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南晔承认自己是贪婪的,他就像是一个赌徒,在小赢的时候却不肯罢休的想要获得更多,从而越陷越深,最后无法自拔。
等到他幡然醒悟想要抽身而出时,再也出不来了。
他走火入魔般想要留住那个姑娘,迷恋着她的那份天真,痴心着她的那份美好,弥足深陷,欲罢不能。
“二哥,你说说话,你怎么了?”突然的安静,让霍林宁有一刹那的不适应,她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气色尚佳的男人。
霍南晔莞尔,唇角微扬,“我可能有点出神了。”
“二哥,我刚刚看到了连北瑾的哥哥。”霍林宁吞吞吐吐的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她不知道自己的二哥为什么会不顾生死执意跑来这里,现在看来,答案一目了然。
霍南晔点了点头,“是,他还活着。”
霍林宁眉头一皱,“二哥你一早就知道对吗?”
霍南晔扭头看向窗外,阳光灿灿的从窗台上照耀进屋子,暖暖洋洋的。
“二哥,你既然知道他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连家?”
“我现在也想问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把人送还连家。”
“二哥,你是不是存着那种心思?”
霍南晔明知故问,“哪种心思?”
霍林宁欲言又止,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处压着一块石头,让她无法一吐为快。
“你想说什么就说,不必遮遮掩掩。”霍南晔再道。
霍林宁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她不应该用那种小人之心来质疑自己的二哥,他的为人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为一己私利而不顾大局的事。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打算用连城邶来做筹码,想着让连家上上下下对我感恩戴德?”霍南晔说出了她的想法。
霍林宁急忙摇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林宁,其实我之前想过这样。”霍南晔自嘲般摇了摇头,“可是大是大非面前,我不能存着这样的心思去救人,如此不虔诚,老天爷会收回恩德的。”
“是,二哥,是我太小心眼了,我怎么可以这么怀疑你。我只是怕、怕他们会怀疑你。”
霍南晔掩嘴笑了笑,可能是笑的太剧烈,一时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霍林宁忙不迭的把水杯递到他嘴边,“你别急,慢慢来。”
霍南晔不着痕迹的推开了她的手,躺在床上仰头望着天花板,似笑非笑。
“二哥,你笑什么?”霍林宁有些害怕他这种笑容,好像眼神里满满的都是说不出来的无助,像极了孤苦无依的孩童举目无亲的站在十字路口,他张望着,踌躇着,彷徨着。
霍南晔闭了闭眼,“安排飞机,隔一会儿就回去吧。”
“二哥——”
“林宁,我还有很重要的事。”
“你能不能为你自己想想?”霍林宁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下唇,倔强的不想外露出自己的担惊受怕。
霍南晔看着她,“连城霖回来了,京城不可能再平静了,林宁,你应该知道他是带着什么仇恨回来的。”
霍林宁低下头,两只手用力的纠缠在一起,“就算这样,你能改变什么?”
“尽人事,听天命。”
“二哥,我学不会你的大仁大义,我只知道你是我哥哥,我不想看着你这么折磨你自己。”
“我也是血肉之躯,会量力而行的。”
霍林宁慢慢的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苦笑道,“你如果懂得量力而行,就不会沦落至今。”
霍南晔不再说话,闭着眼,好像是睡着了。
阳光明媚,而国内却早已是漆黑一片。
夜色朦胧,静谧的病房里,落针可闻。
连北瑾半靠着枕头,眼神木讷的望着窗户,风声静悄悄的从窗台上一呼而过,紧闭的窗户,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音。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下一刻来人直接推门而进。
连北瑾闻声下意识的转过头,两两四目相接。
连城霖穿着一丝不苟的军装,眉间刚毅果然,带着无人敢忽视的威仪虎虎生威而来。
“大哥。”长时间的昏迷,让她的声音变得干涩且嘶哑。
连城霖放下军帽,坐在床边,目不转睛的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妹妹,三年没有见了,她好像长大了不少,眼中不再是曾经的天真,多了一点世俗。
“身体好些了吗?”连城霖倒上半杯水递到她面前,“听护士说你今天没有吃多少饭?”
“嗯,不是很饿。”
“小小,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连城霖更加认真的注视着她。
连北瑾摇头,“大哥,你怨过我吗?”
她说着,眼睛发红。
连城霖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大哥怎么会怨恨小小?”
