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
漠北的白日,尤其短暂。
繁华世界里,如今正值百‘花’盛开的盛夏,可这漠北,却终日笼罩在层层白雪与寒冷之下。
梅林岛上,粉‘色’的梅‘花’开的正‘艳’,在这满满的白‘色’中,尽情的释放着那娇‘艳’‘欲’滴的靓丽。
亭子里,一个‘女’人倩丽的背影在夕阳下越发的妩媚。
‘女’人亭亭‘玉’立,手持一把‘玉’笛,在夕阳的余晖中,静默,吹奏着一曲优雅的曲子。
远处,是撒欢子奔跑着的小男孩,跑累了,便停下来,用胖乎乎的小手一捧一捧的堆积起软绵绵的雪‘花’,堆出一个和男孩一般可爱的雪人。
慕容翔织在不远处,默默的看着这幅被昏黄笼罩下的画面,心里似有一股暖流,从心口,流向全身。
他从来都不是个霸道自‘私’的人,可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很想自‘私’的霸占这幅美妙的景致。
他向来喜欢独处,原本让莫涟漪和万念留在岛上,他以为自己一定会反感,只是碍于承诺不得不让步,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不但没有任何反感,相反,他觉得与这对母子相处起来,还‘挺’愉快。
万念是个小机灵鬼iu,聪明可爱,十分懂得惹人喜欢,即便是他这个冷面冰山,也打心底里疼爱万念。
而至于莫涟漪,为人处世,拿捏分寸十分到位,又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虽然一开始对他满是敌意,可是现在,她已经安然岛上的一切。
这段时间,莫涟漪总会亲自煮饭,偶尔也会做一些甜点,虽然都很简单,可是‘花’样百出,慕容翔织不讲究这些,可是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莫涟漪用心做的每一顿饭菜。
慕容翔织心底燃起了一丝火焰,只不过,火苗尚小,恐怕连他自己都未能意识得到。
一曲毕,莫涟漪缓缓放下手中的‘玉’笛,心,却在念着那日夜牵挂的人。
“好一曲蝶恋‘花’,果真是令闻着动容。”身后,忽然想起慕容翔织那冷冰冰的声音。
莫涟漪忙收回了心思,心下却有些奇怪,慕容翔织,向来很少主动与她说话的,他那个人,更像是一个木头疙瘩,非说不可的时候,才会吐出一两个字。
“在慕容少主面前吹笛,那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么,让您见笑了,还望慕容少主多多包涵。”莫涟漪‘唇’角带笑,轻声说道。
“其实你不必自谦,方才你那一曲蝶恋‘花’,虽然更改了自古以来忧伤的韵味。转而化作悠扬的旋律,但是你这么一改,配上你豪迈的境界,倒使得这首曲子愈发大气,浑然天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倒是让莫涟着实吃了一惊。
要知道,如慕容翔织这般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武双全,是难得的骄子,他对莫涟漪的这番评价,却丝毫没有任何取悦的味道。
也正是如此,在莫涟漪听来,却是十分受用。
“如此说来,会让我骄傲的。”莫涟漪笑道,可是心中,却又蓦地升起了丝愁绪。
这首《蝶恋‘花’》,原本是自上古流传下来的曲子,讲述的是一对苦命恋人的故事,所以,曲调韵味,皆富有淡淡的哀伤,倘若遇上真正的高手,更是能将曲子演绎的如泣如诉。
只是,莫涟漪所吹奏的那一曲,却是经过改编的,而那改编之人,却是赫连驰。
赫连驰曾说,感天动地的苦命鸳鸯固然可歌可泣,可是人生苦短,要爱,便要不顾一切的去追求,而他的小乖,是‘女’中豪杰,唯有大气广阔的意境,才配得上她。
所以,赫连驰改编了曲调的些许地方,使得一首忧伤哀愁之曲变得悠扬欢快,却不失其神灵韵味之所在。
方才,莫涟漪对着夕阳,心中不由自主的挂念起赫连驰,‘玉’笛在手边,便不由自主的吹奏,未曾料到,慕容翔织竟会给予她如此高的评价。
“其实,曲子吹奏的好不好,不在于有多么高深的技巧,只在于是否真的融入真心。”慕容翔织接着说道:“不仅仅弟子,任何音律皆是如此,不仅仅音律,世间任何事物,都逃不过一个用心。”
慕容翔织看着莫涟漪的眼神,那清澈悠远的双眸中,满是自信,坦然,从容,优雅,每一个神‘色’,都吸引着人忍不住去探究。
莫涟漪静静的听着慕容翔织的话,‘唇’边,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大方得体,淡定自在。
心中,却在揣摩着慕容翔织的话,当下,便忍不住问道:“对弈也是如此么?”
