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村是一个深处大山,不通手机、不通公路的极偏僻小山村,萧筱第一次去的时候吃尽了苦头,在崎岖蹒跚的山道上颠簸得吐得胆汁都出来了后,又徒步翻山越岭走了三个半小时,才到了地方。即使一路有段默言搀扶,即使自己穿着登山鞋,几个脚趾依然都起了大大的水泡。
这个村子统共有一百多户人,说的是当地土话,全村会说普通话的寥寥无几。适合上学的小孩子有二十七个,十八个女娃九个男娃,一年级到六年级不等,还有几个男娃被有远见的爹妈送到有亲戚的县里读书去了,一年回来两三次,听说他们父母也就是想要他们读个小学,认识几个大字,以后打工算得清账。
萧筱和段默言的到来让村里人很是新鲜,但听队长说是来免费教孩子们读书的,个个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没有把它当回事。当天夜里村里人喝酒时,还有空笑话萧筱的狼狈,当场打赌这对年轻的小两口什么时候受不住就走了。
事实上萧筱的确很狼狈,她不仅初来乍到腿就快断了,并且马上水土不服感冒低烧,幸好两人早有准备,带个了齐全的医药箱进来,不出两天她就痊愈了。
萧筱一旦生龙活虎,就开始积极投身于支教的准备活动中。吴家村自然没有学堂,像样的空地只有吴家公堂,那是村里人用来祭祀祖先办红白事的地方,平常是不用的。她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觉得可行,就去大队长商量。
大队长其实私底下也不把支教当回事,无奈她拿着镇上的文书,又在路上听说她是留了洋回来的,莫名产生了几分恭敬之意,于是对她也十分配合。
他当即召集村里人开了会,萧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大家的神态表情上看就知道他们好像不太同意,但大队长最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还是让他们妥协了。
有一个眉毛又长又浓的中年男子散会后对她说了句话,萧筱不明白,估计是嫌她瞎折腾的意思。
但她不管,总之学堂问题是解决了。
可是她兴冲冲地利用放在公堂里用来吃团圆饭的桌子摆好等着孩子们来上课的时候,却只迎来了一室冷清。只有两三个半大的孩子站在门边好奇地打量着她,还有几个孩子站在不远处。
大队长说已经通知了大伙,让他们转告自家孩子来上课,但孩子们野惯了,可能不愿意。
萧筱试图好声气地劝人进来,但她才说了一句,娃儿们都刺溜跑了
。
她略为打击地收拾了东西,暂且回去租的老屋子。
她跟段默言这几天都借住在大队长家中。大队长邻居的老叔早几年跟着外出打工的儿子搬出去了,老屋还空置着,是个颇为老旧的木头屋子,一个弄堂两间堂屋,弄堂前头还有个小天井,厨房和茅厕都在后头,厨房是烧柴火的,茅厕是土坑,但这里的家家户户都是如此,段默言看了之后便点头定下了,通过大队长的普通话方言翻译,邻居以每月三十块的房租价格租给了他们。
段默言当下数了八百块,说是两年的房租不必找。大队长邻居虽然觉得小两口待不了那么久,但觉得丈夫好歹是个大方的人,能合得来。叫了村子里几个兄弟媳妇,将老屋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开窗透了两天霉气后,让他们从大队长的家搬了过去。
今天是萧筱第一天住进来,她与段默言笨拙地生了火,两人脸上都灰头土脸,她见他脸上都是黑灰,难得这般狼狈,咧开嘴笑了。
如果说这之前萧筱还有些不真实感,她这一刻才终于有了将在这里生活教书两年的现实感。
是的,两年。原本她打算无论如何也要待三年以上,但段默言却提出了补充计划。
他说为她建立了一个基金会,可以让她协调在全国各地建造希望小学什么的筹备资金,这样一来,帮助的孩子人数绝对远远大于她只身一人支教的力量。
她被这个方案打动了,但考虑许久,她还是决定要支教一两年,因为没有设身处地深入偏远山区教书积累经验,又怎么能想当然地知道这些孩子们到底需要什么?
