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谷,其实就是一片牡丹花田。
不少花农在这里建立农庄,开辟花田,种植各种类的牡丹。
徐离在这里有一个农庄,门前屋后也种了许多牡丹。
不过,她认为,徐离不像花农,她觉得他更像是来这里修心养性的世家贵胄公子,书香门第读书人。
徐离的农庄不大,房屋一幢,房间六间:一间厅堂,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厨房,剩下的两间归一个管理花田的长工、一个收拾里屋的童子住。
自从她来,卧室归她睡,徐离睡书房。
许多年后,有人问起她最怀念哪处住过的地方,她回答:徐离的农庄。
她在徐离的农庄住了七天,前两天处于昏迷当中,第三天才清醒。醒来就看到仙子一样的徐离。
白衣胜雪、俊美绝伦、高贵优雅。
她捡回一条命,失去所有记忆。徐离的朋友神医江别说,她并不是真正的失忆,不过因为软酥散毒性发作没有及时服下解药,陷入假死状态时间较长,脑部麻痹,记忆沉睡而已,一旦看到以前的旧识,回到生活过的地方,触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么,记忆会被触发,沉睡的记忆会被唤醒,就能想起所有往事。
她忘记自己的家乡,也忘记自己认识过谁,不知道去哪里找回她的记忆。徐离说带她去找,但他们暂时不能出发,软酥散毒性发作有后遗症,解了毒,她的体质也相对变弱,必须调养。
徐离看起来像个生下来就有人侍候的大少爷,但他照顾她。
他关照她的三餐,亲自动手替她煎药,给她买来里里外外的衣裳,还教她习字——因为,这个也被她遗忘了。
遗忘所有,记忆一片空白,是一种可怕的失落,因为徐离的出现,一切没有变得不能忍受。
后来,她常想,如果她永远不曾恢复记忆,那么,会怎样?
她躺在牡丹花丛中,眯着眼睛看天上的白云。阳光炽艳,晒得她鬓角沁出细密的汗水。曾经,也好像做过这样的事,躺在牡丹花枝下……
一片阴影罩住她。
她一惊,脑中掠过某个模糊的暗影,再定睛,原来是徐离撑着一把阳伞坐在一边,替她遮挡头上的阳光。
“太阳烈,脸都晒红了,若黑了,将来怎么嫁人?”
她瞪圆了眼,“徐离,我以为你不会开玩笑的。”
徐离轻轻一笑,眼眸如宝石流光溢彩。
她看呆了去,良久回魂,眨眨眼,讷讷地说:“不想嫁,不行吗?”
不想嫁!不想嫁东方沧浪,不想嫁宗政恕,不行吗?等等……东方沧浪是谁?宗政恕又是谁?
“为什么……不想嫁人?”徐离悦耳的声音勾回她的魂魄。
“没有喜欢的人怎么嫁?”她恍恍惚惚,脑中掠过镜奁、湖水、几张脸孔……
“我记得……你说喜欢我。”
她定定神,用力撑住下巴,“那……如果我说嫁你,你会娶我吗?”
“会!我会娶你!”徐离摸摸她的头,动作轻柔,更像安抚小孩。
她倏地跳起,风一般跑远,心怦怦乱跳。
徐离,只是在开玩笑!
他们认识才不过几天,她遗失了记忆,他不知道她姓甚名谁,有过怎样的经历,他很善良,慈悲为怀,对她,纯粹出于好心……天知道自己紧张什么……当真什么。
“溪儿,你来——”她蹲在一从牡丹后,拿着根小木棍胡乱替花根松土,徐离在另一头招手叫她。
他立在花丛中,没有哪一朵牡丹比得上他的容颜风姿。
她磨磨蹭蹭地过去。
徐离手里捧着一朵千叶黄花牡丹,金灿灿的,硕大的花朵端丽华贵无比。
“给,拿着。”
“我不喜欢花。”她说,接过来,抱在怀里。
“这个叫姚黄,是牡丹中的王。”徐离指着她怀里的花,告诉她。
“既然有王,也有后吧?”她往满地红□□黛看去。
徐离俯低修长的身子,摘下一朵千叶肉红牡丹,递给她,“这就是牡丹之后——魏紫。”
“王和后——是一对的吗?”她一手一朵牡丹,并排、分开,摆弄过来摆弄过去。
“是,它们是一对的。”
她“哦”了一声,垂眼看花,不语。
“我喜欢花。”徐离看着她,“所以,希望你也喜欢。”
“为什么?你这样很霸道哦!”她抬眸,眼睛瞪得好大。
他微笑,牡丹黯淡了颜色,“溪儿,如果我是姚黄,你不想做那魏紫吗?”
