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旗人在京的路子真是够野的,蓝刚峰一个下午就从刑部打听清楚莫小怜哥哥的案子了。
?莫小怜的爹莫御史被关进刑部大牢以后,慈禧也就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刑部官员都以为莫御史的案子早晚就一阵大风吹散了,毕竟莫御史中进士的时候,考官是翁同龢。翁同龢现在又是军机大臣又是户部尚书,可以说是权势熏天,照顾一下这个脑筋不开窍的门生还是轻而易举的。
?没想到,慈禧都不问这件事情了,反而是翁同龢指示刑部官员,一定要严查严办,不许对莫御史徇私枉法。这一下大出刑部的意料,但是中堂有指示,自然照办。刑部定了个狂悖犯上的罪名,因为大清有不杀言官的祖制,所以免了死罪发配打牲乌拉,给披甲人为奴,家产充公,家眷官卖。
?莫御史一个书生,哪里受得了这种罪,又气又恨,没多久就死在大牢里。十五岁的莫小怜被卖给了天香楼妓院,她十七岁的哥哥莫弘毅则被一个皇商买去给儿子当书僮。可是自古福不双降祸不单行,这个皇商的儿子年龄不大,毛病不小,他有龙阳之癖,不爱女色,喜的是断袖分桃。
?莫弘毅打小读圣贤书的,身子文弱,性子却犟的很,哪肯轻易就范?逼急了以后用一方端砚把少爷脑袋打了个窟窿。这位兔子少爷从此成了傻子,见人只会流着涎水傻笑。
?皇商一看儿子被打傻了,如何肯依?一群恶奴把莫弘毅打了个臭死,然后送到衙门,幸好有位刑部主事和莫御史是科举的同年,同情莫御史死的冤枉,想给他留条根,所以笔下超生,莫弘毅“以奴欺主,其罪当诛,但其情可怜,其主也有失德之处”,就这么算是把斩立决变成了绞监侯。
?绞监候一般就死不了人了,今年又是慈禧的六十大寿,肯定要大赦天下的,只要银子使到,顶天就是个发配伊犁,但是要没银子,那就有罪受了,刑部大牢里对没钱的主儿,那向来是不客气,尿桶边上用铁链子一锁,想站不能站,想坐也坐不下去,只能用脚尖点地勉强蹲着,就算不用刑,那也是个求死不得求死不能。
?紫界听完这些,良久不语,翁同龢怎么说也是莫御史的老师,在清末这个讲究花花轿子人抬人的时候,他哪根筋不对了?非要置自己学生于死地?
?莫小怜这几天,对紫界格外的殷勤,每天四更天就起床候着紫界睡醒,洗脸水的温度都是用手臂内侧皮肤最的地方来试,菜肴根据紫界的口味,每天安排厨房换着花样的做,即使是最普通的豆芽都要亲手一根根的把筋抽出来。
?莫小怜本来在内宅住的,这两天在紫界住的外屋支了张床,只要半夜紫界略有动静,她马上就起来,端茶、倒水,连净桶都要亲自端到紫界的身边。也不知道她夜里到底睡觉了没有,十四、五岁的年龄正是贪睡的时候啊!
?她现在干的已经是通房大丫头的活计,如果紫界稍一暗示,那肯定也就两床铺盖换一床了。通房大丫头和小妾之间,也就是一层纸的距离。贾宝玉和袭人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嘛!
?紫界这几天连脚都是她给洗,指甲缝也给清理的干干净净,不让她干都不行。而她手上的伤口还没好利索,见了水以后更是红肿的怕人。
?但是莫小怜从来没问过哥哥莫弘毅的案子。她越是这样,紫界心里就越沉重,越觉得自己有责任救出莫弘毅,让他们兄妹团聚。
?尽管这个丫头很懂事儿,长的也不错,书香门第的女孩,知书达理,还通晓琴棋书画,针线、烹调、女红更是样样都拿得起放的下,确实是个很讨人喜欢。
?但是紫界实在干不出趁人之危的事儿,再说了,她实在是太小了,身体发育都没有完全,要是真收了房,那不是造孽嘛!
