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到了家,见着放在灶上的两碗粥和几块薄饼已是不见了,应是被李氏拿到田里去了,也放了心。()
喂了鸡鸭猪,惠娘换了身泛黄破旧的衣裙,又戴了顶草帽,锁好门,也到田里去。
蔡友仁和李氏坐在板凳上弯着腰,头也不抬地拔着秧,有汗滑下就用袖口擦了,也顾不得脏不脏。这拔秧还是好的,至少能坐着,插秧却是苦了许多,人要一直站着,还得弯着腰,手指不停地伸进土里,一天下来,不仅这腿酸腰也酸,就连那食指和大拇指浸水久了也会蜕皮。
蔡友仁手脚快,已是拔了一条,换了一条在拔。李氏稍慢些,一条未拔完,但也是快到头了。
两人做得专心,未注意惠娘来,倒是旁边田地插秧的陈禾顺见着了惠娘来,站直了道,“惠娘这是来帮忙?”
惠娘笑着回道,“是啊,禾顺哥。”
陈禾顺的媳妇翠妞儿如今怀了孩子,人丰腴了不少,可仍在地里帮着插秧,见着惠娘叫了一声忙着做活儿的蔡友仁夫妇,“友仁叔,梅英婶,你家惠娘来帮你们忙咧。”
这蔡友仁和李氏才抬起了头,见着惠娘竟是跟着来了。
李氏忙嗔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里吗?”
惠娘却是一脚迈进了田里,地泥泞得很,脚上的破布鞋立即沾了一脚的泥。
“家里的活儿都做完了。这拔秧也不是难事,田婶家的三妞还不如我大,就会拔秧了,我肯定也会。”
一旁的陈禾顺听了惠娘的话,插嘴道,“人家三妞儿年纪是不如你,可那身量却是比你大呢。你还是听你爹娘的话,回家去歇着吧。”
翠妞儿瞪了他一眼,道,“惠娘身量是不如三妞,可脑子总比人家三妞儿好使吧?怎么就帮不得爹娘了?我肚里有着一个,还得这么跟着你出来做活儿,也没见得你让我回去歇着。”
陈禾顺丢了一捆稻秧到翠妞儿的旁边,激起了高高的水花,翠妞儿的下半身衣裙登时湿了大半,瞧着这陈禾顺生了气,翠妞儿顿时住了嘴。
惠娘瞧着这一幕,假装未见,直直走到蔡友仁身旁道,“爹,我来拔秧,你去插秧。这拔秧的活儿轻,我能做得来。”
蔡友仁想了想,站起身,应道,“行,那你跟着你娘拔秧,我先去插秧。不会的就问你娘。”
惠娘点点头,代蔡友仁坐下,便弯下腰开始拔秧。
这扎好的一捆捆稻秧,根部泡在田沟的水里,蔡友仁拎着筐子手脚利落地将稻秧扔进去,两个筐子满了,便挑着去了另一块水田里。
李氏忧着惠娘不会拔,转头对惠娘道,“惠娘,你拔的时候,手往下放些,不要只拽了叶子,莫把根拔断了。”
惠娘“哎”了一声,又弯下腰拔秧,拔了一捆之后,用稻草绕了一圈,绕紧了,一捆便算好了,丢进了田沟中。
惠娘前世做过这些农活,起初有些手生,做熟了动作也快起来,李氏时不时地回过头去瞧瞧,这惠娘倒是真会做,手脚也不差,便放了心。
瞧着日头不早,李氏便对惠娘道,“惠娘,你先回去做饭吧。”
惠娘站起身,这腰都要直不起来了,到底年纪是小,身子还没长扎实。
惠娘捶捶腰,拿了放在一旁装早饭的篮子,对李氏道,“那我先回去做饭,我做过饭再来。”
李氏点点头,挥着手让惠娘回去。
惠娘去地里拔了些小青菜,又拿了两个肉丸,也不压碎,先用水煮熟了,又和小青菜一道炒了。这农忙时候也没个功夫仔细做菜,马马虎虎便算过去了。
惠娘三两口吞了饭,便用瓷盆装了满满一大盆饭,又用一只海碗装了小青菜,将水罐子装满了水,便急急地拎着到地里去了。
这陈禾顺的娘牛氏也正好送了饭过来,这一家也是吃午饭的时候。
一海碗的咸菜配了一大盆的粗面饼子。翠妞儿苦着一张脸,咬着饼子对牛氏道,“娘,我这怀着孩子,出来做活儿本就对肚里的孩子不怎么好,怎么还吃这咸菜?我受得了,我这肚里的孩子也受不了啊。”
这牛氏板着一张脸道,“怎么?嫌我亏待你了?哪家的媳妇不是做活做到要生的时候才能回家歇着的?这头三个月好吃好喝地伺候了你,这会儿不得做事啊?你不做,这饭哪来?从天上掉下来啊?”
