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刚才的争执我感到抱歉,你好好休息吧。”他淡漠的说。
说完,他收回视线,按下了轮椅上的转身按钮,准备离开她的房间。
“等等!”她本能的叫住他。
他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背对着她,平淡的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你……”她有种冲动,很想问他为什么隐瞒事实,可是她很紧张,心里一点也没有底,她无法想象——假如她真的问出口,结果会是怎样?
然后他转过头,眉宇间是少有的倔强,栗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陌生的光,他嘴角带着一丝奇怪的笑容,语气是说不出的自嘲:“我很好,我只是没想到她会对你说这些话。”
“很好么?”她轻轻的问,声音有些沙哑:“凌辉,原来你也在隐藏自己,真正的自己。”
这时候,风轻轻吹进来,夹带着浓浓的秋意。
好像连萧条一起吹进来了。
原本她只是想装作无动于衷,一如既往的冷漠就当什么看到,什么也没发生,可是,如此颓废而忧伤的凌辉,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凌辉,与同样虚伪的自己,不正是相像的吗?
凌辉转过身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夏洛。
“你有着不想面对的事情吗?”她低低的问:“是不是——像噩梦一样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的纠缠着你,有时候甚至让你觉得痛不欲生?”她的声音很柔,带着略微的沙哑,却如惊雷的般的炸响他的脑海。
他的头脑出现片刻的空白思维随之停顿了一下,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夏洛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落寞的眼神,落寞的话语却让她感觉到彼此的距离被拉近了——原来,他们也是可以彼此沟通的……
她在凌辉惊异的眼眸中看到自己,一样古怪的带着嘲弄的笑容,一样沦陷在黑暗中的心。
“为什么?凌辉,告诉我,你在那场车祸中失去了什么?”
凌辉看着她,他渐渐从震惊中找回理智,他感到难以置信——她知道?
她竟然知道他的感受?!
他缓缓的问:“你真的想要知道?”
“是的,我想要知道。”她直言不讳。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其实,他原本不想让她看到这样的自己,可是仿佛有种奇妙的、若有若无的心意相通,她竟然能一语道破他的感受——是的,一种奇异的力量透过了时间与空间,穿越了光明与黑暗,使得他们能够如此心平气和的、开诚布公的说话……
“我……在那次车祸中失去了,我,的,全,部。”他的声音很低,很迷茫在房间里轻轻飘荡,像是陷入一个梦魇中无法自拔。
——她没听错吧?!
全部?
什么叫做全部?!
凌辉说:“我不想回忆,可是那已经成为我的梦魇,几乎每晚我都会梦到,巨大的黑暗和痛苦将我团团围住,找不到出口,天寒地冻,世界那样吵闹,又那样宁静,好像前方就是尽头,又好像无边无尽……”他痛苦的埋下头,十指伸出发间,头发被抓得如同鸡窝般凌乱,乱得就好像他的心……
“不要这样……”
“夏洛,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这世界上我最痛恨的人就是自己!”他又抬起头,眉头紧锁的说:“我曾经得了抑郁症,一年时间没有说过话,世界在我眼里,是苍白的,没有一点色彩……”
他话紧紧的攥住了她的心,苍白的世界……她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够看见……
“那天——是我十八岁生日……”
他的话,带着她慢慢进入四年前……
“那天的天气有些雾,可是我的心情很好,我刚拿到汽车驾照,带着一丝得意,开车去接人来参加我的生日会,一个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左杰,一个是我那时候女朋友安妮,一个是雪儿。
出门前,妈妈还特地叮嘱我开车要小心,我笑着回答:‘没问题,你儿子的车技绝对值得放心。’
路上,雪儿打电话来说有点事,要晚来,不用接她,于是我就接他们两个人去山庄。
在往山庄的路上,雾变得浓郁起来,于是我开得更加小心一些,就在这时侯,我的手机响了。
我让左杰听电话,他说了两句后把电话交给我,说:‘有急事,你听一下吧。’
急事?
