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徐离如常入宫晋见乾安帝。
车辇行到距离皇宫大门五十丈处，喧哗声突起。
“放我过去！我要见东都王！放开我！放开我——”
一个女子近乎声嘶力竭的喊叫从铜墙铁壁似的侍卫队伍外飘来，透过车辇帷幔，传入徐离耳里。
徐离略微思索，轻声吩咐左右：“停。”
“停——”趋步跟在车辇旁的内侍喝令。
车夫勒马，马步停止。
“把人带过来。”徐离又吩咐。
“把人带过来——”内侍扬声传达第二道命令。
很快，喊叫的女子被侍卫带到车辇前。
来人是洛依依——不止是洛依依，同行的还有一位薄纱覆面的女子。
徐离隔着帷幔，静等来人开口。
“七皇子殿下……东都王君，我师父在哪里？京城到处传说端午劫持皇帝的人就是我师父，她是不是被你们抓了？我师父是生是死，也该给亲属一个音信！你们把我师父弄到了哪里？把师父还给我……”洛依依一面喘气，一面质问。
“触犯国法之人，由专司处置，本王不清楚，亦无意了解。”徐离平静回答。
“我不信！端午那天你亲自出马追捕劫犯，怎会不清楚我师父下落？就算不清楚，凭你的身份也问得到！”
“洛姑娘这是在求本王么？”
洛依依咬咬牙，扑地跪下，“殿下，王君，民女求您了！请您告诉我师父在哪里？求您大慈大悲，饶了我师父！洛依依一生感恩戴德！”
“内人视洛姑娘为闺中知己，真心相待，洛姑娘出入东都王府，意图何在，内人从不怀疑，本王看在内人面上，无意揭破。本王尚未追究你勾结雨霖铃之罪，你在此拦阻本王，可是想数罪并罚？”
“我……我没有存心欺骗利用南宫汐的意思！我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师父……”
“天网恢恢，多行不义必自毙！雨霖铃罪不可恕，你们——好自为之！”
“殿下——殿下莫非凡事都如此无动于衷么？”洛依依旁边那位薄纱覆面的女子幽幽开口。
听声音，居然是艾烨公主。
“幸运与幸福稍纵即逝，夜夫人应当珍惜！”徐离淡淡地说。
“北兹亡了国，艾烨不再是公主，古人有言：糟糠之妻不下堂……殿下遵旨打发艾烨，艾烨不敢怨言……事到如今，殿下也只肯给我这样一句话吗？”艾烨公主哀怨低诉，不胜凄楚。
“姐姐，我们今天来，不是来谈这个的！”洛依依扯扯艾烨公主，小声提醒。
艾烨公主缓缓掀开面纱，凝视帷幔后模糊的身影，又道：“殿下，看在薄命人曾与殿下夫妻一场的分上，请求殿下告知依依妹子师父的下落，便是不在人世了，也该有个葬身之处。”
“姐姐，别乱说，我师父不会死的！她没有死！”洛依依情急，眼眶跟着发红。
徐离轻咳一声。
随侍一旁的内侍接口：“尔等胆敢阻拦王君车驾，聒噪罗嗦，延误王君要事，不要命了？速速退开！”
“殿下若想要人命，便将我与依依妹子的命都拿去罢！只求艾烨之命能交换妹子师父的下落。”艾烨公主跨前一步，幽怨地说。
徐离声音依旧平淡，“夜夫人之命由夜大人担保，想要舍弃，也应当询问过夜大人再作决定。”
“殿下……殿下竟无情至此！”艾烨公主垂首，掩面哽咽，“我……我在殿下心目中……真如蝼蚁一般么……南宫汐真有那么好，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住口！娘娘名讳岂能任由尔辈无礼直呼！”内侍喝道。
“尔辈？哈……世态炎凉！我艾烨贵为王妃时，你们这些奴才屈膝谄媚只怕来不及，如今真当我是布衣草民了……”
“够了！不要再说了！”一个体态修长的俊秀男人突然□□来，打断艾烨公主，随即单膝下跪，面向车辇谢罪，“王君见谅，夜晖管教无方，致使内人冲撞王君，冒犯王妃娘娘，一应责罚，夜晖甘愿领受。”
徐离挥挥手，“把人带走，下不为例。”
“谢王君恩典！”夜晖行礼告退，立起身，拉艾烨公主一把，“走罢，回去——”
“我不走！我不会跟你走！我不想跟你走！”艾烨公主暴怒，用力推开夜晖，扑到车辇前，拽住帷幔，急切倾诉：“殿下，艾烨遵命改嫁，而此人……此人实乃废人，我与此人名为夫妻，实不相符，恳请殿下，赐我与此人仳离。”
近侍眼疾手快，架住艾烨公主，毫不怜香惜玉地往后推，艾烨公主仰倒，跌入抢身上前的夜晖怀里。
“滚开！不要靠近我！”艾烨公主站稳了，挣脱夜晖的手臂，冲他怒喝：“你假冒殿下，假惺惺为我求情，逼得我下嫁于你……我受够了这个虚假的婚姻！受够了你！你从来不是我的丈夫！以后也不会是！我永远不会喜欢你！永远不会！”
“如此说来——艾烨公主不满意此段姻缘么？”徐离和缓询问。
艾烨公主一笑，凄凉哀婉，“这个婚姻，我从来不曾期盼，又何谈满意？”
“艾烨公主执意离异——是否另有意中人？”
“是！我是喜欢一个人，从前喜欢，现在还喜欢，以后也只喜欢他一个人！”
“夜晖，你意下如何？”徐离转而问夜晖。
夜晖一笑，神色黯然，“承王君厚爱，将此妇赐予夜晖为妻，蹉跎年余，终究无法同心。夜晖与艾烨公主既无夫妻缘分，我……不勉强！夜晖无能，愧食君禄，愿王君垂怜，允许夜晖退居山野！”
“你失望了？”
“夜晖放弃了。”
“她原本配不上你！”徐离淡淡宣布，“本王判你与艾烨离异，另择贤惠妻子。大丈夫应有所为，归隐出世，其后再论！至于艾烨公主，北兹王族归降大乾，吾皇赐居长安，你若再嫁，仍须朝廷做主，你——可有话说？”
“有！殿下，我是殿下结发之妻，离开殿下，实非……我心！殿下，我只想重回您的身边，即便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重回？”徐离轻缓重复，“何谓重回？”
“难道殿下不曾娶过我为妻吗？难道曾经与我拜堂成亲的那个人不是殿下您吗？我们立过的婚姻誓约……殿下就如此轻而视之吗？”艾烨一迭声问。
“本王确实娶了妻，但——不是你！”
“那么……成亲之夜，殿下在哪里？”
徐离不答。
艾烨公主声音颤抖，透露一股绝望，“……跟我拜堂成亲的那个人……不是殿下对不对？一切……从头到尾都是骗局对不对？殿下贵为大乾皇子，为什么要以这种手段欺骗……欺侮一个弱女子？”
“走罢。”徐离吩咐左右，唤过夜晖，“你过来，随我一同进宫。”
夜晖看看艾烨公主，翻身跃上一匹骏马，直视前方，再不回首。
马夫扬鞭，马蹄起，车辇行，内侍和侍卫簇拥跟从，直入朱红宫门，很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