翠妞儿被这么一说,一张脸是黑红黑红的,连啃了两口饼子。见着蔡友仁和李氏是一人端了满满一碗米饭,就着炒得香喷喷的小青菜是吃得滋滋有味,仔细一瞧,青菜里头还有肉丸子呢,顿时是既羡慕又心酸。
惠娘坐在田埂子上瞧着蔡友仁和李氏吃得开心,心里也满意,蓦地见着蔡友仁的脚踝上方竟是趴着一只水蛭,顿时一阵胆寒,“爹,你腿上有条水蛭呢。”
蔡友仁咽了一口饭,瞧了一眼自己的腿,还真的趴着一条水蛭,当即便想拔下来。
惠娘忙拦住了,用手拍拍水蛭的周围,这水蛭松了口,掉了下来,但伤口也出了血。惠娘用自己干净的帕子捂住了伤口,想止住血。
蔡友仁却是无所谓道,“年年都是如此,这秧田还好些,不用在水里泡着。可水田里不行,刚下去一会儿,我就见着了好几条,也没个治法。”
惠娘闻言,心里却是有了疙瘩,这水蛭实在是恶心。
拔秧的时候,惠娘时不时便要查看一下自己的脚上是否有水蛭。这么一来,这拔秧的速度慢了不少,李氏以为她是累了,一直赶她回家去,惠娘却是不应,这家里的劳动力能算一个算一个。
见着日头偏西,李氏又让惠娘先回去,惠娘瞧着时辰不早,也应了李氏的话,先回去了。
接了泽文回来,这蔡友仁和李氏仍是未归。惠娘赶紧着做晚饭。
泽文拿着书,想帮着烧火,顺便能背书。
惠娘赶着他进了屋子,将从李谦墨书房里借的书给他看。泽文面上一喜,这先生一直教着四书五经,他自己也是半知半解,这字还未认全,看书也费力。虽说先生会课余另外教他一些,可总觉得自己落在了别人后头,这念书就更刻苦了,每日练完字便背书到深夜。
眼瞧着天暗下去了,这蔡友仁和李氏还是未归,这刚做好的饭菜,瞧着都快凉了。惠娘站在院口等着,知道这蔡友仁和李氏心思重,这一方面是要赶着农时,不能误了;另一方面也是存了早些做好早些操持卖豆腐的营生,这憋着一股气,做活儿都是发了狠劲的。
瞧着有些人家里都点上了油灯,这蔡友仁和李氏终是回了,面色皆是不好,瞧着一副疲累的样子。
匆匆吃罢了饭,便回屋歇着去了。
惠娘整好了屋子,便踏着月色去王翠莲表姐家,打算借上半篮子鸡蛋,自己家的鸡再过些日子也是能下蛋了,到时鸡蛋也能还回去。明日一定要浦鸡蛋当点心给蔡友仁和李氏送去,这身体可不能垮下去。
惠娘借着了鸡蛋,推开门进了屋子,正巧见着李氏也从自己的屋里出来,见着惠娘提着一篮子东西回来,好奇道,“惠娘这么晚去外头拿了什么回来?”