“可是我恨我自己。”
“小小。”连城霖不由得加重语气。
连北瑾垂眸,“我在昏迷的这段时间,怕极了自己会死掉,可是当我清醒之后,我又恨极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命大。”
“小小,这事不怨你。”
“大哥,我对不起爸爸妈妈。”
连城霖握着她微凉的小手,“妈妈的死亡是意外。”
“不是意外。”连北瑾咬了咬唇,却是如鲠在喉。
连城霖眉头一拧,不动声色的遮掩过去,他道,“小小,你想太多了,医生说了你刚刚醒过来,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需要好好的休息。”
“是,我应该好好的休息。”连北瑾机械式的放下水杯,躺回了床上。
连城霖看着背对着自己睡过去的丫头,站起身动作轻缓的替她掖了掖被子。
连北瑾努力的让自己闭上眼,可是一旦闭着眼时,眼前总是情不自禁的出现那一个瓢泼大雨的晚上,母亲孤零零的走在无人的街区里,然后被人丢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她看到了,看到了站在岸边笑靥如花的齐帕,那样的高高在上,那样的自鸣得意。
连北瑾张开嘴,费力的喘着气,她想要跑过去把母亲救起来,可是一次又一次的摔倒,摔得头破血流,摔得伤痕累累,那条河却是离她越来越远。
“小小?”连城霖感觉到轻微颤抖的身体,神色一凛,急忙靠上前。
连北瑾好像梦魇了,整个人如同泡在了汗水里,浑身痉挛着。
连城霖捧着她的脸,焦急喊着,“小小,怎么了?”
“不要,不要。”连北瑾绝望的喊着,一口气憋在了心口位置,上不来,下不去,她用力的呼吸着,却如同有一把刀子摩擦着她的皮肉,她的每一次呼吸,身体都会不受控制的颤抖一下。
“小小,放轻松,放轻松。”连城霖呼唤着她的名字。
连北瑾醒不过来,她眼睁睁的看着冰冷河水里浮起来的尸体。
她停止了挣扎,眼角滚下一滴液体,她安静的躺在了床上,也是如同一具尸体。
连城霖叫来了一群医生,偌大的病房霎时挤满了人。
医生注射了一针安定,看着连北瑾恢复了正常的血压,摇了摇头,“病人心思过重,安全起见,我建议看一下精神专科,进行心理辅导。”
“有那么严重吗?”连城霖担忧着问。
医生推了推自己脸上的无框眼镜,轻叹一声,“连小姐接连受到刺激,心理问题太过严重,如果不疏导她的压力,她会受不住再一次失去理智,我担心着会又一次伤害自己。”
“我知道了。”连城霖疲惫的靠在墙上,捏了捏鼻梁。
“大哥,怎么回事?”连城毅一出电梯便是看见了病房前围聚的一群人,心里一惊,疾步走来。
连城霖回头看了一眼病房里熟睡的丫头,声音有些凝重,“小小精神出了问题。”
“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的死对她而言打击太大了。”连城霖一拳头砸在墙壁上。
“可是——”连城毅不敢说话了,他知道在这基础上还有他的推波助澜,如果那一天他没有说那些狠话,说不定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这两天会回一趟京城,小小这边就交给你,安排一下心理医生。”
“你这个时候回去?”
连城霖收回了拳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你要对付谁?”
“齐家。”连城霖仰头望着天花板,“这只是开始。”
“大哥,凭你一人之力,能扳倒根深蒂固的齐家吗?”
