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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0章 三生石上旧时痕(1 / 1)

“余幼时,家中无书,借得《文选》,见《长门赋》一篇,恍如读过,《离骚》亦然。”

清朝大才子袁枚在诗话中这般说道。

而这其中牵涉的,还有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黄庭坚,北宋时期和苏东坡师友相从的一个人物。

说是其任知州时某天午睡,梦中,梦见自己走出了衙门,来到一个乡村,见一老婆婆设香案祈祷,案上摆着一碗芹菜面,黄庭坚端起来就吃。

醒来,嘴里犹有芹菜的香味。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梦,虽然奇怪,但也仅此而已。

然而第二天黄庭坚再次做了同样的梦!

惊异之下,醒后,黄庭坚循着梦中的路径,然后真的来到了一个乡村,见到了梦中的那个老婆婆,问询之下,得知昨天是其女儿的忌日,再问之下,其忌日,即黄庭坚生日,而且是同年。

如果事止于此,还可以说只是一个巧合。

但接下来的事情向更离奇化发展,这姑娘生前酷爱读书,留下了一个藏书的大书柜,柜子是锁的,老婆婆也不知钥匙在哪里,但是黄庭坚如游故地,找到了钥匙,打开了书柜。

书柜里有很多手稿,而手稿的内容,黄庭坚很熟悉,他一路进学修业,很多的书稿,和这里的一字不差!

……

这个故事真伪莫辨,但从野史逸闻中各种记载往往自相矛盾来看,其极大的可能是伪,就和苏东坡妹妹苏小妹的故事一样。——实无其人,实无其事。

许广陵意识中此时泛起这段逸闻,想的,也不是它的真或假。

而是从古至今,记载或传闻中的各种点滴与片断。

从孔夫子所言的“生而知之”开始,到各种少年神童的“才如天授”,比如同为宋朝的方仲永就是一例。

和黄庭坚的故事疑为编造来看,这个是确切的事实记载,出自王安石的《伤仲永》,当然,王安石也有编造或受骗的可能。——但这个可能不大。

“金溪民方仲永,世隶耕。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忽啼求之。父异焉,借旁近与之,即书诗四句,并自为其名。”

世隶耕。

未尝识书具。

即书诗四句,并自为其名。

这三个描述加在一起,非常简洁却又非常具体地展示了,什么叫“才如天授”。

不是聪明。

不是学来的。

而就是——

生而知之!

简单来说,有的人生来,意识是从一张白纸开始,而有的人生来,却直接自带了一箩筐的东西,一旦某种条件吻合,那箩筐里的东西就会被触发。

之前,许广陵以为这样的事实和伊藤姐妹的情况有关,即天生异禀,顶窍和普通人不一样。

而现在,鉴天镜的所言,展示了另外的一个可能。

许广陵在镇外静静地站立了好久,一直等到那个房间里的那丝丝缕缕白雾如烟般缓缓扩散,从房间里来到房间外,然后一点点继续扩散,直到彻底地散逸、消失。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摸三天之久。

“那些散逸的意识片断,散逸成什么了?最原始的不带有任何信息的微能量?”许广陵忽然想起了这样的问题。

“不”。

“像树的叶子落进泥土里?”想了想之后,许广陵又这般问道。

而这一问,得到了鉴天镜的肯定。

“是”。

每当秋冬来临,树的叶子纷纷掉落,落到地上,并一点点腐烂或者说分解为新的泥土。

但这个泥土,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泥土,它是经过开拓和创造的,有着很多“活性物质”的泥土,这种泥土,其中的很多成分,可以作为直接的原料,被草木所吸收。

思绪转到这里时,许广陵再次地震惊失语,或者也不能说是震惊,而是类似于麻木。

“无数的意识微碎片笼罩在这天地间,所以……是人越多,意识微碎片越多,被新生儿吸收的也就越多……也所以,人类的成长和进化,是一种叠加,在这样的一个基础上,人类的整体意识发育,是处于一种加速度的成长之中?”

“是”。

许广陵默然。

所以,生或死……

生命是不是就如海上的浪花,浪花不断生灭,而波涛永恒。

没有一朵浪花可以永久,新生的,很快就消失,又有重新的新生绽出,但每一朵新生,又都不是完全的新生,而是其中,蕴含着旧的个体的某些元素。

生命,就以这样的一种方式,递相演绎。

老妇人的念诵,仍然在继续。

这三天,她都没有进食,每天只睡很少的一点时间,然后念诵,然后是在极渴的时候,只少量地喝点水,再继续。

第三天的时候,许广陵目睹了小镇上又一位老人的离世。

应该和这场大雪或者说这寒冷的天气有关,在气候的恶劣下,便有那些一些生命处于边界线可生可死的老者,被拽向了死亡的那一边。

这还是成为大宗师之后,许广陵第一次目睹一个生命的从生到死。

深夜,沉睡之中,就在那个老者走向死亡的那一刻,其本已迟缓、僵滞、稀薄以至于隐隐涣散的生命光环,如同受到什么巨大刺激一般,猛地收缩。

涣散的生命光环刹那收缩,刹那凝聚,刹那地,由黯淡到明亮,甚至可能是其一生中都没有过的明亮。

就如旧时的煤油灯,突地爆了下灯花。

然而,也就在这突地一下爆发之后,明亮转瞬熄灭,彻底地熄灭。

伴随着这爆发和熄灭一起到来的,是亡者身上升腾起的丝丝缕缕白雾,那所谓的灵魂或者说意识碎片。

就如那油灯熄灭之后,有烟开始弥散。

也好像是生命光环破灭得并不彻底,残留下的那部分,化作了这些白雾。

看着遥远处又一个小房间里的那白雾,许广陵的神情肃穆而又庄严。

重新回到百多公里外那个斑驳倾颓的石堆,许广陵看了很久,把那些石块,一块又一块地看过来。

那些石块,有大有小,有新有旧,虽然最新的也有几十又或几百年的历史了。

每一块上面都刻着字迹,其中有的是用正式的工具刻的,字迹深而又清晰,也有的,可能只是当时用木头又或尖石块之类划削的,字迹已经非常模糊,有的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烙印。

而那些字迹的内容,有梵文,有藏文,也有汉文,这些字,有的是成段的经文,有的只有短短一句,还有的,只是一个或两个字。

“嘛”。

“哞”。

也有“吽”,还有“貝”、“被”等。

还有好些字的部分残缺了,只遗留下同样有点残缺的“牛”或“口”等。

观看着这些字迹,注视着这些石块,许广陵仿佛透过岁月透过沧桑透过斑驳透过烟尘和湮没,看着一份份不同的心情和寄托。

有的祈生,有的悼死,有的祝福。

也有的,或许只是表达一种单纯的,人对于某种神秘存在的致意。

“我牵着你的手呀”

“你跟着我走呀”

“一走就是一辈子呀”

从野外,许广陵也召来了一个石块,在其中,刻上了这样的字句,然后把这个新的石块,投入在那倾颓的石堆之中。

那个老妇人的丈夫。

其年轻时候,在寺庙里,跟着里面的师傅所学的情诗。

也是其一生中,会的惟一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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