确实是很要紧的事情……
改变我一生命运的事情……
假如那时候我能够意识到,我是绝不会,绝不会接起来的!!
可是命运啊,你无法知道知道他在和你玩什么游戏,只能像傻瓜一样被他耍得团团转!
于是我接过电话,电话那头说,我母亲发生意外,从楼梯上摔下来,头部着地,正在医院抢救……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完全怔住了,全身的血液都起来,再无一点理智,立刻调转方向往医院赶去……
然而我的转弯太急了,没有注意到后面的路况,等我意识到已经晚了,耳边传来急速高亢的喇叭声,咆哮着撕开了天空。
一辆笨重的大货车来不及刹车,与我迎面相撞!
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真的很响很响!
响到好象能摧毁整个世界。
我听见惊叫声,那是左杰?是安妮?还是我自己?
然而我已经分不清楚了,我整个人都被抛出车外,眼前是一片雾茫茫的天空,然后很快就沉入黑暗。
世界那么安静。
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我经历了世界上最漫长、最可怕的瞬间,我仿佛看到自己的灵魂出窍,非常的轻,像一缕烟尘漂浮在空中,看着手术台上的自己,那样陌生而又熟悉的自己……
我醒来的时候,感觉上半身到前所未有的疼痛,可是下半身却没有一点知觉,我是怎么了?
然而我来不及多想,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左杰和安妮的影子,他们怎么样了?受伤了吗?最重要的是,我妈呢?她抢救得怎么样了?!
一连串的问题轰得我脑袋像要炸开一样……”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更加痛苦了,好像坠入了无底的深渊,那样真实、那样叫人心惊!
她仿佛是看到了那可怕的一幕,三哥快乐的少年少女在车上青春张扬,可是意外瞬间发生,一切猝不及防……
“后来……你也应该猜到了,他们,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我害死了他们,我也对母亲的死无能为力,在一天里我失去了……全部!”
他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他咬牙切齿的紧握住双拳,他的身体颤抖得厉害,颤抖中透露出绝望的气息。
他无力的用手支着额头,刚才的回忆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可是悲伤远远不止这些,悔恨与痛苦如同黑暗中伸出的尖利爪牙紧紧扼住他的咽喉,无法呼吸,无法停住,无边无际蔓延的蔓延着……
“可是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他又激动起来,挣扎起来,低叫道:“你知道最重要的朋友因你而死那是什么滋味?那真的要把人逼得疯掉!我宁可死的是自己!真的宁愿是我自己!!”
他像个迷失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找不到温暖,无法回头,无法逃避……
想要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可是慢慢的,夏洛还是看到有晶莹的液体从他的下巴滴下来……
他哭了么……
“我的青春,在那时候粉身碎骨,进入永夜……夏洛,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那样淋漓尽致的脆弱,牵着她的心一起疼痛。
原来——她也是会心痛的吗?
而且是不止一次为了他心痛?!
或者,也是为了她自己吧……
同样阴郁的过去……
同样曾经封闭的自己……
是因为这样,所以想要敞开心扉,所以想要安慰他吗?
似乎过了很久,他动了动。略微抬起头,有些狼狈的擦了擦眼角,低语道:“对不起……我失态了,我……”
“我知道。”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温柔的、默默的看着他。
窗外的柔和的光线,镀在他身上,一起映在她那对美丽的翦水双瞳里。
她的声音就好像浅浅的流水,润过龟裂的土地,抚摸着他龟裂的破碎不堪的心。
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然后说:“我该下去了,他们还在等我。”
“等等。”
“什么?”
“你不是说想听我吹风笛吗?”她突然说。
然后她取出风笛,凑在嘴边,吹了起来。
轻柔的笛声响起,似初夏的微风在房间里盘旋,犹若舞蹈,轻踏在他的心头。
一曲毕,她淡淡的说:“曾经有人对我说过,每当觉得烦恼和压抑的时候,就吹这个吧,很好听,会让你暂时忘记一切烦恼。”
“谢谢你,夏洛。”
凌辉望着她,就这样望着她,好像用尽整个灵魂一般,不言语,也无需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