身欲走。
韩阳赶忙拉着方孝孺的袖口,险些拉了方孝孺一个趔趄。
这些读书人啊,就是死要面子,韩阳瞪了朱允炆一眼,“平日里如何教你的,尊师重道不懂吗?还不像你方先生道歉。”
“哦,方先生,我错了。”小家伙在船窗之上乖巧的道了歉。
方孝孺心中说不清楚的酸楚,自己与太孙生活的时间最长,每日里教他的东西最多,但是太孙对于自己只是畏惧自己的先生身份,但是却未曾有一点发自内心的尊敬。
但是他才与韩阳生活了那么短的时间,就对韩阳言听计从了。
这让一直颇自以为是的方孝孺内心感觉到深深的自卑。
莫非我方孝孺堂堂当世第一文臣宋濂的弟子,太孙之师,真的不如韩阳这个一点儿都没有读书人气质的家伙?
我也曾饱读圣贤书,我也曾拜访明师,我也曾三更灯火五更鸡,我到底输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