她捧着两朵牡丹,一蹦老远,这一回,不论他怎么叫,再不肯近前,与他捉了许久的迷藏。
她每天睡前都要喝汤药。
药是江别配的。江别与徐离不差上下的年纪,一副标准的江湖郎中打扮,像路边最不起眼的一株杂草。
她只见过江别一次,没来得及道谢,他就消失不见了。她应该感念江别的救命之恩,可是……她越来越不爱喝江别配方的汤药,苦!
“软酥散的后遗症若不及时消除,体虚气弱,对身子不好,练武也会事倍功半,听话,喝了它。”徐离端着一碗汤药,坐在床边劝她。
“练武?我练过武功吗?”她讶然。
“江别诊断你体内有内力,练过的。”
可惜!她忘记怎么使用武功了。不过,有没有武功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难喝!我喝不下。”她耍赖,也是心悸——的确太难以下咽,每一口都令人欲呕。
徐离往汤药里加蜂蜜,搅了搅,递给她,“这样应该不会太苦,来,把药喝了!”
她没有接汤药,捉住他的手,左看右看,“徐离,你的手指很长。”不但修长,还白皙、光滑,像玉雕的完美艺术品。
“喝药吧!”
“你的手掌比我的大。”她张开五指与之对比。
“喝药!”
“这是什么?”她指指他左手腕上一圈墨蓝宝石缀成的手饰。
徐离放下汤药,捉住她的手,扳直一根根纤细的手指,下结论,“瘦得像竹枝。”
“是没有你的手好看。”她想缩回手。
“不,很好看。”徐离握紧她的手,眼神似水波,“溪儿,我要你赶快好起来!听话,喝药。”
“不!”她仰首看他。不!不要!不要赶快好!不要赶快走!她喜欢这里!很喜欢,很喜欢……
“傻孩子!”徐离摸摸她的头,“不赶快好起来怎么去寻找记忆?”
她摇摇头,找不回记忆,也没有关系。
“不想进洛阳城里看看吗?等你好起来,我们到城里走走,如何?”
“你陪我去吗?”
“我陪你去。”
“可我还是不想喝。”
徐离以手加额,无奈立起,“不喝就不喝罢!这药花了两天时间采,半天时间熬……倒了也没有什么可惜。”
他端了汤药,便要出去。
“等等——”她咬了咬嘴唇,伸手向他,表情像上刑,“给我……我喝就是了!”
“不用勉强,采药是江别的乐趣,熬药也只是我举手之劳……”
“是我任性不对,给我,我喝,好不好?”
徐离没有说话,不过把药端回来了。
她捧着汤药,瞪着一碗黑乎乎的汁液,皱着眉头,一气灌下,然后趴在枕头上喘气,像只快要咽气的小狗。
“喝点水漱漱口。”徐离把一杯清水凑近她嘴边,声音里有隐忍的笑意。
她喝下清水,抿着嘴,斜睨他,才对上他的目光,又收了回来,低着眉眼,一时找不到话讲。
“良药苦口。”徐离摸摸她的头,墨蓝宝石手饰在她眼前璀璨。
像他黑得发蓝的眼眸。
看她呆呆地盯着他的手饰看,徐离想了想,解下来,转而扣在她腕上。
“给你。”他说。
“为什么给我?”她更呆。
“作为喝药的奖赏。”徐离微微一笑。
呀!只是乖乖喝药就可以得到他贴身的物品……
“喜欢吗?”
“嗯!”她反复看着皓白手腕上的墨蓝,两者相映,更衬得肌肤冰雪莹莹,“谢谢!很好看。”
“喜欢就好……”徐离握住她的手,举到唇边,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
哗——
热血上涌,她低下眼,脸色比天边的红霞还要艳丽。
“溪儿!”
“……”
“溪儿?”
“……”
“溪儿——”他手指勾起她尖尖的下巴,双眸墨黑似深潭。
她抬眸,垂下,睫毛慌乱地扑闪,不知如何是好。
“早点睡吧!”
他修长的手指在她唇上轻轻一点,然后放开她,替她盖好被子,带起香风,走了出去。
步履从容,依旧优雅。
她窝在被子里,盯着手腕上的墨蓝宝石,失眠了大半夜。