点了点头,慕容翔织倒是毫无保留:“不错,音律讲究的是气,心平气和,方能演奏出千种韵味,而对弈,目的在于赢,可是布局谋略,运筹帷幄,才是其‘精’华。”
莫涟漪眸‘色’沉了沉,仔细的品味着男人的话。
“用心,当你把棋局当做人生,每一个棋子都当做自己在人生旅途中的重要抉择,设身处地的考虑每一个棋子,让每一个棋子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那,便是一盘完美的棋,至于结局,已不那么重要。”
慕容翔织声音低沉,但莫涟漪却牢牢的记下了每一句话。
长久以来,她在棋局上讨不到半点便宜,也许正如慕容翔织所说,也许她在乎结局,太看重输赢,处心积虑,却让自己疲惫不堪,而结局,也总是狼狈……
也许,慕容翔织对她说这么多,真的是意有所指,莫涟漪心中暗想。
“哈,想不到慕容少主,原来也是个善谈的人。”莫涟漪打趣的说道,‘唇’边,是一丝明媚的笑容。
眸光闪了闪,慕容翔织不以为意,顿了顿,他才轻声说道:“伯牙不作钟期逝,千古令人说破琴。”
顿了顿,男人接着说道:“天‘色’不早了,夜里风大,带万念回去吧。”说罢,慕容翔织依旧是一脸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了,留下了若有所思的莫涟漪在原地。
今日的慕容翔织,如此多话,已经让她很是意外了,所以,这最后一句对她们母子的关心,莫涟漪似乎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
只是,慕容翔织那句让他略伤神的“伯牙不作钟期逝,千古令人说破琴”,却令莫涟漪忍不住陷入沉思。
子期逝,琴弦绝。这说的是伯牙子期的知音之‘交’,慕容翔织这么说,难道是在说,他并非如他表面那般冷漠,只是知音难求么,所以不如沉默么?
既是如此,又为何会告诉自己呢?莫涟漪不蠢,她当然已经猜到了什么,慕容翔织这是在暗示,他把莫涟漪当做知己,如此,倒是让莫涟漪十分意外。
不过,这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夕阳的余晖已经越来越弱,出来阵阵寒风,吹落梅‘花’枝头的雪‘花’,洋洋洒洒,恣意飘落。
兀自摇了摇头,莫涟漪招呼了万念,一手牵着一蹦一跳的万念,往屋里走去。
好不容易把小恶魔哄睡着,莫涟漪只听传来三生轻轻的叩‘门’声。
打开,‘门’口站着略带歉意的慕容翔织,他手中,拿着一个托盘,莫涟漪只扫了一眼,便认得那托盘中,是上好的苏州锦绸。
“原本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你们的,不过我看灯还亮着,猜想你还没睡。”慕容翔织先开口。
“哦,进来说话吧。”莫涟漪心中有些疑‘惑’。
“不用了,我就是想把这个‘交’给你,这里不比京都,天气寒冷,你给自己和万念,做身衣服吧。”接着,慕容翔织把托盘递给了莫涟漪,自己便转身离开了。
关上了‘门’,莫涟漪心却有些不平静了。
慕容翔织是个坦‘荡’‘荡’的君子,可是,她方才分明从男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她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慕容翔织对自己的关心,对她的心意,让莫涟漪有些不安。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行的端,做得正,又有何忧?
只是,慕容翔织送来的这些料子,却当真是她所需要的。莫涟漪一边翻着那上好的苏锦,一边这么想着,却发现那些苏锦下面,竟还有整块整块的兽皮,保暖,兽皮是最好不过了。
她的确是得为万念做一身更保暖的衣服了。
窗外,慕容翔织远走了几步的步伐,在听到关‘门’的声音后,便停住了,接着,男人缓缓转身,颀长的身子,静默伫立,看着那依然透着光亮的窗子,若有所思。
之前,是他考虑不周,他自己在这种冰天雪地里生活惯了,却忘了这对母子,一个‘妇’孺,一个幼子,当考虑到这一点,慕容翔织毫不犹豫的翻出了前些日子,主宅里捎来的一些衣物,可是,尽是男式。
所以,他只得拿了那些不料兽皮给莫涟漪了。
方才,借着微弱的月光,慕容翔织看着莫涟漪,心中竟然蹦出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想法。
他想时时刻刻和那对母子在一起,感受他们的欢乐,感染他们的真情……
与此同时,广阔的海面上,一艘大船飞快的前进。
甲班上,赫连驰看着那不甚明亮的月光,心神黯然,若有所思。
“主子,风大,进舱休息会吧,再两日,便能到漠北境地了。”血稠对赫连驰说道。
只是,赫连驰却没什么反应,像是在凝神静思。
“主子?”血稠又试探的唤了一声。
“听!”赫连驰忽然开口,语气焦急:“你听,有笛声时远时近,若有似无!”多日来,赫连驰沉寂的心情,忽然活了过来,因为,他识得那笛声。
蝶恋‘花’,他亲自为莫涟漪而作。
只是,看着血稠茫然的眼神,那笛声,也停止了。
赫连驰沉沉的叹了一声,转身进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