惠娘掀开布盖,“跟表姨家借的呢。我想着这几天活累,得吃些好的,不能把身子亏了,反正咱家那些鸡也快下蛋了,不愁不能还。”
李氏点点头,手里有了钱,心里也硬气些,以前去借东西,总怕自己没那个能力还,只能眼巴巴地羡着,如今可是不怕。
“娘不是睡了,怎么这么会又出来了?”
李氏进了厨房,将放在碗橱上头的一小坛拿了下来,“你爹腿上被水蛭咬得痒,没法子,又挠不得,只能用酒先擦擦了。”
惠娘将鸡蛋放进了碗橱下方的柜子里,心里也跟着着急,便跟着李氏一道进了房间。
蔡友仁撩了裤腿,正是想挠挠不得的模样,见着惠娘进来想将裤腿放下来。
惠娘一眼便瞧见了蔡友仁小腿和脚背上明显的红肿,虽不是密密麻麻,但的确是不少。
“爹,惠娘以前见别人用过个法子,能治治水蛭,也不花功夫。”
蔡友仁和李氏是被这水蛭折腾地不轻,问道,“你倒是说来听听。”
惠娘也不饶弯子,“就是用鸡血洒在稻草上,这水蛭闻着血味肯定就来了,到时把稻草烧了,便行了。虽说不能全除了水蛭,却是能少些。不像现在这般,爹这才头一天,脚就便咬成了这幅模样,接下来的几天可如何是好。”
蔡友仁听了这话,是想试试,可这鸡血却不知哪里讨去。
李氏道,“要不,咱明儿就杀只鸡,反正有两只公鸡在,又不下蛋,养着也就那么回事,倒不如明儿杀了,给泽文补补,泽文这几日瞧着瘦了不少,这天一热吃得就更少了。”
蔡友仁点点头,“这家里头的事儿,你来定,明日我早些起来杀鸡便是。”
惠娘听了,又叮嘱蔡友仁和李氏万不能挠这伤口,这才回了屋。
第二日一早,蔡友仁便起来将鸡杀了,李氏将鸡用盐和生姜放着腌在那儿,想等下午惠娘先回来炖汤给泽文喝。
惠娘抓了一把稻草放进了木桶里,又将鸡血洒了一些在稻草上,让蔡友仁带到水田里去,侧着放在一角。
惠娘送了泽文回来,赶紧地去了田里,瞧瞧大木桶里是否有水蛭,这么一瞧,还真是被膈应了,才这么会儿的功夫,稻草上已是趴了不少水蛭了,木桶沿上也是趴了几只。
“这是否是蔡惠娘的家?”
惠娘听着怎么是打听自己的,便站起身偏过头去瞧,只见几个农家汉子站在田埂子上问着陈禾顺。
陈禾顺指指李氏道,“这是蔡惠娘的娘。”
惠娘走过去,问道,“我是蔡惠娘,你们找我何事?”
一个汉子道,“我们是雇来帮蔡惠娘家插秧的。”
李氏道,“我们家可没请过佣工。你们找错人了。”
那汉子也是皱着眉疑惑道,“可是陈家村蔡惠娘?莫非还有第二个蔡惠娘?”
惠娘心下有些了然,问道,“谁叫你们来的?”
“是李员外家的小少爷。”
这会儿子是农忙,地里人多,这嘴也杂,惠娘心里不怎么舒服,知这李谦墨是好意,可这好意却是受不起,忙摆手道,“不用你们,我们家有人做,多谢你们,你们请回吧。”
这几个汉子站着面面相觑,“这不好吧?李少爷工钱已付过了。”
惠娘却道,“是我不愿意让你们来帮忙,不是你们不肯。李少爷自是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