经过两人商议,段默言同意了陪她支教两年,萧筱问他公司是找人管理还是怎么着,他却轻描淡写地说卖了就成。
萧筱当时还以为他说着玩的,没想到他真的联络起经纪人商议起来,她吓了一跳,让他再认真考虑考虑,他却说太一本来就是他用来打发时间的,并不指望它养家糊口。
豪气得简直没谱了。
总之他现在真个儿毫无怨言地与她来到了这穷乡僻壤,拿着铁饭盒坐在小板凳上跟她吃着粗茶淡饭。
萧筱看看一到晚上就停了电,只能点蜡烛的屋子,火苗幽幽地在木墙上映出森森的影子,她的心中一陡,忽而想到如果不是他陪着她,她一个人敢在这样的深山老村中住吗?她一定会很害怕……可是现在有他在她身边,她只觉无比的安心。
有他真的是太好了。萧筱傻傻地注视着低头吃饭的段默言,心头涨满柔情。
吃完饭,萧筱主动揽下洗碗的活计,并且往灶上添了些柴火,往干净的铁锅里倒了井水坐在灶上,忙进忙出真就像个村里的小媳妇。
段默言坐在蚊香旁边抽一支饭后烟,大老爷们地眯着眼满意瞅着新婚不久的小娇妻。
萧筱洗了碗,用开水烫了一个颇为干净的脸盆,然后将一些大队子媳妇给的粗茶叶放进脸盆里,将剩余的热水全都倒进脸盆。
不一会儿,脸盆的热水就变成了茶色。
萧筱满头大汗地将脸盆端到了段默言的面前蹲了下来,微笑着仰头,“大老爷,帮您洗洗脚吧。”
段默言挑了挑眉,脱了袜子捞起长裤。
两条坚实的小腿上竟都是密密麻麻的又大又红的蚊咬痕迹。
萧筱看着可心疼了,农村里净是毒蚊子,并且欺生,就算穿着长衣长裤都挡不住,可是好像段默言当了她护身符似的,几乎所有的蚊子都叮了他,她的腿上只有少数几个蚊子包
。用茶叶水消除蚊子包是队长媳妇教给她的方法。
她试了试水温,掬着水为他洗着长腿,一遍遍地不厌其烦。
段默言注视着她认真的侧颜,唇角微勾。
“你不也被叮了,一起洗。”
“我就几个。”萧筱一边说着,一边挪了小板凳过来坐在他对面,脱了袜子,将嫩白的脚儿伸了进去,踩在他的大脚上,调皮地压了压。
段默言拿脚趾顶她的脚掌心。
“嘻嘻。”萧筱笑着弯下腰去,再次为两人掬水洗脚。
这夜两人躺在挂着蚊帐的木床上,段默言关了手电筒,萧筱睁着眼看着天花上若隐若现的月光,忽而一个激灵,笑着扑进他的怀里,“好怕。”
“怕什么?”段默言搂紧了她低声道。
“不知道。”萧筱嘻嘻笑着,蹭了蹭他。
“傻子……”段默言听她带着几分笑意,就知道不是真怕,放下心来,软玉在怀又有点蠢蠢欲动。这段时间住别人家,加上她身体状况不好,一直都没要……
“不行,我明天得早起,养精蓄锐再接再厉。”萧筱发现了他的企图,按下了他的手。
“一次。”
“一次也不行,我决定了,等孩子们来上课之前,我都不跟你爱爱。”这就是自我约束与鞭策。
“你决定了?经过我同意了吗?”段默言颇为危险地道。这是什么鬼决定?
“我知道你一定会全力支持我工作的……啊,不行!”
“玩意儿,行不行?”
“不行,不行……”
两口子的攻防战究竟如何不得而知,第二天萧筱还是早早地起身,与大队长介绍的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媳妇见了面。她是村子里惟一一个上过小学,学过一点普通话的女子。
她请年轻媳妇替她传了一句话。
九点左右,孩子们陆陆续续地进了公堂,找位置坐了下来,还有两三个站在门边就是不肯进来。
萧筱数了数人数,看看来得差不多了,也不多说,直接打开了桌上的电脑,按下了空格键。
“喜羊羊,懒羊羊……”
城市孩子听得都腻的主题曲放了出来,让吴家村的孩子们个个眼前一亮,全都坐直了伸着脖子直瞅电脑。
孩子们全都听不懂普通话,但依然看着动画片津津有味。对于他们来说,看到喜羊羊灰太狼,无异于城里孩子九十年代玩苹果游戏。
跨时代。
一集即罢,萧筱按下暂停,请年轻媳妇替她翻译了一句,
“想不想听懂动画片在说什么?”
众孩子齐刷刷点了点头。
萧筱扬唇而笑,“很好。”
鱼儿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