连城霖瞥了一眼满目担忧的弟弟,嘴角微微勾勒些许弧度,似是在笑,“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你这是要——”
“三弟,有些话看破不说破。”
“京城就是一个大染缸,没有人能够清清白白的退出,没有人是干干净净的,大哥,你和他们纠缠在一起,我担心你最后——”
连城霖摆手阻止了他再继续说下去,“好好照顾小小,我说过的,我会让连家风风光光的再回到京城。”
连城毅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全部咽回去,他无法阻止自己的大哥,也深知自己阻止不了。
翌日,天色如常,只是在临近中午时分,突然下了雪。
皑皑白雪不过片刻便将整个街区染上一片苍白。
一辆车安静的停靠在路边,工作日的商场大楼,人烟稀少。
霍林宁有些不明白自家二哥为什么要刻意绕一段路走到这里,她打开车门时被寒风吹得不可抑制的打了一个寒噤。
她忙道,“二哥,太冷了,你别下去了。”
霍南晔却是自顾自的推开了车门,他站在车旁,仰头望了望这一栋五层大商场。
大雪已经将街区两边铺满了一片银装,连带着旁边的公众座椅上也是积满了雪。
霍南晔走的不是特别平稳,摇摇晃晃的才坐在了椅子上,他喘着气,一张本是苍白的脸此时此刻冻得更加苍白,几乎不带一点血色。
霍林宁站在他旁边,不明就里问,“二哥,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想看看。”霍南晔双目一瞬不瞬的望着前面,空荡荡的广场,并没有一人。
霍林宁眉头微蹙,“这里没有什么可看的。”
“她以前下班总会路过这里,然后买一袋特价水果,或者买几个正在处理的快要过期的面包。”
霍林宁张了张嘴,又安静的闭上了。
“可能是生活拮据,她选的那些东西都是别人第二次处理的东西,虽说果皮完好,但是里面大部分都坏了。”
“二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些,可是现在都没有意义了。”霍林宁怕他冻着,将大衣好好的替他穿上。
霍南晔握住她的手,笑弯了眉眼,“她喜欢吃苹果,特别是那种糖心的苹果,我算好了时间让人搞促销,可是她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好意思和那些长辈们抢东西,所以这丫头总是失望的站在被售罄的摊位前。”
霍林宁低着头,她知道这栋楼是霍南晔为了连北瑾盖的,为了让他们一家老老少少买菜少走两条街,哪怕每年负盈利,依旧每一天都大促销,甚至跟不要钱似的。
霍南晔有点冷了,他指了指东侧的广场,“我记得她特别喜欢那里的鸡蛋饼,下班后总会买一块,然后边吃边走,这丫头太能吃了,以前我还幻想着我要更努力的赚钱,不然怎么把她喂饱,可是现在,都成了奢望。”
“二哥,值得吗?倾尽所有为了她,值得吗?”
“她把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了我,怎么就不值得我倾尽所有呢?”
“她给了你什么?”霍林宁冷笑道,“她给你的都是伤害,她把我健康快乐的二哥给伤害成什么样了?二哥,说实话,我恨她,我真的恨她。”
“她给了我女人最珍贵的东西。”霍南晔声音很轻,似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霍林宁依旧听得清清楚楚,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依旧笑弯了眉眼的二哥,犹豫着说了出来,“你们、你们有过夫妻之实了?”
“这就够了,足够我霍南晔倾尽所有。”
霍林宁急喘了两口气,绕着椅子转上两圈,最后颓废的坐回了椅子上,声音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我早就该想到的,她早就成年了,你们也早在一起,怎么可能会点到即止?干柴烈火的情况下,情难自禁是最正常不过的。”
“林宁。”霍南晔掩嘴咳了咳,“我们可以回去了。”
霍林宁扶着他的手臂,“就算如此,你也不欠她什么,你情我愿的事,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霍南晔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双脚却像是踩在棉花上,眼前迷迷糊糊,如同蒙上了一层浓雾,他顿了顿,原本还有些精神的眼瞳迅速的涣散。
霍林宁没有发现他的异样,扶着他一步一步走的小心翼翼。
霍南晔突然停止了前进,他扭头看向旁边的小丫头。
“二哥,怎么了?”霍林宁抬头,两两对视。
霍南晔想着说一句话,可是一张嘴,有什么腥甜的东西争先恐后的涌上来,他下意识的捂住嘴。
霍林宁诧异道,“二哥,你想说什么?”
话音未落,只见他的指缝间,一滴滴红色的液体淌了出来,下一刻,落在了纯白的雪地上,像是绽放的梅花,绚烂多彩,惹人注目。
霍林宁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人狠狠的敲了一棍子,那种惊愕,让她不知言语。
“二、二哥——”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好像自己说话了,又好像没有说话,她惊恐万分的抱住他下坠的身体。
霍南晔止不住的往下滑,双腿无力,嘴里稀稀疏疏的说着吗,“别怕,别怕。”
霍林宁无助的跪在地上,看着他嘴边还在淌下来的血,一时之间,被吓得动弹不得。
“四小姐!”司机发现异样,疾步跑过来。
霍林宁双手搂在二哥的双臂下,满眼都是说不出来的恐惧,她正正的盯着出现的司机大叔,颤抖着,哆嗦着,“二哥,二哥。”
司机忙不迭的将霍南晔从地上抱了起来,“四小姐您小心一点。”
霍林宁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爬上了车,两只小手冻得通红,因为害怕,她浑身打着筛子一样的轻颤着。
霍南晔晕晕沉沉的听着有女人的哭泣声,睁开眼,眼中一片血红,他试着抬起手,刚举起便无力的垂了下去,依旧念着那两个沉重的字,“别怕,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