?紫界毕竟是受过十几年现代教育的,对于那种完全没有感情就叉叉圈圈,实在是兴趣索然。至于对蓝刚峰说要收房,不过是怕他不帮忙,故意拉近自己和莫弘毅之间的关系罢了。
?那三儿是旗人中的混混,上至亲王贝勒,下至破落旗人,他到哪里都能说上话,再加上他哥哥那桐身兼户部和吏部俩个侍郎,户部管钱吏部管乌纱帽,面子自然极大。
?那三儿因为嘴上不积德,骂了汉纳根,总害怕将来这洋大人发火找后账,他那个当德国皇帝的舅舅派了兵船杀进大沽口就不得了,可是又托不上能和汉纳根说话的人,所以就巴结上了蓝刚峰。这个年头,有几个当官的不怕洋人?普普通通的一个教案,官员得罪了那些不入流的传教士,洋人公使、领事一抗议,往往就能让督抚这样的大官被摘了顶戴花翎,何况汉纳根可是正经八百的德国贵族。
?蓝刚峰、紫界拍着保证,一定在洋大人面前替他美言,但是也请他帮忙,从刑部大牢里把莫弘毅捞出来。
?那三儿有短处被蓝刚峰、紫界攥着,自然是十分的尽心,蓝刚峰借给紫界了八千两银子,可着这笔钱上下打点,银子到处,关节自然就通了。那个儿子被打傻的苦主,横竖不过是个红顶子的皇商,这种人尽管也算财雄势大,但是还没有放在那三儿、蓝刚峰这些旗人的眼睛里。
?皇商的生意很多是靠着内务府的,从内务府的副总管到下面的笔贴士都跟那个皇商打了招呼,让他撤诉息讼得了,并且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如果官司再打下去,以后内务府的采买生意就别指望了!得罪这个皇商和得罪那三儿的哥哥那桐之间做个选择,那结果自然是清楚明白的。
?儿子傻了,可以再生一个,如果把内务府得罪苦了,今后买卖就别想做了,那三儿的背后是那桐,那桐的背后可站着庆王爷呢!
?压服了苦主,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无非是找个替死鬼罢了。北京城里现在每天不知道要死多少灾民,随便找个年龄、身高相仿的,往上面报一个“感染时疫,暴病而亡”,仵作验尸完毕,苦主再当庭具结,这个事情就算完了。
?前后不过五天时间,一个判了死刑的犯人,就全须全尾儿的给送到了两淮盐道的府邸。
?那三儿能在旗人中吃得开,绝对不是偶然的,他把莫弘毅送来之前,先是安排他沐浴更衣,又准备了酒饭,让他吃好以后剃头刮脸洗澡又换好了干净衣裳,才亲自驾车给送了过来。
?莫弘毅和莫小怜一眼就能看出是兄妹,一样的清秀,一样的白皙,换了里外三新的衣服,眉宇间有些神似紫界曾经很喜欢的一个香港艺人张国荣,怪不得惹得那个兔子少爷食指大动。只是莫弘毅的眼睛里早已失去了神采,阴沉着脸,没有任何的表情。
?莫弘毅就那么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不哭不笑不说话也不动,连声谢谢都不知道说,就像是块死木头。
?紫界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大清朝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莫小怜看着哥哥的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当着紫界、那三儿、蓝刚峰又不敢哭出来,硬憋着。
?紫界悄悄的拉着那三儿、蓝刚峰两个人出了门,莫弘毅和莫小怜依然是一声不吭,就那么呆呆的站着,隔了片刻,“嗷”的一声,屋子里传来两个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莫弘毅的哭声简直不像是人的声音,像是受伤的野兽雪夜的哀鸣,听起来让人顺着脊梁骨窜凉气。
?那三儿满脸堆笑道:“蓝二爷,王老哥,这事儿兄弟给二位办妥了,那位洋军门那里,就拜托二位老哥多多美言几句。”
?紫界也回过神来,拍得山响保证道:“多谢那三爷,您把心放肚子里,包在我们兄弟身上了,包管没事儿,我们军门肯定不会找后账。”
?蓝刚峰也连连点头,看着那三儿那副谄媚的嘴脸,他心里暗自鄙夷,汉纳根现在忙的脚不沾地,中日开战,那是多大的事情,跑户部要钱,跑兵部要器械,哪里有功夫计较和那三儿的那点破事儿?恐怕面对面撞上,都不见得想得起来那三儿是何许人也。
?那三儿打着哈欠转身告辞,看来是大烟瘾又犯了,麻杆身子挑个大脑袋,脚底打着飘走了。
?王天纵现在有些犯愁了,莫弘毅的人是给救下了,可下面怎么办呢?他是被偷梁换柱从刑部大牢里捞出来的,对上面报的是人已经死了,现在的莫弘毅就是个黑户,这种事情不翻船就罢了,万一被人揭发出来就麻烦了。尽管这种事情在清末很普遍,但是官场上的事情,平常是官官相护,一旦要是上面的人要腻味你了,要找你麻烦,或者是站队站错了,那就成了天大的罪过,或者是那些穷疯了的御史清流们知道了,就要拿这些当做把柄要挟。蓝刚峰的爹是内务府协办大臣,要说势力不小,可官场上谁敢保证自己一辈子不跌跟头的?
?紫界皱着眉头盘算着怎么善后,蓝刚峰别看长的五大三粗,却是七窍玲珑的心肝,微笑道:“天纵兄,我家有个家生的奴才,我爹刚给保到山东的东阿县当了知县,别看知县官小,也是一方的土地爷,他两个月后就要去上任,我看是不是把嫂夫人的尊兄送到山东去,那里离直隶远些,在当地改名换姓入了籍,时间一长也就安生了。”
?紫界感?你还跟我说这些没盐的淡话?”
?紫界正打着腹稿搜肠刮肚找着表达无限感立刻僵硬成哭笑不得,这孙子居然把自己当做菊花门的!
?老子虽然不是什么道学先生,可也不是那种水陆通吃、荤素不忌的主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